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息地

作者:六寻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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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哑巴纪林(二)


      我在找一个人,她叫江如,我和她认识了十年。
      只是,她不见了,和我们相遇的地方一起。
      在我模糊不清的世界里,江如是我所能见到的最清晰的那个,可她又和这世界一样,蒙上了一层我无法触及的纱。
      我找了她好久,从黑到白再到黑,无论如何我都找不到她。
      我的身边坐着一尊石雕,像树枝一样纤细。这石雕一般不说话,只是会在某些时间叫几声我的名字。
      奇怪,石雕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难不成成精了?
      寻找等待江如的过程是漫长的,没了江如的陪伴,我竟然想不出能够消遣时间的办法来,原来普普通通的一日也能如此寡淡而漫长。
      还有维吉斯,那个神神秘秘的人,他又去了哪里?
      我陷在了圣西亚的末日,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找不到一点圣西亚存在过的痕迹。
      圣西亚成了我的未解之谜。

      我见到了一颗明珠,它是蓝色的,还闪着光。它围着我转圈,将我从回忆的沼泽拉了出来,引着我走向了黑暗中的另一处光明。
      在这缄默的光明里,我见到了维吉斯,还有江如。
      贫瘠大地因着他们的到来焕然一新,这是全然不同的圣西亚,一个无忧国度。
      我如愿看清了江如的脸,也听见了江如的声音。
      那是我的脸,也是我的声音。
      我看着和我一样的脸,听着和我一样的声音,一点一点剥开了明珠的绚烂外衣,见到了布满狰狞疤痕的怪物纪林。
      纪林,换句话说,编号10715。

      我有记忆起,就呆在一间暗房里,房间很大,没有什么光。里面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还有比我大很多的人,我们都分开躺在一间床舱里,也有些是立在装满液体的容器里。当然了,暗房里除了人还有其他东西,长了毛的兽人。
      暗房之中我所能碰到最多的东西是这层将我与外界隔开的透明罩子。绝大多数时间里我的世界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在自由的人进来的时候头顶封闭的舱门会打开,新鲜的又带着点儿刺鼻的味道会挤进这方小小的空间。一同进来的还有各种仪器发出的声音,那声音虽然细微,却能牢牢抓握住我的注意力。
      奇怪的腔调混在这堆杂乱有序的声音里,闯进我的耳膜,从另一端溜了出去。
      暗房里每天都有床舱进进出出,我看见躺在床舱里的人在某些瞬间会激烈地扭动,身体做出奇怪的形状,他们扭曲着,在某个点倏尔僵直,没了生息。也有些床舱里的人至始至终一动不动地泡在血红色的床舱之中,这些床舱除了暗房,我再也没见他们回来过。
      我静静地呆在床舱里,手指落在透明舱壁上,看着暗房越来越空荡,直到整间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等待着自己像其他人一样僵直着泡在血红色中被推离这里。我没能等到自己变得和他们一样,等到的是另一间明亮的房间。
      只有我一个人。
      每天都会有一群自由人进到我的房间围着我发出各种我听不懂也找不见的声音。我盯着他们瞎猜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们好像是在对我发出声音。
      可他们对我发出声音干什么,我听不懂,也不想听,更何况我又发不出声音。
      我在这房间里呆了很久很久,突如其来的门锁声响打破了这份安静,我的边上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看着像是和我不太一样的同类。
      他说他叫398642,也可以叫他逢生。老实说,我对他是谁叫什么丝毫不敢兴趣。因为没有概念,我甚至对这里的一切都不感兴趣,我不知道我是谁,只有在那些人发出几个声音的时候,我才会又反应,他们是在叫我。我也只知道每天都会有人和各种奇形怪状的仪器把我围住,它们贴着我,我会陷入黑暗,身体就会产生奇怪的、不舒服的触感。
      逢生对着我发出和那群人一样奇怪的声响,他好烦。
      不过他很快就消停了。
      房间又变得安静了。
      直到很久之后的某一天,逢生拉着我,一步一步带着我踏进了一个新奇的世界,我惊奇的发现五 的喉咙在震动,我听见了我的声音,原来我是能发出声音的。我走在逢生身后,跟着他看见了无数用线条勾勒出的晦涩难懂的图文,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竟能将这些晦涩图文印刻进脑海。这些新奇有趣的东西缠在我的身边,装点我枯燥无聊的小小空间。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骤然出现的逢生。
      当锐塞知道我会说话后,我平静地看着他们惊讶又带着点儿隐秘的欣喜时,脑子里响起了在我听不懂话时他们之间的一些对话:“和她费什么话,话都不会说,哑巴一样。看报告就行了,叫她没反应,问她也不理,傻子一个,最省心了。”
      傻子吗?
      我垂下眼,乖乖地听着他们重复来重复去的话术。

