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这般娇气

　　苏沁平压下心头震动，转瞬跳下挡在苏颜身前并将罐子移交，她强行幻出白虎之躯，抵挡焚麟疯了似的火攻。如今那本源火并非献祭升阶时的半神火，她完全扛得住。

　　不过她很快察觉到，焚麟亦未复原，那些砸过来的攻击都跟挠痒痒似的。

　　苏沁平大吼一声，一个跃起将焚麟拍倒压在爪下。

　　焚麟半张脸埋在土里，眼睛依然死死盯着苏颜身上的陶罐，“还给我！”

　　苏沁平：“还你便是，但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焚麟已死，那你是谁？方才你叫姐姐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们是双生姐妹？火羽族究竟为何与云风为伍，是焚麟还是你的意思？”

　　闻言，焚麟挣扎得更厉害了，“关你何事？关你何事！”

　　苏沁平：“你们害死我夫君，还指望我给你好脸色，说给就给？”

　　焚麟静默两息，开口道：“焚麟……是我亲姐姐，我叫焚玲。”

　　一母双生，本该是这世间最亲的姐妹。
　　但火羽族历来有个传统，双生子意为不祥，将来定会给族群带来灭顶之灾。后出生的焚玲本该死在降生之时，偏偏她一生下来便自带本源火。

　　火羽族五百年都没有一只族兽诞生过本源火了。凶兆与吉兆同时出现，如何割舍？
　　可谁又知道究竟姐姐是灾难，还是妹妹是灾难呢？按理来说，他们应该更重视拥有本源火的焚玲才对。

　　怪就怪在，焚玲是个怪胎。
　　出生后不哭不闹，谁被她那双朱色眼瞳盯住就会有莫名的颤栗。生来便能使用本源火，将意图杀死她的族老直接反杀了，而那时，她才降生不足十二时辰。
　　于是，为了瞒下双生子的事，当时的族长与族老决定，对外公布诞下一名少主。而后，焚麟与焚玲只有一个可以出现在其他妖兽面前。

　　一个生活在光下，一个生活在暗中。

　　随着年岁增长，焚麟展现出极高的天赋，在族兽中极有亲和力和威望。唯一的不足只是没有本源火，但这么多年来，又有哪位少主或族长拥有此物呢？
　　少数知情者对焚麟寄予厚望，对天资平平又象征着不祥的焚玲则满心警惕与疏远。包括身为族长的亲娘焚寂影。

　　焚寂影对焚玲的态度很复杂。她留下焚玲其实不仅仅是因为本源火，也有焚玲同为她亲生女儿的原因。可焚寂影又不得不防她，为了火羽族的未来，她一面盼望本源火能带来新的希望，一面又担心她会拖累本族气运，无数次纠结犹豫是不是该放弃焚玲。

　　每当她看到被关在小黑屋的焚玲对着黑漆漆的石墙发呆时，她都有些不忍，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她想给焚玲一些关心，可当她看到那双没有情绪的眸子，她就忍不住去想，焚玲是个怪胎，是会带来厄运的。
　　所以后来焚寂影干脆不再出现于焚玲面前。

　　唯一不怕焚玲的只有她的姐姐——焚麟。
　　焚麟心疼她，会经常来找她，给她带外面的玩意儿，给她讲故事，还会偷偷和她换身份，让她得以溜出去片刻，看看外面的世界。

　　焚玲曾经恨过、怨过、不甘过，甚至想直接假扮姐姐，再也不与焚麟换回去。焚麟不是说压力大吗，不是担心自己最不好吗？那就让她来代替又有何不可？

　　所以十四岁那年，焚玲与焚麟偷换了身份后，再也没去过那个小黑屋。
　　她了解焚麟，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她可以扮演得毫无破绽，何况族兽们都认为少主拥有本源火，即便焚麟执意戳穿她，可除了族长和族老，谁会相信？

　　焚玲就这样自在逍遥了半年。
　　直到她无意间听到族长与族老们的对话。

　　“族长，如今少主已成长得十分优秀，即便没有本源火，火羽族也定能逐步振兴，何须再留着那隐患？”
　　“族长，莫要犹豫了。”
　　他们来到了“焚玲”的小黑屋，“焚玲”直至奄奄一息都未曾吐露半句真实身份。偷偷跟在后面的焚玲看着这一切，她本该无动于衷的。
　　焚寂影闭了闭眼，摁住自己颤抖的手，“走吧。”

