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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帝国(七十)慕容馨雅,帝王情劫》
晚宴设在幽州城内临时征用的最大一处官邸正堂。烛火通明,亮如白昼。巨大的鎏金蟠龙烛台上,手臂粗的牛油蜡烛熊熊燃烧,将殿内每一处雕梁画栋都映照得金碧辉煌。西域进贡的猩红地毡铺满地面,柔软无声。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舞姬们身着彩衣,长袖翻飞,舞姿曼妙。
李弘熙高踞主位,冕旒已除,换上常服金冠,神情比白日里松弛了许多,但眼底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悸与审视。完颜诺达与耶律布日古德分坐左右上首,频频举杯,言辞恭谨,态度谦卑。殿内气氛看似融洽,却弥漫着一股心照不宣的紧绷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耶律布日古德放下金杯,粗犷的脸上堆起笑容,对李弘熙道:“陛下威德,泽被四海!臣等归顺之心,天地可鉴!今日盛宴,岂能无舞助兴?臣有一义妹,舞姿冠绝漠北,愿献舞一曲,为陛下寿!亦表我契丹、北庭臣民,一片赤诚!”
李弘熙正被完颜诺达敬酒,闻言微微颔首,带着一丝上位者的矜持与些许漫不经心:“哦?可汗义妹?准。”
丝竹之声倏然一变,从方才的舒缓悠扬转为急促而神秘。鼓点低沉,如同草原深处的心跳;胡笳呜咽,似塞外呜咽的风。殿内的灯火似乎也被这乐声所引,摇曳不定起来。
殿门处,一个身影随着乐声飘然而入。
刹那间,殿内所有的目光都被牢牢吸住,先前曼舞的舞姬黯然失色,悄然退至角落。
那女子身着一袭极尽奢华的契丹宫廷舞裙,以最上等的火红云锦裁成,裙摆上却用金线、银线、孔雀羽捻成的彩线,绣满了振翅欲飞的凤凰图腾。灯光下,裙裾流转,那些凤凰仿佛活了过来,在她周身盘旋飞舞。纤腰盈盈一握,束着缀满各色宝石的宽腰带。脸上,蒙着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轻纱。轻纱之下,那轮廓若隐若现——琼鼻挺秀,唇瓣饱满如初绽的玫瑰,尤其是一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如同水墨画中最写意的一笔,眸光流转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妖异的魅惑力。
慕容馨雅。
她赤着双足,脚踝上套着几圈细细的金链,缀着小小的金铃,随着她每一步的移动,发出清脆而勾魂的叮铃声。乐声渐急,她的舞步也随之变得迅疾、奔放、充满野性的力量。旋身,折腰,手臂如灵蛇般舒展缠绕,每一次剧烈的动作,都让那薄透的面纱剧烈地拂动,那惊鸿一瞥的容颜,更引得人心痒难耐。她的目光,如同带着温度,穿越舞动的人群,精准地、大胆地,一次次落在御座之上的李弘熙身上。
那眼神,三分是久别重逢的哀怨,七分是欲语还休的挑逗。每一次眼波的流转,都像带着无形的钩子,钩着李弘熙的视线,也钩着他尘封的心弦。
耶律布日古德适时地高声笑道:“陛下!此舞名为‘凤归巢’,我义妹仰慕陛下天威,心向往之!此舞精髓,唯有靠近真龙天子,方能尽显其神韵啊!”他看向馨雅,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暗示。
馨雅闻声,舞姿愈发柔媚入骨。她如同一团燃烧的、流动的火焰,踩着细碎的铃音,旋转着,飘荡着,朝着御座的方向靠近。红裙翻涌,金铃脆响,带着一股异域特有的浓烈香气,混合着女子肌肤的温热,不容抗拒地侵入李弘熙的感官。
她终于旋至御座前,距离近得李弘熙能清晰地看到她面纱下微微起伏的胸脯曲线,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令人眩晕的热力。乐声在此时攀上一个激烈的高潮。馨雅以一个极其曼妙的后仰折腰动作,将曲线展露无遗,同时伸出纤纤玉手,捧起了御案上那只专为皇帝斟酒的、镶嵌着硕大夜明珠的金壶。
她的指尖莹白如玉,微微颤抖着,慢慢倾斜金壶。清冽的酒液如同细小的瀑布,注入李弘熙面前的金樽。
就在酒液将满未满的一刹那,她的指尖,带着一种刻意的、不容错辨的颤抖,仿佛不胜金壶之重,又似无意间的触碰,轻轻拂过了李弘熙搭在御案边沿、戴着青玉扳指的拇指!
一点冰凉滑腻的触感,如同细小的电流,瞬间窜遍李弘熙的全身!他下意识地一颤,手臂微微抬起。
“叮铃——啪!”
一声清脆的铃响,紧接着是极轻微的丝帛断裂声。
那勾魂夺魄的薄纱,仿佛终于承受不住主人剧烈的心跳和御座前无形的威压,又仿佛是被皇帝抬手的动作所带起的微风轻轻撩拨,竟从一侧耳后悄然滑落!
