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潭栽花

　　日升。

　　刘丽起床后，看了一眼微信。

　　列表页显示的最后一条消息，使她瞬间想起来，昨天白花钱的事，给他买了一杯奶茶，他却没喝上。

　　钱可是她最重要的身外之物！

　　唉。

　　她：「你前几天咋删我了」
　　她：「生我气了？」

　　她反思了下自己。
　　应该是她拒绝同居，让他心灰意冷，觉得两个人以后没法走下去吧。

　　她本来想说：是我不对，我那天没充分考虑到你的心情。可是这句话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就溃散了。

　　她觉得说这话不妥。
　　她如果充分考虑他的心情，然后呢？
　　答应吗？

　　可她不想啊！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无须过度检讨的事，因为再反思再修正也改变不了啥。

　　就这样吧。
　　不想了！

　　她：「现在不气了吧」
　　她：「要开心哦～」

　　她正准备退出微信却看到框顶居中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应该是要说啥。
　　她耐心等着。

　　等了好一会，界面上一个字都没多，聊天内容还是旧的。

　　他要说的话篇幅太长？
　　还是欲言又止？

　　她放下手机，把脏衣娄的衣服扔进卫生间的洗衣机，洗衣机开始注水，她回到卧室。

　　手机上多了一条消息。

　　他：「我哪敢生你的气[叹气]」

　　这语气，分明就是在生她气啊。

　　她习惯性道歉：「对不起」

　　他：「别说对不起，你没错，你只是不爱我而已。你知道上周六离开道观后，我看了多少遍手机吗？？？？？？我骑车看，坐地铁看，走路看，回家看，看了十几个小时，期盼着你能在乎我，安慰我，关心我，可你一句话都没跟我说！你明知道我不开心，很伤心，很悲痛，却连一句安抚的话都没有。只要你打一个电话，哪怕只说一句话，你发一条消息，哪怕只有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我就能欺骗自己，你还爱我。可你没有！！！！！！你知道我有多寒心吗？[叹气]」

　　她顿时好内疚。

　　他这么忙，却还要各种挤时间盯手机。
　　他在等她主动。
　　可她！

　　她：「抱歉。」
　　她：「我那是因为忙」

　　他：「别骗人了，再忙能忙到发一个字的时间都没有吗？你就是心里没我，你就是不爱我[叹气]」

　　她：「我心里有你啊」

　　他：「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叹气]」

　　他：「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包容你，体谅你，爱护你。你喜欢花，我连聊微信都会记得发一朵玫瑰，你呢，你记得什么，你什么都不记得，你连我这个人都忘了[叹气]」

　　她惊住了。

　　居然是这样！
　　他发消息带个玫瑰花，是因为她喜欢！

　　难怪他发的好多消息，后面都有个[玫瑰]

　　她翻看历史记录。
　　翻到了好多玫瑰。

　　她感动。
　　因为感动，所以内疚。
　　内疚对他不够好。

　　它在旁冷哼了一声。

　　她：“你啥时候来的？”接着问了一个自认更重要的事：“你知道怎么哄人吗？”

　　它这么聪明，应该会吧。她无比坚信它的能力领域宽广到没边了。

　　它：“知道。”

　　她：“真的？”
　　它：“真。”

　　她：“那你教教我。”
　　它摇头。

　　它：“我不会教一个脑残去哄一坨屎！”
　　她：“你一定要两个都骂吗？”
　　就不能两个都不骂吗？

　　听到这熟悉的带刺发言，她才意识到她问了个傻问题，甭管它会不会哄人，它都不大可能教她哄她男朋友。

　　它极其憎恶他！

　　比起教她哄他，她更可能怒骂她舔狗！
　　唉。

　　它：“看不惯两个，不就应该骂两个吗？难道你想让我骂三个？再带上你家户口本的谁？”

　　它：“倒也不是不行。”
　　它：“你挑一个。”

　　她无语了。

　　它：“你爸还是你弟？”
　　它：“还是你妈？！”

　　她立即激动，像被重物砸了脚：“不许骂我妈！”