      在逢生的悉心教导之下,我知道了那让我做出下意识反应的声音内容:10715。
      是我的编号。
      在我的冥思苦想之下,我有了一个新名字——纪林。
      逢生说这是私下偷偷用的称呼。
      我眯着眼笑,对上了逢生的眼睛。
      我看不懂逢生,也看不透他的眼睛。好像他的人和他的眼睛有时候是两个东西,我想再细看时,逢生和他的眼睛又合在一起,变得波澜不惊。
      逢生好可怜,他生了好重的病,和我一样,都是倒霉蛋。

      出院,那是什么?
      也就是说我能离开这里!
      得到这个答案的第一瞬间,我承认我是欣喜的,可随之而来的是莫大的恐慌,和抗拒。
      我抗拒着圣西亚之外的一切,我害怕离开这个我不知道呆了多久的地方。
      圣西亚承载着我的一切,离了它,我能去哪?会像这里一样吗?
      逢生听完了我的苦恼,他看着我沉默着,然后以一种平静的语调说:“去西郊。西郊,是这里所有人的故乡。”
      逢生几乎每天都带着我在一楼各处安静偷听观察,越了解我越觉得不对劲。住民口中的圣西亚和我知道的圣西亚好像不是同一个圣西亚。
      奇怪的不只是我眼中的圣西亚,还有圣西亚的住民。
      没想到圣西亚里会出现一个话特别多的人,叫711,还有他的室友68663。
      711成天笑嘻嘻的,都不像其他人一样皱着眉头,看着就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
      这两人倒是有一点很像,都神戳戳的,一个捧着书读得如痴如醉,一个掐着手指丢着树叶陷入沉思。
      逢生将我放在他们中间,自己坐在一边埋头看书写字。

      有着许久之前的记忆,在见到加大版的兽人时并没有特别多的害怕,更多的是好奇。我躲在暗处,看着他们从容地清理掉一只又一只的怪物,直到隔壁房间的怪物被清理掉,逢生看见我平静的样子,倒是难得的有些好奇,他问我:“你不害怕?”
      “害怕什么?”我疑惑着问。
      “一般来说见到见到这种血腥的场景都不会太淡定。”
      “我不害怕。”我对逢生笑了一声。
      毕竟,在很早之前,我就隐隐约约做好了僵直着被推走的准备。
      只是现在......
      我看着坐在床边看书的逢生,看了看怀里的书,又扫了眼不远处并不算宽敞的窗户。
      在和逢生、711他们相处的过程中,我的心变得越来越满,圣西亚,这个我的庇护所,不知不觉间成了困住我的枷锁。
      我想要离开这里,要去外面看看,去他们口中的西郊看看。
      所以,我要好好治病,争取早日出院。

      一年又一年,新一批住民到访,我遇见了金紫芙。
      她好特别,是完全不同于圣西亚的人,她与这里格格不入。
      金紫芙是一位十分优秀的画师,她为我那颗充盈的心涂抹上丰富的色彩。她是承载着自由灵魂的燕,不该困在这座巨笼里。
      看着慌张跑下又脱力被带走的住民,圣西亚安宁的外表彻底破裂,住民和锐塞之间有人在说谎。
      果然,有人在说谎,是那群锐塞,那群披着和善外皮的研究人员。
      原来如此,住民并不是因为生病来这里的,他们不过是那群人用来达成某种目的的实验品,而我,是颗用于实验的种子。
      我连人都算不上,我就像711所说的那样,是一个怪物。
      我不属于西郊,我只能留在这里。

