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伞丢在下雨天

　　在室友程阳第三次透过镜子盯着娄叙言整理服装的时候，他终于憋不住好奇心了。

　　“还没到晚上呢，打扮的那么好看去见谁啊？”

　　镜子前的男人身姿高挑，穿着一件白色高领毛衣，黑色阔腿裤将他双腿衬得修长，相比于大学时的青涩，现在更加稳重些，修长的手指探到衣摆里面调整，听到程阳的话动作顿了顿。

　　“见老师。”

　　程阳从沙发上翻起来，单手支着下巴，滚圆的眼珠转了一圈，“不都毕业了吗，那么快就想着回去看老师了。”

　　“于昭然在学校打架了。”

　　“我靠！”程阳震惊地弹起来，转念一想确实能是于昭然能干出来的事。

　　“大小姐没吃亏吧？”他试探着问。

　　娄叙言瞥了他一眼，程阳立即就觉得自己是蠢才能问出这种问题。

　　不怪他反应这么大，实在是于昭然那炮仗一样的性格和超强的战斗力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娄叙言刚搬来的那天于昭然也来帮忙。

　　偶然的机会，她在楼下抓到了一个小偷，就是她自己生擒的，手上拧着那人的手臂，脚踩在他背上，嘴里叼着根棒棒糖，被她压着的人面露菜色，疼得龇牙咧嘴。

　　而她一脸的风轻云淡，还有点不屑。

　　娄叙言就在一旁抱着箱子看着，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那会她才十三四的样子，程阳想想就感到手臂一痛。

　　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亏的，那好吧，只能是别人吃亏了。

　　这对兄妹也是奇怪的很，娄叙言看上去那么成熟稳重的一个人，妹妹却是个一点就着的性格，每次周五下了课就会来这边住两天，到了周日晚上又被家里的司机接走。

　　说兄妹关系好吧两人经常吵，说不好吧于昭然又什么都听娄叙言的安排。

　　他印象里这家人挺有钱的，他没搞懂这位少爷穿着名牌却选择跟他合租。

　　可能这就是有钱任性吧。

　　“不对啊，你见的是你妹的老师，你打扮成这样干啥，你不会是骗我去见老情人吧？”程阳现在已经跟他混熟了，天天打趣他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程阳和娄叙言大学同寝室，知道他有个初恋情人，分手以后还对他念念不忘，只是这两年他不提了，一心扑在工作上，但保不准嘴上不说心里思念渐浓。

　　娄叙言无语地从沙发上捡起外套挂在手臂上，“你要在古代一定是反派。”

　　“啊，为什么？”

　　他把话抛下就出门了，程阳后知后觉无能狂怒。

　　他就知道这人成熟稳重都是装的！本质就是汤圆扎个眼，黑芝麻馅的！

　　白色卡宴停在离学校不远的停车位，娄叙言熄火拔下钥匙，却迟迟没有动身，

　　他接到于昭然班主任电话的时候他刚结束一位患者的心理咨询，了解清情况后他无心问了一句参与打架的有谁。

　　仅是不经意问了一句，得到的答案让他手里的钢笔都掉在桌面上，发出一声短促而清脆的声响。

　　待完全接受后他请了半天假，回家换衣服，然后来学校丢人。

　　起码丢人也要丢的好看点吧。

　　玫州第一中学名声在外，能在这里上学的不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就是用钱塞进来的富家子弟，素质参差不齐，所以遇到什么样的人在同班纯靠缘分和运气。

　　办公室的门是敞着的，他看了一眼里面，指节在门板上轻敲两声。

　　还在和学生说话的班主任看了他一眼，调转话头说：“请进。”

　　娄叙言走过去，班主任的身边站了三个学生还有一位家长，他的目光落在这些人里唯一的女同学身上，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于昭然果然是其中最特殊的存在，校服外套大敞着，高高的马尾也只有几缕发丝是垂下来的，脸上的还带着轻蔑和不服气的倔强。

　　看来确实没吃亏。

　　站在她身边的少年身量比她高一点，低垂着头，碎发垂落额前，校服上有几道脏污，手上攥着什么东西，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们对面的学生额头上贴着创可贴，眼眶乌青，嘴角还有着红紫，灰溜溜的不敢说话，看来是刚刚挨过训。

　　身旁的卷发女人一脸疼惜，看着他脸上的伤也不敢去碰。

　　“哥，你来了！”于昭然猛地抬头，求救似的望向他。

　　卷发女人立即投来一道锐利的目光，表情咬牙切齿的。

　　娄叙言：“老师好，我是于昭然的哥哥。”

　　班主任拿着于昭然的卷子给他看，娄叙言看到一片红雨。

　　“这是昭然的月考数学卷子，你看看吧，”她叹了口气，“孩子不笨，就是太不用心了，回去以后你多帮帮她。”

