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流浪猫饲养指南

　　第二天，天光未亮透，成舟便被成建军粗暴的敲门声和吼叫声惊醒。门外是他不耐烦的催促，让他立刻起床，换好婚服，等会儿化妆师就要上门，金玥家的人也快到了。

　　尽管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真要穿上这身衣服，成舟心里依旧涌起强烈的抗拒。再加上大清早被最厌恶的人以这种方式叫醒，他积压的怒火和厌烦几乎达到了顶点，他冷着脸打开门，看着门外的成建军，一言不发。

　　成建军见他这副模样，原本因“喜事”而勉强维持的好态度瞬间消失无踪。他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猛地吼道：“老子TM给你脸了是吧？跟你好好港话你还港不听？（跟你好好说话你还说不听）告诉你，老子花了大几千给你买的这身行头，还专门请了化妆师，你有滴嗲良心就别在这儿给我甩脸子！莫逼老子动手揍你！”

　　成舟连跟他废话的欲望都没有，面无表情地伸手拿过那套折叠整齐、质感却透着廉价的新郎礼服，转身就进了房间自带的狭小卫生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隔绝了门外令人窒息的存在，他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
　　拿出手机，屏幕上是金玥不久前发来的消息，只有一个简短的“ok”，后面跟了个握拳的表情，表示一切按计划进行。他又下意识地点开了和顾青川的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顾青川应该还在生气，甚至连每天雷打不动的早安也缺席了。
　　成舟心里泛起一丝愧疚，他知道顾青川肯定在气他昨晚的失约，他有心无力，此刻的处境让他无法分神去好好哄他，只能再次默默地先说了一句“早安”，然后将手机调成静音，揣回兜里。

　　这身衣服并不合身，成舟估计成建军是按照他自己的尺寸买了，衣服有些紧绷，他皱着眉走出了卫生间，成建军早已不在房间里，大概是去外面张罗了。房门再次被敲响，这次站在门外的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背着大包小包的女生，想必就是成建军请来的化妆师。

　　女生一进来就热情地打量着他，十分活泼：“你好！我天，你底子还不错啊，给你画个浓一点的妆怎么样？保证好看，还能让别人都认不出你来！”

　　成舟没多想，只是下意识地摇头拒绝：“不用了，简单弄一下就好，脸上糊太多东西不舒服。”

　　化妆师脸上露出一丝不赞同，一边打开自己的化妆箱，一边无意地念叨：“啊？那多可惜呀。你这样……等会儿在婚礼上要是搞点什么事情，不是一下子就被大家都记住了？那多丢脸呀。”说着，她就拿起粉底液，准备往成舟脸上招呼，“行吧行吧，你自己说的哦，简单点。”

　　“等等……”成舟愣了一下，身体向后仰了仰，避开她的手，疑惑地看着她，“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搞事情？你……？”

　　“咦？”化妆师动作一顿，眨了眨眼，像是才想起来，“我没跟你说吗？”她放下粉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般，“哦！我好像确实忘记自我介绍了。”
　　“好吧，重新认识一下。我姓徐，叫我小徐就行。我是金玥的闺蜜，奉命前来给当内应的，所以现在怎么说？我建议还是画浓点，这可是为你着想。”

　　成舟一时语塞，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忍不住问道：“这件事……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

　　小徐仰起头，掰着手指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答：“大概……嗯……我们那边过来的人应该都知道了吧？不过你放心，我们那儿来的都是跟阿玥家关系很近的亲戚朋友，心齐得很，也就坐个两三桌的样子。今天场子里占大头的还是你们村的人。就是这样子。”

　　成舟听完，脸上瞬间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金玥昨天只轻描淡写地说会告诉几个关键的人，他以为顶多三五个，没想到竟然是近乎“全军动员”，这简直是大型社死现场预定了！他深吸一口气，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对小徐说：“……算了，你还是给我往认不出来的方向画吧。唉……”

　　小徐被他这副样子逗得“噗嗤”笑出声来：“我就说嘛！这种场面，当然要做好伪装！放心吧，交给我，保证技术过硬，让你对象站面前都认不出你来！”

　　小徐的技术确实对得起她的自信。化完妆的成舟，虽然没有达到影视剧里那种“易容”的夸张效果，但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发型被她打理得蓬松而有型，三七分的刘海恰到好处地修饰了脸型，眉形被描绘得更加英挺凌厉，眼妆勾勒出几分锐利和疏离感，眼角下方还被精心点上了一颗小小的泪痣，平添了一丝禁欲又迷人的气质。配上那身西装和成舟的冷漠表情，活脱脱一个从剧中走出来的、高不可攀的男主角形象，沉稳可靠，却又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小徐抱着手臂，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啧啧感叹：“我的天，我这手艺真是绝了！诶，对，保持住，就这个表情，完美！让我拍张照留念一下……说真的，就你现在这副模样走出去，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姑娘。要不是早知道你是那啥，我肯定得找你要个微信。”