　　他们离开后焚玲才进去。
　　躺在那里长得与她一模一样的焚麟在看到她后，只扯了扯嘴角，然后轻声说道：“妹妹，对不起……”

　　焚玲无法理解，“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和他们说，你才是焚麟？外面的我是假的。”

　　焚麟：“如果双生子意为不祥，如果我们之中一定要有个人死去，我希望活下去的那个是你。”

　　焚玲内心揪紧，“为什么啊？”

　　焚麟笑着笑着落下泪来，“因为我是你姐姐呀，姐姐当然要保护妹妹的。我们天生就是最亲的姐妹。”
　　……
　　后来，焚麟没有死，焚玲分出自己一半的妖丹救了她，也因此，焚麟获得了一丝本源火。

　　焚玲觉得外面的世界也没什么意思，她只是发现，她最在意和唯一在意的也就只有一个姐姐罢了。
　　不知道焚麟和族长沟通了什么，总之他们没再处死焚玲。

　　她以为她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结果……焚麟还是死了。死在了云豹族。
　　火羽族族长亦身受重伤，焚玲是亲眼看着族长断气的。

　　焚玲：“姐姐死了，我就是焚麟，我会完成她的遗愿，也会为她报仇。”

　　苏沁平觉得荒谬，“焚麟死在云豹族，你竟觉得她的遗愿是与云风合作？”

　　焚玲嗤笑一声，“这冲突吗？你以为，我没打算报复云风吗？”

　　苏沁平冷哼一声，幻出人身后，将罐子给了焚玲。
　　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落安的妖丹会对这个罐子有反应。

　　焚玲抱紧罐子，迫不及待地打开，微微颤着手伸进去，将那翎羽小心地取出来，低声喃喃：“姐姐……”

　　她当然知道焚麟的死与云风脱不开关系，与云风合作的要求便是拿回姐姐的东西。

　　当她触碰到翎羽时，忽地出现一幕虚影。
　　焚麟被大火和邪气包裹，那火焰似是在与邪气抗争。最终，邪气占据上风，火羽鸟倒在地上垂死挣扎，发出一声声啼鸣。

　　虚影画面中的另一人，是云风。
　　云风眯眼笑道：“这是背叛者的代价。”
　　画面的最后，火羽鸟被透着黑气的火焰寸寸燃烧，而后一点点化为灰烬。
　　灰烬之中，有一朱色圆珠发出黯淡的光，那是焚麟的妖丹。

　　云风踱步上前，正欲弯身拾起，那妖丹却瞬间闪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转眼没了影。
　　画面至此结束。

　　焚玲浑身血液发冷，“竟然是这样……我的姐姐，竟是这样死的……”

　　苏沁平不可避免地想起落安在她眼前一点点消散的画面，几乎呼吸不上来，咬紧的牙关都在恨得直打颤，她再也忍不住，一拳砸向焚玲。
　　“焚玲，你现在这副样子是做给谁看？不觉得可笑吗？”

　　焚玲：“姐姐说，为了保护火羽族，她必须答应云风。只是后来，她好像后悔了……”她怒瞪向苏沁平，“就因为和锦潇渝见了一面！她就后悔了！她决定反抗云风，可如果不是这样，她根本不会死！”

　　焚玲翻身将苏沁平压倒，“如果不是为了觉醒血脉，她也不会用那样的方式拼死一搏！都怪你们，就是有你们这样的弱者存在，她明明可以什么都不管的！”

　　苏沁平一个抬腿再次将她摁住，眼里透着怒火，“哈？！你们自己的选择，还能怪上旁人？你要报仇你去找云风啊，关锦潇渝屁事，关我屁事！你还帮着云风伤害其他族群，你个蠢货！”
　　“啪——”
　　苏沁平抬掌甩到她的脸上，“即便他就是害死你姐姐的凶手！即便他还亲手杀害了你娘！即便他将你火羽族物尽其用，害死了你们过半族兽？！！”

