妈性恋

　　骨头快被捏碎了。

　　这是顾知微被刺入时的第一反应。

　　颌骨无法闭合，连津液也顺着唇角淅淅沥沥地释出。

　　顾知微脑中恍惚闪过在北美看过的某场艺术展，画家在纯白的墙壁上随性泼洒，水蓝色颜料和绿色黏糊糊地混合，起初是一株莲，一茎叶，继而无穷碧，那些莲蔓乱地蓬勃开，每一脉枝条上都沾满水珠。

　　顾知微就是其中一枝。

　　——被吻地无法呼吸，在颜料滴落时，被涂抹匀称的花枝。

　　五千八百四十四天。

　　那些浓墨重彩的水珠，遮天蔽日萃拢为一个吻。

　　含住，堵住，脚步错乱，手臂折腾，呼吸交融，渐渐迷乱。

　　这不是十七岁的一场演习，是真真切切充满谷欠望的一个吻。

　　怎么会？

　　萧闻栀怎么会，怎么能喜欢她。

　　不可能。

　　“痛……”

　　直到顾知微喊痛，积攒的狂乱才停下。

　　萧闻栀静默地注视良久，她伸手捏住顾知微的下巴，轻轻挑起。

　　萧闻栀在仔细地端详，不肯放过任何一丝有可能的、隐晦的情愫。

　　顾知微唇珠红肿的程度，肌肤颤动的幅度，眼睫遮住的水雾一般的眼睛。

　　有吗？它们有显露出和我一样天长日久，无法遏制的渴望吗？

　　顾知微双手横抵，扼在萧闻栀肩上，她垂头，眼神躲闪，连在心中涌动的波澜也吝啬与人相看。

　　没有。

　　一点也没有。

　　萧闻栀拍过很多场战争片的武戏，主角总是众星拱月，那些无名跑龙套的小演员，是一个又一个沉入水泊的水珠，坠入沼泽的蚂蚁，遍地服饰一致、发髻一致、连呼吸声和死亡方式都一模一样的横尸。

　　泥牛入海。

　　萧闻栀想到了这个词。

　　她的爱陷入荒芜的沼泽，变成眼前这个人沉重的负担。

　　萧闻栀缓慢地呼吸，她闭了闭眼。

　　唇角几近卡帧式地抽动，勉力扬起，萧闻栀温热的指腹触了触顾知微还尤有余惊、不断颤动的黑色羽睫，在内心喃喃了声：

　　不要怕我。

　　不要怕我，顾知微。

　　手指收回，笑容趋近完美无瑕。

　　“和你开玩笑的，我演的好吗？”萧闻栀佯装轻松。

　　她把顾知微紧紧抱在怀里，在选择说喜欢你还是爱你的抉择题间犹疑，最终编排自己说了个不合时宜的冷笑话。

　　顾知微一口气没顺过来。

　　折磨的吻引起身体不可控的紧.绷，脑中惶惑地抓住了萧闻栀在开玩笑的可能，像攥住仅剩的救命稻草。

　　受惊的雀栖息在终于不再摇摆的枝条上，顾知微极轻微地笑了声，眼泪立刻悄无声息地连珠坠了一串。

　　“吓到，吓到我了。”

　　“对不起。”萧闻栀呼吸顿住，她伸手去接那些滚烫的泪珠，顾知微却下意识后退一步，躲闪。

　　手指蜷紧，滞在半空。

　　“不演的真一些，你没办法——”脱身。

　　这时朦胧的磨砂玻璃外响起了一连串不容忽视的金属摩擦声。

　　萧闻栀来不及说出的话被打断。

　　顾知微紊乱的心跳在将息未息之间闪转，今天发生的一切让她实在太难处理和思考。

　　她直愣愣地转过眼珠，发现那扇在外面看起来如临透视般增加情趣的观景窗，居然是面双向镜，从内部望去也能看见两个女儿们影影绰绰的肢体。

　　朦胧的光影，昏昏暗暗。

　　手铐，拷住手腕。

　　羽毛棒的尾端绑住类似逗猫用的铃铛，一步一摇，触上面颊。

　　轻微的触碰，引起铃声摇晃，顾知微心口一窒，紧接着狠狠地颤乱。

　　跪在地上那个被拷住的，很像是乔念——

　　捆住妹妹的没有别人，只可能是那个变态的又该死下流的——

　　顾知微脑中翁地一声，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摔倒。

　　“顾知微。”

　　萧闻栀把慌慌张张就要冲出去的顾知微攥住，扶稳。

　　身体在颤乱，连手腕上越收越紧的力道都无法感知。

　　“呼吸，慢慢呼吸。”

　　萧闻栀抚过顾知微潮红的脸颊，泪水像滚烫的烙铁划过掌心，两人对视，萧闻栀很艰难地维持温和，她说：

　　“不要打孩子，有话好好说。”

　　这话无异于煽风点火。

　　顾知微终于冲出去。

　　萧闻栀松了手，掌心的余温把泪水蒸腾。

　　泥牛入海，不见回音的下半句她要自己对。

　　——来日方长。

　　萧闻栀慢悠悠侧身跟着出门，乔安漫不经心撩眼看她，眼神里转瞬间闪过挑衅。

　　满室奇情的道具成了趁手的兵器，顾知微气急攻心，拽起一根鞭子捏紧，除了别无选择下的巴掌，母亲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体罚过她们。

　　可……

　　乔念的手腕被拷举过头顶，夏日凉薄的吊带因为手臂的悬吊而松垮，羽毛棒刮擦过留下红色的痕迹，肚脐上汨着细细腻腻的汗珠。

　　“你答应过我……你会改！”

　　“你会改！”

　　顾知微胸口起伏，这话不敢再挑破，否则萧闻栀该怎么看她们一家？

　　乔安轻飘飘地扬起羽毛棒，点了点乔念的肩膀。

　　眼神示意妹妹：你看，我说吧？你配合我，母亲就能一直注视你。

　　乔念雪润的肩头震颤般缩了缩，像被触到齿贝而收拢的蚌壳。

　　顾知微眼神黏在上面，乔念出汗了。

　　母亲扬手就要抽乔安。

　　压抑又压抑，克制又克制，顾知微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那鞭子破风，顷刻抽在地毯上，极度闷沉的一声。

　　“钥匙给我。”

　　“钥匙给我！”

　　乔安冲萧闻栀挑了挑眉，对视间满是较量的讯号。

　　银色手铐的钥匙链在乔安指尖转过一圈，像缭绕在尖耸山峰的峰顶，晃的顾知微眼底都是云雾。

　　母亲眼底湿红，扯拽过乔安，握住手指，指尖在母亲解下钥匙前，堂而皇之地划过掌心。

　　顾知微重重地仰头，盯了大的一眼。

　　她动作简便明快地解开手铐，乔念连腕骨上都留有汗水，母亲的眼神直视前方，把举过肩的手臂握住，那些汗水和莲湖上的水波纹一样，看的人心潮狠狠一晃。

　　顾知微屏气，转过身。

　　她不容置喙地，把乔念和萧闻栀都推出去。

　　萧闻栀在门锁落定之前——

　　只看见顾知微晃动的，柔软的发梢间——

　　一闪而过的，乔安阴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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