　　娄叙言：“……”

　　这次来的重点不是成绩。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请家长了，第一次来的时候班主任还不理解的为什么不是父母过来，在于昭然声情并茂的讲说下她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

　　娄叙言忍不住想，她爸妈可没时间管她，自己能来已经很不错了。

　　前两次都是因为学习上不用心来敲打她，这次直接上升到打架，真是每天都在给他找麻烦。

　　“老师我们家孩子不能白挨打吧。”女人终于按耐不住，一脸的不高兴，想发脾气又碍于在学校。

　　“万一留疤怎么办啊！”她指着男生额头上的创可贴说，声音尖锐，像穿着极细的高跟鞋在地上来回踩。

　　“再等一下吧，还有一位家长呢。”班主任咳了一声，尴尬地说。

　　卷发女人还要再说什么，就在此时，门口又是一道敲门声，一个温润而略带急促的声音响起：“抱歉，我来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门口，娄叙言的眼睛迟缓地转动着。

　　四目相对，娄叙言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一瞬，眼前的一切失去了颜色，只有那个身影还保持着原有的色彩。

　　那人的眼神被定住了一样，脸色忽然变得苍白。

　　见人到齐了，班主任终于松了一口气：“祈星哥哥快过来吧。”

　　许庭臻愣了几秒，安静地走过来。

　　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只是小睡了一会，整体和记忆里无差。

　　现在的他头发染成了棕色，蓬松的卷发像巧克力棉花糖，轮廓看上去更加柔和，只是眼中的疲惫和忧虑太明显，他垂着眼，眼皮上那颗红色的小痣为他添加些生气。

　　娄叙言觉得恍如隔世，又以为才过去短短几秒。

　　那些穿插在时间里的情就这么悄然回到他身边，让人难忘的，欢愉的记忆通通回笼，这个让他在无数夜晚辗转反侧想着的人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前。

　　娄叙言鬼使神差地伸过手去，笑着说：“许庭臻，好久不见？”

　　那人迟疑了一会，缓缓握住他的手：“好久不见，叙言。”

　　掌心交合的一瞬，娄叙言能感受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温度有点凉，从外面进来沾染的冷气还没散去。

　　办公室的气氛忽然变得微妙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许庭臻先抽回手，拉着周祈星的袖子让他站自己身边。

　　少年终于抬起头，娄叙言不禁感叹他真的长大了，眉眼和余孟芸越来越相似，即便不笑也是一副好相处的样子。

　　“你们认识？”班主任先愣了。

　　她又去看周祈星，然而周祈星只是低着头，对眼前的事一点也不感兴趣似的。

　　于昭然也蹭到娄叙言身边，压低的嗓音掩不住兴奋：“你居然还认识周祈星他哥啊，好突然。”

　　“嗯，我们是……”他说着，不经意往许庭臻那边看了眼，那人果然紧张起来，面上不显，手却捏的很紧。

　　“高中同学。”最终他轻描淡写地说，

　　余光瞥见许庭臻紧张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手指一点点松开。

　　他心情莫名变好了。

　　许庭臻抿了抿唇，神情紧张：“老师，能说一下具体情况吗？”

　　班主任恍然大悟，提起正事终于重新变得严肃，她点点头，说：“今天中午在楼道，于昭然和宋朝发生争执，不少同学目击他们在走廊就动手。”

　　“是他先说周祈星的！”于昭然忍不住插嘴，她又去扒周祈星的手，哐当一声从他手里掉出来一个散了架的助听器。

　　周祈星想要去捡起来，许庭臻比他更快一步地蹲下身捡起来。

　　他紧张地看向许庭臻，嘴唇在发颤。

　　许庭臻摸着他的背安抚他，“没事，没事。”

　　周祈星盯着他的嘴唇，读懂了他的话，被许庭臻挡到了身后。

　　卷发女人又开始不满：“什么意思啊，你说他什么了？”

　　女人没见过许庭臻手里拿着的是什么玩意，还以为是砸了一个蓝牙耳机，隐隐见气氛不对就去拧宋朝的耳朵。

　　宋朝疼得龇牙咧嘴，觉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太丢脸，他一把甩开女人的手，烦躁地说：“就是开了个玩笑……”

　　“呸！我可是他同桌，我两个耳朵都听见了你侮辱人，你在教室把周祈星助听器撞翻了不说你还嘲笑他，他衣服上的印子谁弄的？”于昭然再次愤愤不平。

　　在办公室的其他老师也纷纷侧目。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班主任面色尴尬，卷发女人露出茫然的表情，显然没料到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步的。

　　“于昭然。”娄叙言淡淡地止住她。

　　于昭然虽然不服气，但还是乖乖退到他身后，在他后面呲牙，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吓唬宋朝。

