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行

　　日落西山。

　　往日宾客如云的“过客”客栈，早早拉了栏，关了门，俨然一副撂挑子不干的作为。

　　风卷落叶滚滚，门外几批人途径此处，见光视人后，便识趣的驱车驰离。

　　……

　　桌前一张叠碗，两颗还算大的圆蛋搁在其中，热腾腾地，是老板娘举锅烧来的。

　　一只嵌着泥的胖手胡乱在衣袍上擦过，小心翼翼的握住一颗蛋往肿起的下颚处贴去，那处哪哪都痛，这使他找不准点，碰一下便叫唤一声。

　　老板娘落完锁后，便夺过鸭蛋一把贴上。

　　啊——杀猪般的惨叫声回荡在客舍内。

　　可被这般对待的老板不见一丝反抗，双手紧掐在两条大腿外侧，往下忍着，甚至还腾出思绪来问老板娘这鸭蛋烫不烫，怕伤着她的手。

　　这般做法，让在后一直摆着臭脸的影子都动容了几分，下颚那一脚他是带着怨气毫不留情踹下的。

　　只是没想到这厮竟真是个好人。

　　现在双方对坐，众人才瞧出，这位“过客”客栈的女主人身上那件桃色衣裳的样式是新款，她握鸭蛋的手更是白皙，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之辈。

　　或许这以貌取人的习惯也得好生改改。

　　胖老板取过她手中的蛋，搁桌边瞧响正想着吃下，谁曾想没熟，幸得他手脚快，将蛋放置在盘子，荒唐事一过，他便试图着问道：“小兄弟说的通缉令？这是何意啊？孩子虽虎了些，但总不能真惹出什么不可饶恕之罪吧？”

　　四目相对中，曲安不言。反倒是谢之念道出一句：“店家，你这素面不错。”

　　胖老板一怔，脸上是对其肯定厨艺的欢喜，他忍着疼痛磕碜道来：“可不，这可是在下最拿手的面，当年我就是用此拿下我貌美如花的夫人。”可一巴掌下去，他揉了揉脑袋又回于正题，他示意那如跳蚤般的孩童：“如此也不是个事，若其家中还有亲人应当与之送回才好。”

　　曲安也不在沉默下去，他从怀中翻出了一张皱皱巴巴地通缉令拍在桌案上：“看完，你兴许就知了。”

　　胖老板稳住那颗险些被震落的鸭蛋，取过那通缉令细细看来，夫人坐在身侧，他便多向她那角挪去了些。

　　两人阅完，胖老板面露难色仍有些犹豫，反倒是他的夫人豁达得让几人领走：“这孩子与我们非亲非故的，去留我皆无意，若是无人寻留着便留着了，做事管饭。但如今既有人来寻他，所为之事还是灭门惨案，我们便留不得。”

　　她说得决绝，周遭人看她的眼神变了变。

　　胖老板慌忙抬手替其打着圆场：“祸从口出，祸从口出，都在下惯得，家妻向来快言快语，但绝无恶意。”他指着后厨中向外张望的店小二：“那孩子便是她心软留下的。”

　　对面各个瞧着都会些功夫，这做好事也讲究个力所能及，莫将自个折了进去，更何况这对领头的夫妇生得貌美，穿着富裕。这孩子捡来时，身上那件袍子更是不菲，可不同路人。

　　胖老板会心一笑，拦是拦不住了，只希望这孩子当真遇见好人，他道：“回家自是好，公子等人何时离去？”

　　谢之念将面前半碗素面推远，擦净嘴道：“即可便走。”

　　胖老板嘴砸吧着正欲说些什么，被身旁的夫人一掐熄了火。

　　沉昭搁在那块粘泥的手绢，眼前的孩子安静了不少，她拍拍孩子的肩，起身说道：“不急，先带去洗洗，换身干净的衣物。”

　　“……是，是啊，”胖老板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说，瞠目结舌向里嚷嚷：“别杵在那了，取件这娃娃能穿得衣物来。”

　　“是，师傅。”店小二应声向楼上爬去。兴冲冲上，兴冲冲下，随即再领孩子去沐浴，忙得不亦乐乎。

　　收拾稳妥后，店小二将娃牵出，此刻他平静的都像是被掉了包，当然不至如此。店小二蹲下身将一盒点心系在他肩上，摊摊手像完成指令一般，转身向店内走去。

　　换成影子去牵他时，他小脸一垮，小手一撇，转眼又要闹起来。可常年与冷兵器打交道的影子虽不知如何哄，但他知如何治啊，剑一抛，手一提，拨开车门，往里一甩。人还没扑腾两下，便于马车中稳当当坐着。

　　穆儿哑了声，望着车内两人，恰时他肩上所系的包袱经这折腾骤然脱落，他神色一紧抱着散落的包裹往马车角落缩去，底下柔软的布垫更是让他不知所措，踌躇片刻他倏然抽出摔在一边，嫣然一副不领情的姿态。

