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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当夜,万籁俱寂,唯有冷月孤悬。
白日的发现如附骨之疽,啃噬着刘子庸。刘喜璋与母妃的面容在脑海中交替闪现,搅得他心神不宁。他卧于榻上,辗转反侧。
“主人。”
低哑的唤声兀地自黑暗中响起,打破了死寂。
刘子庸骤然睁眼,循声望去,看到个模糊的轮廓。
“玄离?”他蹙起眉头,“你怎来了?”
“属下是特来禀告主人,转魂阵已备妥,随时可启。”
“什么?!”刘子庸霍然起身,“我同你交代的是两日后!”
“回禀主人,两日已过,今日便是你选定的日子。”
玄离打了个响指,点亮烛台。
昏黄的烛光似有生命般不断外延,不仅驱散了室内的黑暗,就连紧闭的窗棂缝隙也透进了光亮。
刘子庸难以置信,翻身下榻,推开窗户,只见原本墨沉的天际,竟已透出几分灰蒙的曦光。
天…这么快就亮了?
莫非是他心神恍惚,对时间的感知出现了偏差,算错了?
不对!即便他算错了时辰,也不可能算错日子!
过去的两日,他怎一点印象都无?!
就在他大脑混沌之际——
砰!
房门被人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
“玉折渊!”肆景闯入室内,带着一贯的嚣张。
刘子庸心头一凛,慌忙瞥向玄离所在的位置。
幸好对方机警,已先行藏了起来。
他压下狂乱的心跳,稳了稳心神道:“不知尊上突访寒舍,所为何事?”
“还能是什么事?自然是妖王杀了刘喜璋,然后替本尊伏诛的事。此等场面,岂能少了观众?本尊是特来邀你同往共鉴的。”
怎连这魔头也说是今日?
莫不是他真日子过糊涂了?
刘喜璋她…马上就要死了吗?
“刘喜璋…”刘子庸喉头微涩,“非死不可吗?”
肆景闻言嫣然一笑,反问:“你说呢?”
轻飘飘三个字却如冰锥,刺入刘子庸心间。
他知道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在那魔头的计划里,喜璋是最为关键的一环。
她,非死不可。
眼底掠过挣扎之色,刘子庸沉默片刻,抬手揉了揉额角:“还请尊上恕罪。属下今日忽感身体不适,怕是不便同行了。”
“啧。”肆景把嘴一撇,“肉体凡胎就是孱弱。”
她嫌弃归嫌弃,但好在未多强求。身形一转,便如来时般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主人,”玄离现身,“你可打算更改计划?”
这个问题直指刘子庸内心纠结所在。
肉体凡胎不仅孱弱,更力难从心。
以他的能力,赶至现场救刘喜璋,与将自己换置至于新容器中,仅能择其一,无法两全。
“玄离,”刘子庸抚着虎口,沉重阂眼,“这世间,当真有轮回转世吗?”
“回禀主人,属下听妖王常言,天地有道,轮回不息。有尘缘未了者或可蒙天道垂怜,允其携前世印记重入轮回,并显化于其新躯上。故而,胎记、朱砂痣等,皆可视为前世未泯之痕。”
如此说来,刘喜璋确有可能是母妃的转世。
但…
也只是“可能”罢了。
即便是真,又如何?
他相信,一切以他为先的母妃,定会尊重他的决定。
待她再度投胎转世,他会寻到她。届时,再来好好报答她的养育之恩,将所有亏欠,加倍补偿!
最后的犹豫被彻底碾碎、抛却!
刘子庸赫然睁眼:“计划不变,即刻启阵!”
“你…确定不后悔?”玄离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缥缈。
“后悔?”
刘子庸踱至窗边,迎向那象征新生的晨光。
“蛰伏百载,忍辱负重,等的便是今朝!我何悔之有?!只要能成事改命,万事万物皆可舍,皆可弃!”
玄离凝视着他狂热的侧影,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我就知道,”他的声线陡然转变,带着嘲弄,“像你这样的人,是绝无可能悔思己过的。”
这声音是…?!
