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协奏曲

　　霍童用眼神狠狠刮了他一刀，心说严尔玉这家伙未免过于双标，只允许他自个伤春悲秋却不允许霍童展开批评和自我批评，这是要不得的！
　　他顿了顿，重新酝酿了下情绪，道：“其实……我也犯过错，梁老师去世那天，我最后看着他站在钢琴旁边，我不是没有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但我没有去想，我不敢想，不敢去面对预感的后果。我太累了，集训半年，好不容易放假，好不容易休息，只差春节过后就可以参加校考，就可以结束那一切了——我太渴望一个完美的结果了，所以我不能面对那一丝隐约的裂缝，我视而不见，然后裂缝变成了裂谷，我掉了进去。”
　　他道：“还有你，你跟我表白，我都没有想清楚就答应了你，我是因为怕伤害你吗？也许是的，但我也是怕伤害我自己，我不是神，这个世界上也没有神的，小时候当我发现无论怎么许愿，圣诞老人也不会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但我还是会许愿，我许愿要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但我知道没有神会帮我实现愿望，我只能自己努力实现这个愿望。”
　　“年年……”严玺神色动容，已不知道说什么了。
　　霍童道：“所以……你还喜欢这样的年年吗？”
　　“喜欢。”严玺笑道，“我一直都喜欢年年。”
　　严玺俯下身，与霍童接吻，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仿佛能隔着大衣触碰到彼此的体温，风愈冷，而彼此的身体愈热。

　　“哇……！”
　　草丛里忽然传来一声感叹。

　　二人蓦地分开，霍童瞧见一个女生大张着嘴，都快能吞下一个鸡蛋了。
　　“咳咳。”严玺侧过头，清了清嗓子。
　　“啊啊啊啊！”那女生反应过来，尖叫道，“我只是路过不是故意的也不是要偷窥当狗仔的，但是，那个，天呐噜！我的cp竟然真的成真了啊啊啊！”
　　霍童连忙制止了她语无伦次的呐喊，再这么下去，恐怕其他人就要被这阵动静吸引过来他跟严玺就要当众出柜了，虽然他早就不直了出柜就出柜吧但是这种“因为在小树林里偷偷接吻而被cp粉发现于是被动出柜”的方式未免也太丢脸了！比中学生被打着电筒揪早恋小情侣的年级主任发现而曝光恋情还要丢脸好不好啦！
　　那女生顿时也意识到了自己声音太大了，赶忙双手捂嘴，顿了顿，又忍不住一颗汹涌澎湃的八卦之心，悄咪咪道：“……你俩真的在一起了？”
　　霍童无奈道：“不然还能好兄弟打个啵啊？”
　　严玺瞬间笑出了声，被霍童瞪了一眼，又收敛成扑克脸了。
　　那女生惊异地看了看严玺，霍童完全能从她的表情里读出来她的心理活动：啊啊啊严神竟然还会笑他竟然会笑所以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我产品真是太好磕了！
　　“那……祝你俩幸福？”女生终于回过神来，笑道，“严神霍仙天生一对，加油！”
　　“诶等等——”
　　怎么感觉这句话似曾相识啊？霍童拦住她，道：“你是……论坛那个？”
　　“是啊是啊！”女生小鸡啄米式点头，又翻出论坛帖子，“就是我，你们看。”
　　霍童无语凝噎了。
　　苍天啊大地啊，他好久没上论坛了，为什么他和严玺的cp帖已经进化到多元宇宙连续剧的境界了啊！妹子你不去当编剧简直屈才了啊！
　　“是不是不大好……？”女生道，“要不我删了吧？”
　　“别！”霍童又尔康手拦住她，这要删了可还得了，那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而且……他瞥了瞥严玺，他也不是很想删。
　　严玺仿佛是他肚子里的那个蛔虫，道：“留着吧。”
　　“啊？”妹子都疑惑了。
　　“嗯，没错。”霍童点点头，“听他的吧，我也听他的。”
　　妹子又小小地激动了一把！