　　成舟被她直白的夸赞弄得有些尴尬，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别再自夸了。金玥他们大概什么时候到？”

　　小徐看了眼时间：“快了快了。他们原本就计划卡着十二点那个吉时进行宣誓，算上前面那些杂七杂八的流程，估计也就还有个把小时。你可以趁现在再休息会儿，做做心理建设，别到时候关键时刻掉链子了。”

　　“那倒不会。”成舟仰头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震颤，“我就是……有点激动。一想到马上就要彻底摆脱他们，我就控制不住地兴奋，等这一天，实在等得太久了。”他抬起自己的手，指尖细微却清晰的颤抖。

　　小徐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在窗边的凳子坐下，双手托着腮：“是吗？那我提前恭喜你解脱啦！说真的，摊上这样的父母，换谁都受不了，你能在这样的家庭里长成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了不起。”

　　“谢谢。”成舟闭上眼，轻声说道，“我休息一会儿。”

　　成建军并没几个走得近的亲戚，成舟本人也几乎没有可以邀请的朋友，婚礼流程被最大限度地简化。省略了繁琐的接亲游戏，金玥很顺利地就来到了成舟的房间，两人目光交汇，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金玥脸上堆起甜蜜的笑容，亲昵地挽住成舟的胳膊，两人一起向外走去。

　　他们并肩而行，一个面容冷峻，虽因妆容显得疏离，但看向身旁人时，眉宇间似乎又流露出几分柔和；另一个则笑靥如花，时不时仰头看向身边的人，眼神里满是“幸福”的光彩。在不知情的旁观者看来，倒真像是一对郎才女貌、恩爱般配的新人。只可惜，这温馨和谐的画面，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排练的戏。

　　婚礼现场就设在他家旁边空地上临时搭建的大棚里，距离极近，无需在路途上浪费时间。上午十一点半，两人准时在司仪的引导下入场。经过一系列简化却依旧让人觉得冗长的仪式后，终于，在正午十二点整，现场响起了象征吉时的钟声。两人在司仪的示意下，面对面站定。

　　现场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对新人身上。

　　司仪首先面向金玥，用庄重的语调问道：“金玥小姐，你是否愿意让身边这位男子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金玥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欢喜，声音清脆而响亮地回答：“我愿意！”

　　司仪满意地点点头，如法炮制地转向成舟，语气同样庄重：“成舟先生，你是否愿意让身边这位女人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现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们，金玥甚至已经充满期待地轻轻握住了成舟的手，准备下一秒等他回答“愿意”后，和他互相交换婚戒。

　　成舟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全场瞩目下，冷漠地、毫不犹豫地甩开了金玥牵着的手。
　　随后，他的声音清晰、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抱歉，金玥小姐，我不愿意。”

　　“哗——！”

　　现场瞬间一片哗然！原本洋溢着喜庆气氛的宾客们顿时炸开了锅，谁也没想到会亲眼目睹这样戏剧性的一幕，惊愕、议论、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成舟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坐在主桌的父母，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尤其是成建军，那表情像是要吃人。

　　金玥立刻用手捂住胸口，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受伤。司仪经验尚浅，哪见过这种阵仗，慌忙上前打圆场，对着成舟说道：“不好意思，成舟先生，您刚才是不是太紧张说错了？请您再重新说一遍吧！您看这……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

　　成舟只是面无表情地，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很清楚我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你再问一百遍，一万遍，我也都是这个答案——我、不、愿、意。”

　　“可是……可是……”金玥此时带着哭腔插话，她脸上已满是泪水，一只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仿佛害怕一松开就会失声痛哭，那副强忍悲伤、任谁看了都我见犹怜的模样，“你……你为什么要答应我的结婚请求？为什么现在又……又这样对我？”若不是事先知情，成舟几乎都要被她这影后级别的表演骗过去，他在心里暗忖，事成之后一定要告诉她，她这演技不进演艺圈真是屈才了。

　　成舟摇了摇头，脸上适时的露出疑惑和坦诚的表情，他转向金玥，也转向在场的所有宾客，声音提高了一些，确保大部分人能听清：“抱歉，金玥小姐，我想这其中一定有很深的误会。我本人，在此之前，完全不知道我答应和你结婚这个消息。恐怕，这是我的父亲私自替我同意的，从头到尾，我都不知道这件事，没有询问过我的想法，更没有征得过我的同意。”
　　他顿了顿，继续陈述：“我在外独自打拼多年，家里从未真正关心过我的生活。这些年来，我几乎没有回过家，直到今年，我的父亲突然异常强硬地要求我必须回家，我这才知道，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被有个一了娃娃亲。我知道，今天贸然爽约，让金小姐和在座各位难堪，是我不对，我非常抱歉。但，婚姻是人生大事，我总不能……在自己完全不知情、不愿意的情况下，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一个素未谋面、毫无了解的陌生人。”