      我运气有点好,我见到了一颗明珠,还是仅我可见的明珠。但为什么金紫芙他们在知道我有明珠之后,脸色都不太好看呢?
      我头一次避开了他们担忧的目光,一头扎进了寻找明珠的路途。
      那颗明珠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她叫江如。
      我的运气不太好,我和明珠走散了,我找不到我的明珠了。

      我在圣西亚这座满是谎言的牢笼里呆着,我等啊等,无时无刻不期待着死亡的来临。可我在期待死亡的时间里活了一年又一年。如果没有江如,我应该会从圣西亚离开,我会去哪?我不知道。
      可偏偏,偏偏让我遇见了江如,我不能没有江如,没有江如的纪林并不完整。
      所以我花了十年的时间,我如愿见到了我寻找许久的明珠。
      我很庆幸,我只用了十年的时间,见到了江如。
      我这一生平平淡淡,毫无波澜,甚至称得上无聊透顶。可是现在,我的周围萦绕着柔软的绿色,我的身边是绝世无双的圣格兰玫瑰。
      江如,我期待着你。
      如若你降临。

      照理来说,再次见到了江如,脚下是舒适温暖的圣西亚,我应该是在圣西亚虚度光阴的。
      一道又一道的声音在我耳边嗡鸣作响,不知何处传来的剧痛将我砸进散着清香的土地,我被拉扯进了半空,这多硕大的白玫离我远去,它变得不真实。白玫化成了千万光芒中细微的一点。我穿过这层隔着壁垒的无边空间,看见自己途径雪白高楼,踏出厚重大门,穿过漫长的山林,见到了一张奇怪的脸。
      他说他叫逢生。
      疼痛撕扯着我的意识,在模糊的视线里,我找到了空白过往的根源。
      呆在圣西亚的,有谁能不疯呢,或许是在一次次无休止的折磨之下,或许在看到满墙的登记牌后,又或许在亲眼见到711身陨之时,我就已经疯了。
      我借着意识海,在梦境与现实之间,延申出了第二个我,一个全然一新的我,梦境过于美好,好到我都要记不起10715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就是要死磕到底,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呢?
      我的美梦都要成真了,我能呆在我自己的圣西亚了,我编织的美好梦境被他们强行撕扯成碎片。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大声呵斥着:“还跑不跑?”
      “跑。”这是我从一而终的回答。
      我偏要和他们对着干,我偏不要他们如意。
      果然,即便视线朦胧,我还是清晰地看见了执掌者愈发阴沉可怖的神情。
      迎接我的是一阵高过一阵的痛击。
      死去活来,晕了又醒。反反复复,让我不得安宁。
      他们又问我意识海藏着什么,我闭口不答,可能是在某个混乱的瞬间我叫了对他们而言陌生的名字,让他们有机可乘,变本加厉的深挖着我的身体。
      痛苦加剧了梦境的坍塌,我可能是疼到脑子发懵,我竟然会向那群刽子手喊救命。
      我不是不知道他们趁我昏迷呼求时候轻飘飘的嘲讽:“救命,还挺会想的。省省吧,没人会来救你。”
      一张张恐怖狰狞的笑脸连同刺耳的嘲笑隔着厚重的眼帘闯进了我的视线,本就不堪一击的防线就这样被他们轻轻击碎。
      好苦好苦,这疼痛所带来的余韵比我吃过的所有药都要苦,它从嘴巴苦到血液,从空气渗透进皮肉的角角落落,我所接触的都是苦的。
      他们说的没错,没人会来救我。
      对我好的,皆因我而死,从始至终,我的身边只有我一人。
      一颗种子,又何德何能,能拥有不一样的人生。种子而已,没了我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这样吧,我认了。