　　焚玲：“你住嘴！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苏沁平：“这难道就是你姐姐希望看到的？！”

　　焚玲的身体发抖，死死地盯住苏沁平，一半的脸高高肿起，“我没有错，姐姐没有错！”

　　苏沁平揪起她的前襟给另一半的脸也甩了记巴掌，“是吗？这一巴掌，便是替火羽族的族兽打的。”
　　“啪——”
　　“这一巴掌，是替你娘亲打的。”
　　“啪——”
　　“这一巴掌，是你替你姐姐挨的。”

　　焚玲猛的用力推开苏沁平，却推不动，她疯了似的挥舞双臂，“你不许说我姐，不许，不许！”

　　苏沁平轻而易举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冷冷地看向她，“做错了就该受罚，你又凭什么不许？”

　　焚玲喊着叫着，怀中的某物却忽地发出温热，随后越来越热、越来越烫，直至烫伤了焚玲的肌肤，那物竟自己钻了出来。

　　一枚朱红色妖丹？！

　　“姐……姐姐？”

　　妖丹在半空中静静地散发着朱色光芒，但那光晕太过黯淡，像是下一刻就要熄灭，彻底归于再平凡不过的一粒丹丸。

　　“姐姐！”焚玲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小心翼翼伸出手想去触碰，却又在即将碰到时猛地缩回手。
　　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战战兢兢，却克制不住欣喜，期待又紧张，连声音都软和了下去，生怕妖丹被她的声量吓到，“姐姐，是你吗？原来你还有意识留在妖丹上吗？你一直都陪在我身边吗？”

　　唉……空气中传来一声极浅极淡的叹息。

　　焚玲瞬间落下泪来。

　　苏沁平抬手捂住心口，警惕地看着这一幕。在她心口处，也有一枚静静地散发着温度的妖丹。

　　而那微弱的、几乎下一瞬就要被风吹散的声音却说道：“是我错了……”

　　“不！”焚玲激动地反驳，“姐姐没有错！是他们蒙蔽了你的双眼、欺骗了你的内心、诱导了你的决定、禁锢了你的自由！”

　　焚玲的激动带起一阵风，朱红色的光闪了闪。
　　她吓得忙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却流得更凶，极小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姐姐。”

　　妖丹许久没有说话，焚玲克制不住呜咽出声，生怕姐姐是因为自己而连再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抱歉。”这一声是对着苏沁平，还有……她怀中的另一枚妖丹说的。

　　焚玲迷茫，“姐姐，你是在对我说话吗？”

　　属于焚麟的妖丹没有回应她，她的那一缕残魂快撑不住了。

　　因为焚麟身负一丝朱雀血脉，这也是她在临死前才发现的。而黎落安死前亦是朱雀血脉，幸运的是，他们皆死于大火，所以，并没有完全地灰飞烟灭。
　　余下微弱的残魂附着在妖丹上。
　　但那坚持不了太久。

　　“用我的妖丹帮助他吧，让他完成涅槃的最后一步。”

　　“姐姐？！”焚玲大惊，不可置信地后退。她猛然扭头盯向苏沁平，起伏不定的胸口和怨毒的眼神昭示着她不平静的心绪，几乎转瞬就要扑上来撕咬。

　　“玲儿……”
　　可在听到这熟悉的呼唤时，焚玲瞬时停滞了呼吸，像个渴望被抚慰的小兽，轻颤着声音，“姐姐，你唤我？”

　　“帮我，我快……不行……一起……我们一起……还要做……”那声音愈发微弱，像是耳畔的风声，光芒明明灭灭。
　　“做姐妹……对不起……”

　　妖丹坠地，彻底没了生息与光芒。只余那黯淡的红，静静地、静静地躺在地面上，沾上了细微的尘。

　　方才的对话仿佛只是一场梦，转瞬消逝。

　　焚玲扑倒在地，捧起那妖丹，蓄了满眼眶的水使得她视线模糊。

　　“不要！”
　　“不要啊……姐姐，姐姐啊，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呜呜呜姐姐……”
　　焚玲：“不……姐姐没错，错的是我，是我……是我做错了……”