　　宋朝确实被她打怕了，赶紧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卷发女人也意识到不对劲儿了，她转头掐住宋朝的胳膊把他往前带，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看看你干的好事，净给我惹祸！”

　　“那你们说怎么办啊，要我赔？”女人提高了音量，带着几分心虚和强装的理直气壮。

　　班主任拧起眉：“这事您看怎么办？”

　　她看向的是一直沉默的许庭臻，希望他能够出面给个意见。办公室再次陷入沉寂，只能听到钟表转动的滴答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许庭臻身上。

　　“还能怎么办，这位同学先对我弟弟不敬，这位女同学应该算打抱不平。”

　　“助听器坏了，衣服脏了，道歉是最基本的吧？”他扫了宋朝一眼，目光还算平静，“至于医药费，不如先算算我弟弟的损失吧。”

　　娄叙言惊讶地望着他，许庭臻避开他的眼神，老师桌子上那盆花就是他最好的目标。

　　宋朝缩了缩脖子，卷发女人脸色更难看了。

　　班主任也从中缓和：“这样吧，宋朝有错在先给周祈星道个歉，助听器维修费用两家再商量吧……至于于昭然，”她顿了顿，看了眼许庭臻，“事出有因，但动手确实不对，写份检讨明天交给我。”

　　“昭然哥哥还有什么意见吗？”

　　娄叙言耸耸肩：“我没意见。”

　　于昭然撇撇嘴，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但碍于娄叙言和许庭臻在这，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声。

　　“对不起！”宋朝忽然喊了一声，被卷发女人按着背弯下腰去。

　　周祈星只能听到一点模糊的声音，他往后退了一步。

　　卷发女人面上挂不住，从皮包里拿出来几百块，面色窘迫：“我只带了这点。”

　　许庭臻：“手机支付也可以。”

　　她瞪大了眼睛，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好答应下来，连现金带转账把这助听器的钱补上了。

　　“那这件事到此为止吧，”班主任如释重负，“大家都回教室吧。”

　　女人拽着儿子手臂往外走，头也不回地离开办公室。

　　“老师，小星刚转过来，麻烦你多照顾了。”许庭臻很认真的说。

　　夕阳的余辉落到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暖黄色的光晕。

　　班主任理解他的顾虑，认真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妥善照顾周祈星同学的。”

　　许庭臻放心地点点头。

　　于昭然躲在娄叙言身后，猫着腰准备偷偷溜走，眼看着胜利近在咫尺，突然被抓住了命运的后颈，娄叙言抓着她的发尾她就不敢动了。

　　“嘿嘿，哥，我该回去上课了。”她挤出一个阳光的笑。

　　娄叙言睨了她一眼：“少来，再给我惹事以后每周五都别来了。”

　　她哭丧着脸：“不要啊哥哥！”

　　许庭臻跟在他们身后出来，周祈星扯住他的手腕，对他比划：“对不起，刚才我也动手了。”

　　每次他摘掉助听器以后都会使用手语，哪怕是已经重新学会发声。

　　“不是你的错，”许庭臻揉了揉他的头发，“你才是被欺负的那个，别总想着道歉，哥给你买新的助听器。”

　　娄叙言闻言脚下一顿，余光瞥了一眼后面，很快又收回目光。

　　于昭然敏锐地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突然凑近他，娄叙言伸出两指，按在她的额头上：“离我远点，现在回去上课。”

　　于昭然哼了一声，转身跑到周祈星身边，喊了许庭臻一声哥哥好。

　　许庭臻微微颔首。

　　“回去上课吧，别多想。”

　　周祈星点点头，被于昭然拉着回去了，临走前还和许庭臻摆手。

　　娄叙言收回视线，准备出去开车。

　　“等一下！”许庭臻从后面追上来，因为跑得快头发飘了起来，显得有点炸毛。

　　他抬手整理了一下头发，看上去有点拘谨，平复呼吸说：“刚才谢谢你。”

　　呼出的白雾在空中散开，露出他微微发红的脸。

　　娄叙言嗯了一声，就不说话了，不是他装，是再见故人，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许庭臻也感受到了空气中涌动的尴尬，他憋了半天，最后丧气地垂下头，“那我先走了。”

　　等他走出去四五步的距离，娄叙言忽然叫住他：“等一下。”

　　许庭臻回过头来，玻璃折射的光线刺得他用手挡住眼睛，棕色卷发随着外面的风轻轻飘动，让他不由得回想起当年在韩牧园林给他拍的照片。

　　一别经年，他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有人问他你怎么不谈恋爱，他只会笑笑回答谈过，分手了。

　　不过现在他回来了，能真切看到这个人，能听到他的声音，就还不晚。

　　“你去哪，我送你。”他快走几步追上许庭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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