　　它：“你就这么相信他说的鬼话，这么相信他爱你？”

　　她：“我信。”

　　它：“为何信？”

　　她脑子有点晕，只能挑近点的事说：“你不是都看见了吗？他知道我喜欢花，聊天的时候老发玫瑰。”

　　它嗤笑一声，眼角眉梢染上浓烈的不屑：“你可拉倒吧。发个破表情能证明什么爱？”

　　她：“咋不能了？”
　　明明就能！

　　他不是发了一次，而是发了很多次。
　　这是他一片心意！
　　长久的心意！

　　它拿出苹果手机，狂点一通，点完用命令式口吻催促：“快看微信。”

　　她的微信还停留在和男朋友聊天页面：“看啥？”

　　它：“看我给你发的消息。”

　　啊？
　　它给她发微信消息了？
　　好意外！

　　她：“好滴。”

　　她回到列表页，看到好多未读消息，都来自一个陌生的联系人，昵称是个句号，非常简洁，头像是个大白圆，也很简洁。

　　她：“这是你？”
　　它冷哼一声。

　　她已经懂了，这个冷哼代表：正是本小姐。

　　她点进去一看，呆了。
　　满屏都是玫瑰。

　　一朵玫瑰接着一朵玫瑰。一群玫瑰玫瑰接着另一群玫瑰。玫瑰多到她有点眼花，仿佛误入了玫瑰的海洋。

　　这是多少个？
　　得有几百个？
　　几千个？

　　她看着数不清的玫瑰队列蒙圈。
　　它：“我发的比他多，能证明我比他更爱你吗？”

　　她还懵着。
　　它：“能证明你大爷！”

　　它：“你根本不知道手机对面的人，发表情的时候在想什么，发的有多敷衍！多潦草！多随便！多轻浮！”

　　它：“你觉得他爱你，不过你用打娘胎里自带的弱智编织的幻觉！”

　　它：“这破玩意，又不要钱，随手一点就出去了，想发多少就发多少，用廉价来形容都是在侮辱廉价。”

　　它说话间，顺便又给她发了数不清的玫瑰。
　　她更懵！

　　它：“你居然会感动？”
　　它：“你真是有大病！”

　　它：“他要真有诚意，何不送你真花？”
　　她：“他送过的。”

　　它：“什么时候？”
　　她：“表白那天。”

　　那是她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束花。

　　她打开相册，翻出之前拍的纪念图，无比怀念地指着亮蓝色包装纸裹着的蓝色的花：“你看，这他送的，是不是超漂亮！”

　　它：“之后呢？送了几次？”
　　她不说话了。
　　一次都没！

　　那是她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束花。
　　也是最后一次。

　　它呵了一声：“我就知道。追的时候装一装，花点不起眼的小钱，追到了装都不愿意装了。”

　　她：“真花多贵，他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也是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得省着花。”

　　省钱很重要！
　　攒钱很重要！

　　它突然怪声怪气的：“别说5万了，18万我都有，我的挣钱能力可比你强多了。”接着恢复成正常语调：“刚那话不正是他那张屎嘴说过的吗，他这么牛逼哄哄，送束花能花几毛钱，不就跟洒洒水一样简单吗？”

　　她据理力争：“挣钱多，也没必要乱花，能省还是要省的，这种花是很漂亮，但不实用，贵，放不了几天就蔫了。”

　　他就算老想送，她还舍不得他花这个钱呢！

　　她不想花他的钱。
　　她会更内疚！

　　它很气恼：“省你大爷！”

　　它：“跟你这种智障说话，简直是在虐待我自己！”

　　它长吁短叹：“我也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对自己这么残忍，不趁着青春年少赏阅美人美景，跟一个智障掰扯，一坨装逼屎究竟有多臭！”

　　她愣了一下。

　　它都200多岁了，还叫青春吗？

　　她看着它。
　　是挺青春的！
　　很青春！

　　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等等，咋俩为啥是微信好友？”

　　她：“我没加过你啊，也没同意过你的好友申请啊。”

　　它：“我加你，还用得着你同意？”
　　她：“用得着啊。”