　　妹子走了。
　　霍童踢了踢严玺脚踝，道：“你刚才干嘛那么说？”
　　严玺意味深长地笑道：“让西音永远流传着你我的传说啊。”
　　“滚！”
　　严玺从善如流地滚了，霍童更气了，道：“严尔玉你给我回来！”
　　严玺哈哈大笑，一把搂住霍童，摸摸他的头毛，道：“年年你真是太可爱了！”
　　咦，严尔玉你笑的真是好ooc啊！
　　以及，他不可爱，也不要摸他的头——他可是响当当的艺术家！马上要拉去圣诞节做文艺汇演的那种！

　　嗯，确实是文艺汇演，只不过是儿童文艺汇演。
　　不久前，霍童接到了卢慈学姐的邀请，说南区某特殊儿童学校要在圣诞节的时候办一场音乐疗愈演出，问他愿不愿意参加。霍童一口答应了，还顺带把严玺也一块拉上了船入了伙。
　　他认得那所特殊儿童学校，当年梁音还在世的时候，就曾经常为那些孩子们弹琴唱歌，梁音就出生在附近的街区，长大以后，他也没有忘记这里的孩子们。
　　霍童也不会忘记。

　　音乐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喜怒哀乐、爱恨离合，你几乎可以从它的身上找到人类的任何一种情绪，但任何一种情绪都不能将其定义。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霍童听见声音，圣诞树上一闪一闪的星星彩灯，电子录音机里播放的歌声，孩子们捉迷藏、鼓掌和绕着雪地奔跑嬉戏的笑声。他们是“特殊”的，他们有的不会识字不能阅读，有的不能专注，也有的看不见听不清，他们是断臂的维纳斯，是耳聋的贝多芬，盲眼的阿炳，坐轮椅的帕尔曼……他们是来自星星的孩子，出生那天，乘坐着一场天琴座的流星雨，从B612星球滑向地球，落户到M市南区。
　　严玺笑道：“年年好厉害好会编故事啊。”他这个语气，跟幼师们哄那些小孩没什么两样。
　　“你懂什么？”霍童白了他一眼。
　　他们是“特殊”的，但他们也还是孩子，他们也许不能读不能写，不能蹦蹦跳跳，但他们总还可以笑，他们看不见，所以笑起来用不着顾忌眼角的纹路，他们听不清，所以不怕被吵，每一个孩子都开怀大笑，用嘴巴、用眼睛，用他们自出生以来就伴随着他们的生命永不停歇地跳动的心脏。
　　怦怦，怦怦。
　　是心跳声？
　　不，是他们滚雪球、打雪仗的声音，雪摔在羽绒服上，摔在雪地里。霍童教孩子们在雪地里挖出一个小小的坑，然后一点点把周围的雪堆拢，让它在手掌心里滚出来一个胖乎乎的模样，然后说：“扔！”
　　“扔谁啊？”一个小女孩翻着眼，脖子有点歪。
　　霍童道：“扔……扔你最喜欢的人！”
　　于是他被小女孩砸了个透心凉心飞扬。
　　严玺没忍住笑，霍童气愤不已，严尔玉竟敢袖手旁观落井下石，不行，他一定要重振夫纲！
　　于是严玺被霍童扔了一个雪球，糊的他劈头盖脸五官都花了眉毛都白了，活像一个栩栩如生的圣诞老人。
　　霍童哈哈大笑，笑的肚子都疼了。
　　“别跑！”
　　严玺追上霍童，给他抱了个满怀，孩子们牵着手跑着圈，唱着啦啦啦、啦啦啦儿歌。
　　“不要啊——”
　　霍童捂着眼，生怕严玺反击给他来一家伙，严玺却左瞧瞧右瞧瞧，弹了弹他的额头。
　　“嗷！”霍童哼哼唧唧，“你怎么不礼尚往来？”
　　严玺的皮鞋碰碰霍童的雪地靴，道：“我才没某人那么幼稚。”
　　“哼！”霍童伸出手。严玺道：“干嘛？”
　　这个没眼力见的，霍童道：“我手冷，给我吹吹！”
　　严玺拢过霍童金尊玉贵的一双手，呵了好几口热气，又趁其不备，在霍童左手虎口那处旧伤落下一吻。
　　霍童眉心一跳，心头一动，浑身暖洋洋，又痒痒的。