      “啧,他们什么都吃,天上走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入眼的不入眼的,统统都不放过,更别说同类了。可怕的很。”恍惚间我看见金紫芙坐在我身边,看着地上的画纸嫌弃地直皱眉头,又指着被拖着走的却仍旧挣扎的几位住民冷声说道:“怪物吃人?你见过这里哪个发疯的不发疯发怪物吃过人?不都是人在吃怪物吗?”
      “如果你是他们其中一人,这三种办法,你会怎么选呢纪林?”711手撑着脸,下巴朝着失控的住民方向微微一抬,而后朝我看来。
      “你会怎么选?”当时的我还不太明白,也选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反问他的选择。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711嘴角一勾,揉了揉我的头。
      他选择了自戕。
      我也是。
      意识海会蚕食身体所需的养分,这是那位少年在最后一次我进入他的意识海时,他告诉我的。他瞒得很好,骗过了所有人。他颇为惋惜地看着震动的四周,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怪物吃不了人了,真可惜。而后将我推出了即将崩塌的意识海,清醒着死去。
      我猜到了他在惋惜什么,他本想带着那群人一起死在意识海里的,可是,他撑不到了。

      早在见到明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出了问题。我不曾拥有过去,也不敢想象未来。我的过去未来都摆在了明面上。
      我以躯体为基地,我的血液成了滋养大地的万物万灵,寸寸脊骨构建堆砌成坚固堡垒,在意识海形成了缤纷大陆。
      我用血肉为自己编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幻梦境。
      可梦境终究是梦境,我不能一直陷在梦境里。
      我要醒来,我要醒过来。
      即使粉身碎骨,即使疼痛难耐,我不要成为他们的同类,我也不要成为一个完整的任人摆布的怪物。
      意识海蚕食了太多我身体的养分,营养液的输送速度跟不上意识海的汲取速度,意识海慢慢缩小了。
      我成了被他们废弃的怪物。

      即便记起荒诞的曾经,我也很难能够承认江如与我是同一人。我没有直视江如的勇气,我不敢把江如和纪林挂钩。江如纪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一个人。
      我没想过我能有第三次和江如见面的可能。
      我和江如见面了,这次我见不到她的人,她像一道融进了我身体的影子,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嗡鸣没什么不同。
      我画下那朵记忆深处的玫瑰,亲手将它打造了出来,我看着它在光下闪烁的银光,慢了很多拍地想起“江如”这个名字,是我亲手为自己起的。

      这由躯干血肉铸成的梦境新地终究不是真实,我用眼看用耳朵听,我站在这混沌的永生之地里,看着江如和这片鲜艳色彩一起变得透明,遥远地极传来庄严祝祷,千千万万句声音混在一起,化成了江如口中的一句:“再见,纪林。”
      我置身于白光之下,点头应允了他们的离去。
      遥远的前方,最后零星几块大陆散尽最后一丝光亮,它们化成了丝丝缕缕的线条,和完全透明的江如一起,与我合二为一。
      最后的最后,永生之地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虚空。
      在这静默的虚空里,我看见了难得的平静。

      熟悉的痛感包裹着我,我慢吞吞地睁眼,侧头就见到了那个快要认不出样子的人,他坐在床边,没有捧着书,如一尊石雕一样安静地看向窗外。
      这是逢生?
      我正沉默着,就对上了逢生的视线。
      “纪林,”逢生浅笑着,顿了顿,又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扯着沙哑的嗓子,费力地爬起了身。
      意识海虽然坍塌,但我并没有像那少年一样清醒着死亡,我现在正不算清醒地活着。

      “那边后面是什么?”我指着驻地一角转头询问逢生。
      “不知道,我没出过门。”逢生摇头。
      “我去看看。”迟疑一瞬,又问:“你要一起吗?”
      “去。”
      我和逢生互相搀扶着,看着面前比两个我还高的小山,好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我的脑中陡然闪过一道道虚伪的脸,强压下心中升腾的怒意和酸涩,颤抖着几乎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调:“连个像样的坟堆都没有吗?”
      与其说是一座山,倒不如说是掺杂了泥土落叶的尸堆。
      之前在圣西亚弄不清死人出院能去哪的问题在此刻变得异常明了。
      未干透的血混着尸水顺着尸体往下滴,时间长的尸体皮肉已经腐烂,有的只剩下白骨,无数蝇虫围绕,腐臭的气息几乎要将我溺毙。
      这里丢的全是圣西亚的怪物,是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遗弃品。
      因为是遗弃品,所以不用悉心照料,死了就扔,活着就安心等死,圣西亚住民盼天盼地都想熬到的出院也是一个谎言。
      出了圣西亚还能去哪呢?
      我现在知道了,哪都去不了,出了圣西亚还是圣西亚,只不过是换了个方式等待既定的结局。
      根本没有人能活着离开圣西亚,大家都困在了深山,烂在了这坚固牢笼里。
      “乱葬岗。”逢生咬着牙,他往日挺拔的脊背在这一瞬间重重地弯下,他哈哈大笑着,头一次,我在逢生眼中看到了类似绝望的情绪:“纪林,出不去了...出不...去了。怎么办呢要怎么办呢......”
      “随便吧。”逢生抹了把脸,踉踉跄跄地转身往房间走去。

