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以为好

　　小孩子玩闹的尖叫声惊醒了呆坐的三人，叶知秋轻轻叩了下桌面，感慨道：“我们商量下该怎么办吧？”

　　林安然挠了挠后脑勺，语气迟疑：“不然咱们去网上发帖曝光？”

　　叶知秋保留意见，网络是把双刃剑，她不怕伤人，却怕伤己，事情一旦闹大，不可控的地方太多，再说，实名制上网，要找到发帖人可太容易了。

　　叶知秋转而看向庄雨眠，彼此对视一眼，都是满脸愁闷：“你觉得呢？”

　　庄雨眠也摇头，犹豫道：“我怕乌合之众，更怕每次事件发生后的‘受害者不完美论’。”

　　叶知秋脑子乱成一团浆糊，理不清思绪，经她提及才想到这些，问：“她们几个人呢？”

　　林安然趴在桌面上，下意识皱起眉：“她们不敢去找郑主任，也不想被同学们指指点点。”

　　这在预期之内，叶知秋垂下眼，声音低不可闻：“我早该猜到的。”

　　她抬手在桌面上无意识画圈圈，半眯起眼看向不远处的天空，五月的天，还没到酷暑，却晒得人心里发慌。

　　许久后，她扭过头对两个同学挤出一抹笑：“这件事我们要管吗？如果中途退出还来得及。”

　　庄雨眠微扯唇角：“说心里话，我不想管，但又于心不忍。”

　　“我也是。”林安然稍稍顿了顿，继续道：“可我又担心，接下来的人怎么办。”

　　叶知秋笑容不变，伸出手：“那我们试试看，或许会艰难一点，可这条路总归要有人走的。”

　　庄雨眠伸手过来：“我去劝劝她们。”

　　林安然咧着嘴，覆手过来，半是无奈半是飒爽：“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事情还需要商量出一个章程，可惜三人暂时没有什么思路，只能约好晚上回家用手机查一查，在网上搜寻一下解决方法或者寻求一些帮助。

　　事情有了大概的计划，叶知秋心情不佳，也不想回家写作业了，想了想，顺势邀请两人：“要不要去市中心那边逛逛？”

　　她的生活寡淡无趣，平日里都是跟在沈知意身后听她安排，也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好逛的，去市中心最保险了。

　　庄雨眠笑着起身：“好啊。”

　　三人溜达着去了市中心，吃吃逛逛消磨了小半天，傍晚时分，又去了夜市那边吃炒粉。

　　约摸是因为天热了，夜市熙熙攘攘，吃饭的人越发的多，叶知秋拉着林安然的胳膊，小心避让几个横冲直闯的小孩子，问庄雨眠：“要不要喝点什么？”

　　林安然扫过路边的摊子，抬起下巴点了点：“我们去买柠檬水吧。”

　　三人拎着柠檬水去了叶知秋常去的那家摊子，点完餐，找了个小空桌坐下，旁边的烧烤摊的动静吸引了路人们的眼光，也包括她们。

　　那边围坐着一群人，桌上放着一堆烤串，桌下放着不少酒瓶，他们划拳劝酒的声音实在是太大，林安然艳羡地看了一眼，小声嘀咕：“我也想喝酒。”

　　庄雨眠咬着吸管嗤笑：“你还是未成年吧。”

　　林安然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对那些酒瓶止不住向往：“等高考后，我怎么也要尝尝咸淡，到时候咱们出去唱歌，不醉不归怎么样。”

　　叶知秋取出一次性筷子递给她，忍着笑应声：“行啊。”

　　一旁收拾餐桌的老板娘闻声打趣：“你们这些小孩子也就是尝个新奇，其实啤酒不好喝，还不如菠萝啤呢。”

　　“我觉得菠萝啤也挺难喝的，啤酒比菠萝啤还难喝？”庄雨眠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炒粉，拧开一旁的辣椒油罐子，又探头看了眼旁边摊子前喝酒的人，摇摇头，表示不解。