　　“演出开始了！”卢慈站在院子里，敲了敲铃铛。
　　严玺和霍童飞速分开，装作高冷矜持的艺术家，孩子们却还排着队唱着歌，道：“羞羞羞！”

　　严玺和霍童合奏了一曲《梁祝》。
　　有小朋友问：“梁祝是什么？”
　　霍童道：“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梁山伯与祝英台又是什么？”
　　“呃……”他看了一圈憋笑的大人，对着小朋友天真无邪的眼睛道，“他们是同学，是好朋友。”
　　初三那年，在那次大赛的谢幕演出上，他们就该弹这首曲子了，可惜天公不作美，霍童生了病，后来严玺很少弹钢琴了，等到他再次弹琴的时候，霍童又拉不了小提琴。
　　今天他们弹了，也许时间还不太晚。虽然已是冬天，但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有一天小蝴蝶会从茧里爬出来，会和它的小伙伴一块从冬天飞向春天。

　　夜深了，星星们把自己卷在棉花糖一样柔软的小被子里，闭上眼睛了。
　　来自星星的孩子们也要上床睡觉了。
　　霍童和严玺走在街上，白乎乎的雪，黑漆漆的柏油路面，好像奥利奥饼干，还是被小朋友扭一扭掰一掰的那种。街边商铺的灯光还亮着，偶尔退过去几棵圣诞树，每一棵都被打扮的花枝招展有如孔雀开屏，叮叮当当的，又好像挂满了五光十色的糖果。
　　很晚了，几乎没有人了，只偶尔飞逝几辆车。
　　霍童站在树下，踩着雪，严玺也踩上去，雪地里留下来一对看上去很般配的脚丫。
　　“怦！”
　　黑漆漆的，像某位张开了披风的大蝙蝠的夜空里，忽地炸开了烟花，这是圣诞节的最后一分最后一秒，下一秒，是严玺二十一岁的第一秒。
　　霍童笑道：“严玺哥哥，生日快乐。”
　　“谢谢。”严玺道，“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什么？”
　　严玺眉眼含笑，看着霍童道：“我在想，这棵树下该有一株槲寄生。”
　　切，想亲就亲呗，还拐弯抹角做什么？
　　于是霍童给了他一个吻。霍童踮着脚，呵着热腾腾的气，道：“你的愿望，我准了。”
　　严玺道：“那年年的愿望呢？”
　　他还能有什么愿望？
　　一，世界和平。
　　二，家人安康。
　　三，和严玺哥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谈一辈子的初恋。
　　什么？你说这是四个愿望？
　　明明是三个！
　　谁说挚友和恋人就不能兼容啦，都什么时代了，要降本增效知道不？
　　他承认，严玺曾经是他最好的朋友，事实上现在也是，只不过严玺现在还是他的爱人……但谁又能说，最爱的人就不能是最好的朋友呢？

　　霍童笑着眨了一边眼睛，道：“不告诉你。”
　　他却在橱窗上哈了一口仙气，拿手指头写：
　　“1226L”
　　严玺与他合奏，续写了三个字母。
　　两个人手拉着手回家了，橱窗上雾蒙蒙的，只有一小块透明干净的玻璃和一行清澈见底的，永远天真、活泼，充满了好奇心和生命力的字迹：
　　“1226LOVE”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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