刘子庸瞳孔骤缩!猛地转头看向对方!
只见眼前“玄离”的轮廓如水波般荡漾模糊,在一阵扭曲后,变为了一张他意想不到、方才还见过的脸。
肆景?!
怎会是她?!
那玄离呢?
莫不是从一开始就…
他还未从这惊变中回过神,周遭景象天旋地转!
窗外晨曦被雷霆电光的云海所取代!
威严肃穆的雕梁画栋拔地而起!
刘子庸环顾四周,只见头上是穹顶高悬,脚下是玄玉石板,映照着他苍白失措的脸。
而正前方的高阶之上,一位神君正襟危坐,两侧肃立着数位神色冷峻的天兵。
“这是怎么回事?!”刘子庸失声惊呼,“这是哪里?!”
“九霄,司法神殿。”肆景冰冷的声音自他身侧传来。
“罪人刘子庸,几经点化,却仍冥顽不灵,实乃恶性难驯!”司法神君声如洪钟,震彻九霄!
他目光如炬,扫过悬浮于半空的金卷,朗声判罚:“为一己私欲,弑杀无辜稚子;欲行换魂之术,亵渎生灵;意图扰乱三界秩序,为祸人间,人神共愤,罪无可赦!三罪并罚,依天规律法,打入时狱,永锢虚无之境,永生而不得出!”
每个字都如重锤,砸得刘子庸摇摇欲坠。
被算计了!
他被那魔头算计了!
刘子庸骇然欲绝,扭头拽住肆景的衣襟,欲要嘶吼咒骂,却被对方抢先截断。
“莫听那神君说得多大义凛然,你犯下的那三罪,九霄压根儿不在乎,他们只是需要个由头关你而已。若方才你选择救喜璋,这由头便难以成立。你如今的下场,全因你选错了。”肆景轻声道。
选错了?
一个声音自刘子庸心底响起:
方才…方才他应该选救母妃!
这声音裹挟着寒意,迅速冻结了他四肢百骸。
感受到他抓她的力道渐弱,肆景一掌拍开了他的手。
欣赏着对方的表情,她笑问:“后悔了吗?”
这问题无需作答,答案已然写在了刘子庸的脸上。
肆景不屑再多言,理理衣襟,撂下失魂落魄的刘子庸,转身离去。
刚步出殿门,迎面便见一道白影,仿佛算准了时机,在那儿候着她。
“魔尊,”洛白上神截住了她的去路,“若我未记错,你此前与妖王约定的是…”
“我们魔向来言而无信,违约了,有何出奇?”肆景满不在乎地打断了他。
在得知褚洛白来厄元寻她,是为了杀她夺神识复活神女后,她就决定违约了。
她在厉元行善行够了,是时候寻回本心,当回肆无忌惮的魔了。
于是乎,她制定了新计划。
刘子庸的这场审判,仅是计划的一半。而剩下的那一半,得需眼前这个褚洛白帮她完成。
她要报复他,换个褚洛白喜欢。换个自始至终,都只将她当作魔女肆景看待的褚洛白。
“洛白上神,”她扬起微笑,明媚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
九霄,洛白神殿。
玉柱雕栏,仙雾缭绕。陈设器物,无一不精。
肆景坐在案边,打量着周遭。
他们褚洛白,不管身处何地,都住得挺好。
“魔尊是如何说服司法神君,破例插手刘子庸一事的?”褚洛白边斟茶边问。
这还不简单?