　　金玥楚楚可怜地摇着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她指着成舟，声音哽咽：“可是……你的父亲不是这样说的！他……他明明说你很满意，说你……”她似乎伤心地说不下去。

　　眼看着成舟还要继续揭露更多，一旁的成建军再也按捺不住，那张脸因极致的愤怒和难堪而扭曲，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巨大的声响让嘈杂的现场为之一静。他指着成舟，怒不可遏地咆哮道：“逆子！你给老子闭嘴！还嫌不够丢人吗？！”

　　成舟转过头，茫然又带着一丝倔强地看着成建军，强忍着内心的恶心，再次用了那个称呼：“父亲？我倒想问问您，您为什么要私自替我答应这门亲事？还骗我说是什么娃娃亲？又为什么要对金小姐，对外人，说出那些根本不符合事实的话？”

　　成建军不愧是老骗子，即使在这种几乎失控的场面下，他仍试图强行颠倒黑白，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声音沉痛：“成舟！我晓得！你对你老子一直有意见！看老子不爽！但是，你再怎么胡闹，也要有个分寸，有个限度！这是么的场合？是你任性撒泼、报复老子的时候吗？！还不快给金小姐，给大家道歉！”一番话，巧妙地避开了成舟的质问，反过来给他扣上了一顶“不孝”、“不懂事”的大帽子，试图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引导舆论。

　　成舟在心底无声地冷笑，他甚至看到对面还在倾情表演的金玥，都险些没绷住表情，偷偷翻了个白眼。

　　他不再绕圈子，微微扬起下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为什么要报复你？就因为你不仅多年来一直吸自己亲生儿子的血，如今甚至还要瞒着他、逼他结婚，用他的婚姻来换取利益？这到底是我在报复你，还是你在报复我？就因为我对你说过，我喜欢男生，这件事触怒了你，让你觉得丢了你的脸？”

　　“什么？！”
　　又一个重磅炸弹丢进人群里，现场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声浪比刚才悔婚时还要高出数倍。甚至连正在表演的金玥都没能绷住，脸上的悲伤表情瞬间凝固，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惊愕和茫然。她拼命用眼神向成舟示意：喂！大哥！剧本上没有这一出啊！你怎么擅自加戏啊？！

　　成舟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清楚，仅仅是悔婚和指责，或许能让成建军难堪，或许能够激怒他，但还不足以让他失去理智，他需要下一剂更猛的药。

　　在这种封闭保守的小地方，虽然同性婚姻法早已颁布，但在许多思想陈旧的老辈人眼中，这依然是难以启齿的丑事，是病，是会让整个家族在村里抬不起头的污点，谁家要是出了个同性恋，必定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戳断脊梁骨的。
　　而成建军，恰恰是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的人。

　　果不其然，在听到“喜欢男生”这四个字后，成建军的脸色瞬间由铁青涨成了猪肝色，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脖子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呈现出一种极其骇人的模样。

　　他再也顾不得任何形象，猛地向前冲了一步，却被一旁早已安排好的保镖拦住。他没办法近身，只能伸手指着成舟，因为极致的愤怒，声音都变了调，甚至连普通话都标准了不少：“成舟！你给老子闭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成舟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反而有一种欣喜，他甚至歪了歪头，脸上露出无辜的表情，语气平淡地重复，一字一顿：“没听清？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我喜欢男生。我喜欢男生。我喜欢男生。这下，你听清楚了吗？”

　　“你！！！”成建军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巴掌拍在旁边的墙壁上，他被人死死拉住，无法靠近成舟，只能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目眦欲裂地瞪着儿子，口不择言地咆哮怒骂：“成舟！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不要脸，我们老成家还要脸啊！！你对得起成家的列祖列宗吗？！你让我以后死了，怎么有脸下去见他们啊！！我们老成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成舟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歇斯底里的表演，语气依旧平静无波：“那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自己这辈子造过的孽，恐怕比我还要严重不少。与其担心我让你没脸见祖宗，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做过的事，会不会让祖宗蒙羞吧。需要我在这里，把你做过的那些‘好事’，一桩桩、一件件地都说给大家听听吗？”

　　“你……你……你！！！”成建军被他怼得气血上涌，脸色由红转紫，像要昏过去，他指着成舟，“你”了半天，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他环顾四周，只见台下所有的宾客，无论是本村的还是外村的，都用一种看猴戏般的眼神幸灾乐祸地盯着他。
　　那些平日里见面总是客气寒暄、恭维奉承的熟悉面孔，此刻却是毫不掩饰的讥诮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舞台中央供人取乐的小丑，所有的尊严和权威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一股混杂着极致愤怒、难堪、羞耻和绝望的邪火猛地冲上头顶，烧掉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猛地甩开试图安抚他的人，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台上的成舟，发出了一声绝望而疯狂的嘶吼：

　　“成舟！你这个样子！是不是要跟老子断绝父子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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