轻若无物的薄纱,悠悠飘荡,打着旋儿,最终无声地覆盖在金樽旁散落的一颗珍珠之上。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丝竹管弦依旧在奏响,舞姬们仍在旋转,但李弘熙的眼中,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和色彩。所有的喧嚣都退潮远去,唯余眼前这张毫无遮挡、彻底暴露在辉煌烛火下的脸。
肌肤胜雪,欺霜赛玉,在火红舞裙的映衬下,白得几乎发光。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横波,眼尾那抹天生的、微微上挑的弧度,此刻因沾着一点细密的汗珠和酒气蒸腾的氤氲,更添了十分撩人的媚意。鼻梁挺直秀气,唇瓣饱满如带露的玫瑰花瓣,唇角天然微微上翘,即使不笑,也带着三分天然的甜意。烛光在她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浓密睫毛的阴影,轻轻颤动。
这张脸!这张无数次只在他午夜梦回深处才会清晰浮现、醒来后又怅然若失的脸!
十三岁……李姣的玩伴……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万春公主姑姑身边,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儿,会偷偷把御花园里最美的牡丹花摘下来塞给他的小女孩……那个在他被严厉的太傅训斥后,会默默递上一块自己舍不得吃的、甜得发腻的西域奶糖的小女孩……那个在宫苑深处,被他慌乱地、笨拙地抓住小手,两人都羞红了脸,心跳如鼓,却又谁也不敢看谁的小女孩……那个在家族叛逃的混乱前夜,哭得撕心裂肺,被强行抱上马车带走,最后回望时那双盛满泪水与绝望、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上的眼睛……
慕容馨雅!
所有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拼凑起来!童年御花园的嬉闹追逐,紫藤花架下懵懂的心动,离别时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她绝望的眼神……如同被封印的潮水,轰然冲破时光的堤坝,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窒息的力量,瞬间淹没了李弘熙!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血液在血管里奔腾喧嚣,冲击着他的耳膜,发出擂鼓般的轰鸣。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震惊、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尖锐痛楚的洪流,猛烈地冲刷着他作为帝王的所有冷静与自持。
他的呼吸彻底停滞了。金冠之下,年轻的皇帝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魂牵梦萦了十三年的脸,瞳孔深处,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理智的惊涛骇浪。握着金樽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杯中清澈的酒液剧烈地晃动着,泼洒出来,浸湿了他明黄色的龙袍袖口,留下深色的印记。
慕容馨雅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她维持着半跪于御座前的姿态,一手还下意识地虚扶着已空的金壶。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只余一片惊惶失措的苍白。那双盛满了复杂情绪——有惊惧,有羞窘,有深深的哀伤,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幼兽般的脆弱——的眸子,如同受惊的鹿,怯生生地、盈盈欲泣地望向李弘熙。
这眼神,与她十三岁那年,在宫墙下被强行带走时最后回望他的眼神,何其相似!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瞬。整个大殿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依旧未停的乐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御座前这凝固的一幕上。完颜诺达和耶律布日古德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屏住了呼吸。
慕容馨雅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濒临破碎的蝶翼。一颗晶莹的泪珠,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挣脱了眼眶的束缚,顺着她光洁如玉的脸颊缓缓滑落。那泪珠滚过她微微颤抖的唇角,最终,“啪嗒”一声,轻轻滴落在她捧着金壶的手背上,也仿佛滴落在李弘熙早已翻江倒海的心湖之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她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将金壶放在铺着猩红地毡的地上。然后,她双手交叠,置于额前,以最标准的、最谦卑的臣服之姿,对着李弘熙深深地拜伏下去。火红的裙裾在她身下铺展开,如同一朵骤然凋零的彼岸花。
她的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毡,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破碎的哽咽,清晰地送入李弘熙的耳中,也送入死寂的大殿每一个角落:
“罪臣之女……慕容馨雅……叩见陛下……万岁……” 她的肩膀微微耸动,声音因极度的情绪冲击而断续,“陛下……圣德巍巍……光照四表……慕容氏……虽蒙不赦之罪……然……血脉……从未敢忘故土……从未……敢冷……”
“从未敢冷”四个字,被她咬得极重,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凄怆与执拗,如同泣血的杜鹃啼鸣。
“慕容家的血……从未冷过!”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落雷,狠狠劈在李弘熙已然摇摇欲坠的心防之上!什么帝王心术,什么权衡利弊,什么吐谷浑旧恨,什么契丹献美的算计……在这一刻,在这双盛满了泪水、承载了十三载离殇、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眸子面前,被炸得粉碎!
理智的堤坝彻底崩塌!汹涌的情感洪流瞬间冲垮了一切!
李弘熙几乎是凭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向前倾身,那只方才还紧握着冰冷金樽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也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贪婪的颤抖,伸了出去。
目标,并非她交叠在额前的手。
而是——
越过那微微颤抖的肩头,掠过那如绸缎般光滑、在烛光下泛着青墨色光泽的鬓发,精准地,带着滚烫的温度,轻轻抚上了她小巧玲珑、此刻正因哭泣和紧张而变得一片绯红的耳垂!
指尖传来的触感,细腻、温热、带着泪水的微凉和惊人的柔软。那一点肌肤,如同带着电流,瞬间灼穿了他的指尖,直抵灵魂最深处!
十三年的时光,在这一指触碰中,轰然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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