神族需要渣斗承载恶念,现在的那个虽是主动请的缨,却存在两大隐患。
其一,便如那碎嘴天兵所言,随着承载的恶念越多,他的魔力也就越强。眼下虽有未泯的神心制衡,但难保会有失控的一日,会对神族构成威胁。
这其二嘛,便是他不属于这个纪年。
她只需说服那司法神君,天元的褚洛白终有离开的那天。他一走,玉折渊的身躯一毁,这渣斗的重任,就只能落在厉元的褚洛白身上了。
是任由天君之子堕落,还是拥有个永生不灭,且在神族掌控下的完美渣斗?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该怎么选。
所以不论刘子庸是选择救喜璋还是换魂,他都会被关入时狱。她对他说的那番话,纯粹是为了让他后悔而已。
让人后悔可比教人忏悔简单多了。
看着眼前纯净无瑕的白衣上神,肆景未能将真相说出口。
他怕是不知魔神渊源,更是对渣斗一事毫不知情。
“魔本就擅长蛊惑人心,蛊惑神心,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她轻描淡写道。
“魔尊打算如何同妖王解释?”
“我们肆景的事,就不劳上神费心了。我寻上神,是为…别的事。”
褚洛白手中动作一顿,将茶盏递了过来:“魔尊请讲。”
肆景未接,微微倾身:“你,是不是喜欢我?”
哐当——!
褚洛白手一抖,茶盏砸在案上,滚烫的茶水溅出。
“魔、魔尊可有烫着?”
他闪至她跟前,抓起她的手检察着,清冷的脸庞迅速染上薄红,连耳根都透出绯色。
肆景不知他是因她的问题而害羞,还是怕她被烫着而着急,于是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喜欢我?”
褚洛白不敢抬头,只是胡乱地翻看着她的手,答非所问道:“我知魔尊心有所属,是以…”
“无需顾虑他。”肆景按住他无处安放的手:“我只问你,是,或不是。”
褚洛白一怔,手背上的温暖似是给予了他勇气。他抬眼便撞入她眸中,心中隐秘的火花也随之被点燃。
她擅长蛊惑人心,亦能蛊惑神心。
此话不假。
褚洛白翻过手掌,回握住她。
喉结艰难地了滚动一下,从齿缝中挤出一字:“是。”
“你有多喜欢我?”肆景带着得逞的笑容站起身,“是想抱我,亲我,还是…”
随着选项的递进,褚洛白脸上的红温不断加剧。单是前两项,就足以令他心如擂鼓,更莫说那还未说出口的最后一项。
他害怕听到那两字,却未阻止她说下去。
“还是…”她顿了顿,抿抿唇,接着道,“还是愿与我一起离开这儿?”
最后的选项并非他想的那个。
褚洛白一愣,感觉像是顺着阶梯攀爬时一脚踏了空,狂乱的心停跳了一拍。
她要离开厉元?
肆景察觉那只握着她的手有所松动。
看来他对她的喜欢,没到那地步。
是她心急了,暂且退一步好了。
“上神不愿走,那可愿亲我?”
褚洛白呼吸骤停,身体僵硬。
肆景抓着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诱哄道:“亲我一下。”
掌间所及,是一片温香软玉,撩动了方才将息的火星。
滚烫的涟漪复又漾开,除她之外的思绪,在这一刻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被她牵引着,身不由己地缓缓靠近,直至温热的气息将他包围,而那诱人的芳泽,近在咫尺。
就在两人即将触碰的刹那,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然后…
“抱歉。”
“抱歉。”
两声道歉同时响起。
虽异口同声,却不知对方因何而道歉,只是狼狈地松开了彼此。
暧昧的氛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尴尬。
他们各自坐回玉案两端,未再看对方一眼。
过了许久,先开口的是肆景:“叨扰,告辞。”
未等他回复,她便不见了踪影。
褚洛白怔坐原地,望向空空如也的对面。
案上未干的水渍和碎裂的瓷片,清晰地提醒着他方才发生的一切。
他垂下头,指尖抵住眉心,心中五味杂陈。
他为何道歉?
是因即将吻上她的那一刻,脑中闪过了天元那位抱着她的景象。
当时他向他投来的眼神闪着猩光,是警告,亦是宣示,刺穿了他所有的意乱情迷。
而她…
想必,也是因为他吧。
茶香已冷,正如那颗刚起涟漪,却被迫恢复平静的神心。
或许,暖过,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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