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迟

　　他似乎听得雨落的声音，配以潮润而温和的暖意，继而轻轻睁开了眼。

　　撞入眼的，最先是一片泪般的朦胧，董云天揉一揉，才见到烟幕后的光景。

　　不在宅中的时日里，那窗儿又换了一次，并非因风将其吹得歪斜了，而是在董梅莺看来——千篇一律的卧式棂，无论如何是有些单调的。不出几日，便索性找人改为了时兴的水波一般的曲段，失掉了几分齐整，却又多了诙谐灵动。即便此刻屋内外均不够明亮，却也映入些弯绕的草木青翠影子来，飘飘摇摇，甚是好看，董云天想。

　　董云天嗅着屋内分外熟悉的婴香，将身子撑了起来，倚在床头。而阿姐只是在一旁，低垂着眼，握着他一只发凉的手，不作声。

　　五月五日当夜，好些人闹哄哄地跑回御街，口中还要将今日的试剑大会讲得有多么多么玄乎，可惜无人相信他们，只是最终也不清楚，那作为头赏的泯玉剑究竟花落谁家。

　　而钱安喜，却是比她更早听得风声。前些日头一并在她邸店内放货的千锦城来人，急急忙忙地回了店，连带着手头的一批新绣也不要她带去皇城中售出了。钱安喜心生疑惑，一追问，才得知是演武场出了事，众人皆逃命去了。于是她便立马不顾前阵子董三与她托付的“莫告知阿姐”，派人驾车马，偏要朝向那万胜门外去。只见得微亮的天光下，正走出几个连在一道的人影，而后她急忙下了车，果真是董云天一行……

　　“如若不是你钱姐姐，哪儿能带你们这样快回来……”她讲这话时，好似带着些微小的愠怒，却又飞速地化为了忧心，融在她乌黑的眼珠中。

　　香铺提前歇了业，董梅莺赶会宅，从未体会到时间如此漫长，正当其备好了车马，意欲赶往西郊时，钱安喜便顶着一头要乱了的发，率先冲入她家门中。

　　于是她便见到了全身染血的夏浔，以及昏迷于其肩头的董云天。

　　董云天此刻失了意识，虽身板清瘦却死沉，董梅莺只得请来两名家丁，叫人一左一右、轻手轻脚地搬三少爷回他房中，好生休息着。他望着三弟一颠一颠的背影，此时发觉他身上套着的是一套短打劲装，江湖人爱穿的制式。

　　董梅莺又回头看着夏浔，眼前人一身玄衣都透出肃杀的浓墨色，发辫被凝作邋遢的一缕缕，面上好些血迹，风干后显出红褐，上下是血味，光看着便难受的紧……董梅莺念及小弟心意，又觉当下夏浔疑似伤重，处境实在骇人，分外于心不忍，便开口，留她一留。

　　而夏浔却是面不改色地谢绝，转身欲离开这清净地，却似乎又忆起什么事儿，再度回头道：“我不打紧。董公子的身上，还有我交予他保管的翡翠耳铛一枚……有劳董娘子日后同他一提……”

　　耳铛？将人送出门后，董梅莺咀嚼起来。

　　喜爱佩戴耳铛的男子，不为少数。可夏公子行事干脆利落，不像是有摆弄饰物的闲心在……他若是怕手上血污脏了耳铛，本也好托我替他取物，可偏偏是要……

　　此刻，董云天哭哭啼啼，手掌心内被阿姐塞入的那一枚翡翠耳铛还半凉着。

　　他五次三番想要说些什么，抬起眼来，含着泪望着董梅莺，可下一刻便又如吃了黄连一般，抿着嘴垂头，落的泪更加多。

　　“你要同我讲什么，我似乎是有些头绪的，却又没那么清楚……我只知道，现在你们都还好着。”

　　她轻拍弟弟肩头，眼前闪过低处的一点绿。

　　“还是那句，你愿意做什么，便去做。”董梅莺扶正他的肩头。

　　“夏浔在杭州等着你。”

　　阿姐的手轻轻包住他的，而后向前一推，将一点绿推向他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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