　　你加我，不就得我同意吗？
　　机制就是这样！

　　它：“我就不能，发个好友申请，趁你睡着，在你手机上点同意吗？”

　　她：“你！”
　　震惊！

　　它：“你不问问那坨屎，他为什么总不回你消息吗？”
　　她：“不用问啊。”

　　它：“不用？”
　　她：“我知道他在忙。”

　　他之前承诺过，如果没回，就是没看看到，看到就会回的。

　　它：“别骗人了，再忙能忙到发一个字的时间都没有吗？你就是心里没我，你就是不爱我。”

　　她：“我什么心里没你，什么不爱你。”
　　咋俩啥关系？
　　说得上心里有没有，爱不爱的吗？

　　有点歪楼跑题诶！

　　啊？
　　这话，她好像在哪听过。

　　它恰好问：“耳熟吗？”
　　她：“嗯。”

　　它：“嗯你大爷！”

　　它消失了。

　　她慎重地想了下它说的。

　　她觉得，不能因为他没多送几次真花就觉得他不爱她。

　　但也不能因为他发玫瑰表情就觉得他爱。

　　这个行为可能很真挚。
　　像她起初想的那样。

　　也可能很廉价。
　　像它说的那样。

　　她翻开社交软件，找到了他们谈恋爱之前的聊天，他刚出现的时候，也是总发玫瑰的。

　　他会发：
　　早安[玫瑰]
　　午安[玫瑰]
　　晚安[玫瑰]

　　可那时候他们都没说过话。

　　他那时发玫瑰，显然和她是否喜欢毫无关系，因为当时彼此0往来，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她喜欢啥。

　　可见他那时发玫瑰，明显是一种示好/习惯，怎么现在就说是因为她喜欢呢？

　　是他在胡说乱扯？
　　还是有啥变化？

　　她视线再次回到了微信上，她总算知道它刚说的那句为啥耳熟了，那句正是她男朋友发的。

　　她盯着那句‘别骗人了，再忙能忙到发一个字的时间都没有吗？’。

　　脑中的一丝清明拨开了重重雾霾，如一道光闪过。
　　脑子开始清晰运转。

　　她想了好一会。
　　人有点颤抖。

　　他觉得，一个人再忙都不可能不发消息。
　　他觉得，不发就是不爱。

　　那他呢。
　　他那么多次没发。
　　他爱吗？

　　他指责她，明知道他不开心，一句问候都没。
　　那么多次，他明知道她不开心，有问候吗？

　　他那么多次没回。
　　他爱吗？

　　如果他的指责是错的，那她还用当回事吗？还用得着自责吗？还用得着在这时候纠结不会哄人吗？

　　那他以前的指责——
　　就对吗？
　　她岂不是可能无知无觉地承受了很多不白之冤？

　　如果他的这句指责是对的，那说明，说明他——
　　不！爱！她！

　　她突然觉得浑身冰凉。
　　四肢被冻僵。

　　许多事总是不敢细想，几个月前不去细想，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特别美好，也没还可以。

　　前阵子不去细想，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或许不甜，但还凑合。

　　现在想来或许只是她一厢情愿。
　　一叶障目？

　　她不敢再细想了。
　　她怕再想下去--

　　不，她要想。
　　她不能怕！

　　一种微妙的生机，在心田发出蕴藏着更大生命力的芽，几欲破田而出。

　　不怕！
　　不怕！
　　不怕！

　　她不要愚蠢地活着。
　　她要聪明点！

　　她不想和他的关系，停留在不敢细想的这个阶段。
　　她要想。

　　和他的关系。
　　她也要走新的路。
　　也要走对的路！

　　她引用了他说的话，追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总是全天不回我？」

　　他：「我什么时候不回你了[疑惑]」
　　她：「很多次！」

　　他：「我怎么不知道[疑惑]」
　　她：「大概你记性也不好」

　　她多选聊天，合并转发。
　　继续多选，合并。

　　她：「我挑了一部分转你了，你抽空看看。」
　　她退出了微信。

　　她以为她会继续难受。
　　可是不。

　　她更坦然了！
　　有点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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