　　苏沁平沉默。

　　“是我错了，是我做错了啊……姐姐只是……被云风诓骗，只是……”她克制不住地颤起身子。
　　“只是选错了……选错了……”
　　焚玲终于在悲鸣一声后嚎啕大哭，“啊啊啊啊啊姐姐……”

　　苏沁平就这么任由她发疯，任由她胡言乱语。

　　不知过了多久。
　　“我姐姐从未伤害过锦潇渝。”焚焚玲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苏沁平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

　　她的声音里没有情绪，“她在与锦潇渝不欢而散后就已经迟疑后悔了，但云风没有给她机会。然后让我替代姐姐，完成她生前的选择，后来重伤了锦潇渝的是我。”

　　焚玲的眼神有些空洞，分明泪水一直未停，“我是恨云风的，我也恨锦潇渝，恨那群始终仰望着姐姐却又央求姐姐不要离开族地、要永远守护他们的族兽，”她的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他们都是害死姐姐的凶手。”
　　只是她的表情更加迷茫，“可为什么，我还是不痛快呢？”

　　片刻后不知想通了什么，她笑了，笑得张扬肆意，笑得像是得了解脱。

　　“苏沁平，有句话我认可。做错了，就该罚。我认了，我要和姐姐一起赎罪。”
　　“这样，她就不会怪我了，她还愿意与我做姐妹。我永远都是她的好妹妹。”
　　“不……下一回，要换我做姐姐，换我保护她。”
　　话落，苏沁平尚未反应过来，焚玲就化成化成火羽鸟的利爪，直直地掏入丹田。

　　苏沁平：！！

　　焚玲的脸仅抽动了一下，下一刻，一枚沾着滚烫鲜血的、同样朱色的妖丹被她握在手中，只是这一枚的颜色更浅。
　　她低下头，将两枚妖丹放在一起，眉眼温柔，轻轻地抚了抚，“我要一直陪着姐姐，就像她曾经那样。”
　　黯淡与光芒，紧贴在一起。

　　焚玲的嘴角溢出血，面上却含笑。
　　双手合拢，两枚妖丹在她掌中忽地光芒大涨。亮红色的光将她笼罩，她就像是沐浴在圣洁之光中的信徒，虔诚地进行着某种仪式。

　　鸟兽幻影，逐渐在她身前显现。

　　竟是——朱雀显像！

　　神鸟展翅，仰颈啼鸣。
　　降下金红光点，汇聚到焚玲手中。
　　而随着仪式进行，焚玲的身体也在渐渐消散。

　　苏沁平：“焚玲你……”

　　焚玲只温柔地注目着掌心，完全不在意外界的其他声响。

　　“沁平。”怀中的妖丹轻轻唤道。

　　苏沁平一僵，生怕是自己的错觉，她轻按心口，“落安？落安！你果真还在我身边，你……你怎么了？”

　　黎落安：“好烫。”

　　苏沁平忙将妖丹取出置于掌心，那碧玉色的妖丹温度愈发升高，连同象征着妖丹生息的光晕，也越发耀眼，甚至有些刺目。

　　“好烫好烫……沁平，我感觉要炸开了，我好想好想……”

　　苏沁平捧着妖丹，眼尾泛红，急道：“我要如何帮你？”

　　“他需要神鸟之火。”焚玲看过来。
　　“灵火已经救不了他了，他需要在神火中灼烧、淬炼、融化、再生。”

　　只见她的掌心，原本的两枚妖丹已消失不见，融成一体化为了一团明艳的火。
　　“我姐姐……本也能觉醒的……”可焚玲却不是苏沁平。她的眼中闪过刺痛与悔恨，如果她能早一点发现……

　　好在她还有弥补的余地。
　　“待我献祭完成，此处将生出源源不息的神火，他只有抗下此火的考验，并完完全全收服神火，才能彻底地涅槃重生。”

　　焚玲轻叹一声。面上是苏沁平从未见过的柔和。

　　“祝愿你们成功，这是姐姐的愿望。”

　　此刻的焚玲卸下了浑身的尖刺与烈火。

　　“谢谢……”她最后的话音，随着身形一同消散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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