      “嘭!”
      “怎么了?”我爬起身,凑到窗边,目光一凝,“他们这是...跑出去了?”
      “他们在造路。”逢生凝视许久,吐出一口浊气。
      “造路?”闻言,我朝逢生看去。
      “在造一条出去的路。”逢生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窗外山中奋力行走的那些人影。
      我没再多言,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那些身影变成黑点。
      “会找到的,会出去的。”逢生喃喃道,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一个安静的午后。
      “逢生,你知道哪里可以弄一个火堆吗?”我晃了晃晕眩的头,对着一旁盯着窗户的人问。
      “火堆?”逢生反应慢了半拍,“你要做什么?”
      “把它烧了。”我晃了晃手中的书,是散落在意识海的《多林记》。
      逢生没再多言,走到一旁的储物柜上,拿上一个小盒子冲我摆手:“走吧。”
      我和逢生来到院落的一角,找了个无人的空地,我看着逢生架起一个小木堆,生疏中带着磕磕绊绊的熟练。摆好后,他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说:“有点潮,也不知道能不能燃起来。”
      一阵浓烈的烟雾后,木堆中间燃气了微弱的火焰。
      “逢生,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等待火焰变大的途中,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3248年了。三十年了。”逢生轻叹一声,随后指着火堆对我说:“烧吧。”
      一张张由我亲手勾勒的美好梦境被我撕掉,融进了这炽热火焰里。
      “你烧书做什么?”逢生好奇问道。
      “它本不该存在,我现在不需要靠幻想度日了,逢生,我接受了,我的三十年。”说着,我没忍住笑了一声,摇头叹道:“生不逢时,造化弄人。”
      我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是种子里迄今为止活得最久的一个,同样的,我的生命无法达到金紫芙口中西郊子民的七老八十,我将停留在三十岁。
      我的一生就这样潦草收尾。
      我能活到三十岁,也只能活到三十岁了。
      我几乎浪费了我全部的生命,我会死在这里,我清楚的明白这一切。
      重新接受颓败痛苦不堪的过往犹如抽筋扒皮,就好像死去活来,活不得死不了。
      现在回过头想想,正如逢生711所言八字:“生不逢时,造化弄人。”
      能和解吗?不能,错不在我,但一切的因皆由我一人而起,我就得受着这果。
      那颗明珠,我花了十年时间耗心耗神的寻找了十年的珍宝,我揭开了它的外衣,我看见了最丑陋的自己。明珠竟是我自己,是我最厌弃、最不愿面对、满身伤痕、胆小怯懦的自己。
      何其荒谬,何其荒唐可笑。
      我拼命向外求救,他们听见了我的呼求,又冷眼旁观,独留我苦苦在泥潭挣扎,直至淤泥没过我,也等不来那一双手。
      世上无人能帮我,我想活着,我要活着离开这里,我只能自救。
      这颗明珠虽多瑕,却依旧可以散出照亮前路的光,路上即使无人相伴,但我自能成山,我就是圆满,我只要走在路上,这光就不会熄灭。
      我可以接纳它了,以最完全的我,接纳我惨淡的三十年。
      或许某天,我会去往适合我的圣西亚,我可能会是毫不起眼的10715,可能会成为耀眼的江如,也可能会是平平无奇的神选者、小精灵,但我仍旧会是纪林,永远不变。
      我不会忘记江如,但我也永远不会再想起江如了。
      常寻说得有些道理,我是我自己的明珠。
      我会是吗?
      我会是的。
      我是胎种10715。
      我有名字,是我精挑细选的,我叫纪林。
      纪林即江如,纪林即圆满。