　　两人将将入睡，谁也不曾理会。

　　天将亮时，沉昭睁了眼，那被嫌弃的布垫又回到角落，孩子小小的身躯蜷缩在上，身上那件毯子是沉昭夜间起身为他披的，如此看来人还未曾醒过，否则不知这毯子能飞到哪去。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鼻尖还飘着一股馒头的香气，沉昭起身拉开了马车。

　　摊边喝着甜汤的小田置下碗，美滋滋的迎上：“王妃您醒了，这处吃食还不错。”

　　沉昭方洗净手落座，小田就端着吃食走来供与她品尝，这些都是她觉得不错的便皆都取了来的，多的也能打包带在路上吃。

　　马车内，谢之念在沉昭背对他时就睁了眼，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他才撑着头望向角落的幼童。凝视不足片刻，他起身下车，在沉昭看着一堆吃食犯难时，端走一碗豆腐坐在她对面品尝起：“着实不错。”

　　“……”沉昭随意取了碗红豆田羹，甜得腻人，味道还不错。顾及到轿中那小子，沉昭唤小田去叫，理就下来用个膳，不理的话就随他去了，车中放着吃食，他怀中更是还揣着她买得点心，一时半会还饿不着。

　　“王妃还真是心地善良。”谢之念抬手。

　　身后看眼色行事的影子顺势伸手一拦，小田顿步不解看向他？

　　影子：“那小子能有多闹腾你有目共睹过，这档子麻烦事便都交予我吧。”他伸着懒腰向轿子走去，袖子一撸誓要将其揪出。

　　可事实是，他刚将身子探了半个进去，转眼就撤了出来，还一副满足、得意的神情。

　　小田叉腰道：“作甚？怎的半途而废了？”

　　影子挑眉道：“吃着了，你别扰着人家。”

　　吃着了？小田蹙眉，想到昨日那盒糕点便安下心来。听那胖老板所述，孩子从进店后就未曾用过吃食，她还怕这一觉不是睡了是饿昏了，能吃就好啊。

　　众人与他留出了些时辰，再次上车时，他已经收拾妥当，且漏洞百出。他嘴上的碎屑不曾擦净，底下软垫边角更是堆着残渣，若非他难以靠近，此事决不允许存在的，小田定将他收拾得干干净净。

　　赶了两天一夜的路，马兴奋着，反倒是他主子撂蹄子不干了。

　　几人进店，掌柜的倒是笑裂了嘴，小三领着人上楼，他倒是窝柜台中亲亲他新得的几颗宝贝儿。

　　属实是累着了，沉昭在房中用着膳便觉困意上头，不对，她急忙用袖掩面，身旁持公筷服侍的小田来不及反应，应声倒地。幸得沉昭手伸得快，护着了小田撞向地面的头。

　　红肿的手背见不得能让她痛出声，她捂紧口鼻巡视着房内的异样，她的目光停留在窗边那几只红蜡之上，并非全是，按量说来，一两只。

　　火光熠熠，随着房内传出瓷碗打翻碎裂声，蹲伏在屋檐上的几名黑衣人有了动作，一人跳下，抓住目标窗棂台，手指刺穿窗纸，扣住木杆向外拉开，窗棂大开，他脚一蹬顺势进入，手于腰间掏出一把蝴蝶刀，三两下抿灭下药的红蜡。

　　后势，上方的几人跳下，这补刀一人足以，几人蹲伏在窗边就等了事后潇洒离去。

　　那人转着刀，逐渐贴近，似有意要看到沉昭的脸确认死主，他蹲下身，上手就要扶起趴在桌上的沉昭，在他握上手臂，正要掀起的那刻，藏在披风下的手乍然举起。

　　那人反应迅速，刀已转上去阻挡，但木筷终是长了些。沉昭的手被划开，他脖子亦然被捅/穿了，原不见血迹，谁料木筷一拔，鲜血噗呲噗呲向外喷洒。

　　如此就折了一人，在后接应的黑衣人举刀杀上前，一个毛头丫头罢了。沉昭掀飞肩上的披风，倏然扶住桌角翻身上桌，躲过他刺来的一刀。阻隔视线的披风一落，当中夹杂着一声蝴蝶刀的轻响，身后反应过来的刺客冲上前一拉，也晚了，拉回去的人脖颈处多了张血盆大口。

　　寂静中，除倒地还未死之人的呢喃声中外，就是院落中那棵绿意盎然摇曳的沙沙声。

　　如此好得身手，众人还道寻错了人，招惹了摄政王底下的人，可待瞧清后，人并未寻错，那便是雇主所与的消息有误。若之后不曾有变故，这人还能杀的，但未能掌握的消息害人不浅。

　　他们交流一眼，派回一人将消息传达。

　　有三人的阻拦，沉昭无法制止他的离去。

　　然而在那人跳窗后，树下一柄长枪破空而来，倘若不是那人翻身堪堪擦过，就要被长枪贯穿定在客舍上方。

　　落地后，树下那道挺拔的黑影，不骇于那柄准度极高的长枪带来的威慑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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