      火焰带走了我的真与不真,我亲手脱下了束缚着我的沉重枷锁。
      这是一个很好的早晨,即使它阴暗潮湿,见不到什么明媚的亮光。
      在这个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

      “逢生,你不是他们的同伙。”我烧着书,隔着扑朔的火星,我看着变形的逢生,一字一句地说。
      “我是啊,你当时,不是都看到了吗?”他坐在一旁,说。
      “你不是。”我紧盯着他。“你要真是同伙,在最开始见面的时候,你可以把我教坏,用无数个理由将我摁进疗养院的谎言里,没必要拐弯抹角的让我知道圣西亚的骗局。你不是同伙。”
      逢生定定地看着我,好半晌,他摇头笑着,说:“可惜,出了圣西亚,我们也回不到西郊了。”
      安静片刻,他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我不喜欢看书,一点都不喜欢。”
      想到什么,他从衣服内侧掏出几张纸,摊开看得十分认真,他保持着这个动作许久,颤着手将纸的一角正准备放进火堆里,就在火舌即将触到纸张的瞬间,他又收回了手,将它在腿上铺平,小心郑重地重新放回了衣服内侧。
      “还没有结束。”我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
      “藏这么深。”在朦胧的视线里,我笑着调侃了一句。
      “我缝起来了。”逢生露出了邀功一般的笑容。
      “真难得。”我笑着连连摇头。
      “什么?”逢生不解地朝我看来。
      “难得见你有其他的表情。”
      逢生笑了笑,没再说话。

      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也变得不清明,睡着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呼吸对我来说是惩罚,全身各处像被敲碎一般疼痛得厉害,好在有过前面这么多年的经验,这点疼痛也不是不能忍。
      忍忍就过去了。
      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声音。
      我闭着眼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逢生,这是什么声音,好特别,我还从没听过这样清脆又绵长的音调。”
      “下雨了。”
      逢生走过来,轻手轻脚又带着点儿吃力地将我扶起,“还能看见吗?”
      “能的。”我点头,过了好久才将眼睛完全睁开,一睁眼就看见了窗户,还有镶嵌在窗框里的一小块枝叶,以及散在空中一丝丝的透明当的水滴。
      “雨?”我小声重复了一遍。
      “嗯,是雨。也是难得,在驻地的这些时间里,见到的都是大阴天,还是第一次碰见雨落。”逢生走到床边,带着点儿兴奋看向窗外。“这雨还挺大,说不定,这场雨后就能看见阳光了,到时候我带你去阳光下晒太阳。然后在太阳下睡一觉,很舒服的。”
      “好。”我看着窗,目光落在有几分活人气息的逢生身上,笑着轻声应道。
      这应该算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到自然,屋外倾盆大雨,空气是潮湿的,墙面是潮湿的,我双手支在床边,在逢生的帮助下,我靠着窗,碰见了雨。
      雨水顺着屋檐滴答滑落,溅起的水珠弹进我雾蒙蒙的眼睛里,冰冰凉凉的,体内涌上一股热气,顺带着将我也染上了潮湿。
      我垂下眼,看着手腕上的翠绿手镯,小声询问:“维吉斯,你感受到雨了吗?”
      逢生说雨后的阳光会染上一些水汽,它不会将人晒得过于干燥,但能把人晒得暖融融的。
      我没有见过太阳,不管是在哪个圣西亚,我所见到的太阳都基于金紫芙的画像。
      我要见到真正的太阳了,这般温暖的太阳,也能晒干储存在我心里的潮湿吗?
      应该会吧。
      浓重的困倦浮上眼,我借着逢生的力躺在床上,慢吞吞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努力撑着眼皮,看了眼一边又盯着窗外的那道枯瘦身影,吃力地拍了拍床垫,对他说:“这雨声好催眠,逢生,我先睡会儿,要是有阳光记得叫醒我。”
      我要在阳光里浅眠的。
      这场雨后,会遇到好天气吗?

      我有明珠一颗,
      久被尘劳关锁。
      而今尘尽光生,
      照破青山万朵。

      【第一维度——如若你降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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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哑巴纪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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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浅水炸弹(5000点晋江币)
    深水鱼雷(10000点晋江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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