　　叶知秋倒是有些理解林安然，或许她想喝的不是酒。如果小孩子能喝酒，她估计喝两口就会放下杯子吐槽，可如今未成年禁酒，她就对那些未知的事情跃跃欲试了，说到底，只不过是想体验长大的感觉。

　　她挑起一筷子炒粉，笑道：“我以前好奇尝过一口，其实那味道跟涮锅水差不多，还不如可乐呢。”

　　林安然被人接二连三地打击，顿时失了兴致，怏怏地吸了口柠檬水：“好吧。”

　　饭吃到一半，隔壁不知怎的又吵嚷起来，叶知秋听着那边响起此起彼伏的起哄声，探头看了看，可惜被聚起来围观的人挡住了视线。

　　三人对视一眼，匆匆扒完炒粉，付完款后挽着手挤进人堆。

　　是一个约摸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她站在桌前，静静地看着几步外的一个年轻男人。

　　叶知秋视线扫过那人怀里的玫瑰花，心想，这莫不是求婚？

　　但她看完女生脸上的表情，又想，这大概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

　　气氛僵持，这世上从不缺喜欢看笑话的人，围观的人群里，有人起哄：“哎呀，美女，你就答应他吧。”

　　众人七嘴八舌的应和：“是啊，是啊。”

　　“瞧这小伙子长得也不错，就答应他呗。”

　　庄雨眠下意识皱眉，暗中握住叶知秋的手，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那个大姐姐看起来不怎么乐意。”

　　叶知秋回握住她，微微摇了摇头：“看样子是的，我们先看看，如果不行，待会儿想办法帮帮忙。”

　　林安然也连连点头。

　　起哄声不绝于耳，或许是被这么多人围观加怂恿，那个年轻男人往前走了几步，将玫瑰花递到女生跟前，当着众人的面，壮着胆子说道：“舒然，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可以当我女朋友吗？”

　　年轻女孩漠然地盯着他，一言不发，也没伸手去接那束花，明眼人已经能看出她神色中的不耐烦。

　　围观的人此时又似被点燃了热情，有人笑嘻嘻地喊了一句：“答应他，答应他。”

　　有他带动，其余人竟然也连连应和，齐声喊了起来。

　　“答应他。”

　　“答应他。”

　　叶知秋忽地冷下脸，回头环顾四周，围观的众人脸上要么闪着兴奋，要么不怀好意。

　　这算什么，围剿吗？

　　还是道德绑架？

　　这群人是眼瞎了？

　　或者，他们其实是心瞎了？

　　喊声太大，那女孩子终于出声了，她冷冷地看向求爱的那人，扯了扯唇角：“抱歉，我不能答应。”

　　听见这么个答案，围观群众里有人轻笑出声，纵使没有开口说话，可嘲讽之意相当明显。

　　接连的笑声刺激到了表白那人，他快步走到心仪的女生面前，脸色难看，无端吓人：“我对你是真心的，你就是嫌弃我穷对不对？”

　　那女子神情冷静：“我早就说过了，不喜欢你，是你一直在纠缠着我。”

　　那年轻男子怒了，将怀里的玫瑰花摔在地上：“舒然，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难道你以为我非你不可吗？”

　　眼看事情要闹大，叶知秋垂下眸，沉默几秒，忽地拉着庄雨眠和林安然一起快步上前，在距离两人几步之遥时，大声喊了一句：“姐，你怎么在这儿？”

　　那年轻女孩子回头，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转一圈，勾起唇角：“怎么，爸妈让你出来找我？”

　　庄雨眠一颗心七上八下，面上却保持着镇定，大方应声：“是啊，表姐，你在这儿干嘛？家里还等着你呢？”

　　说罢，又扭头看向那男人，佯装随口一问：“这位是？”

　　事情有了转圜，年轻男人缓下步子，讪讪地挤出一个笑容，见四个女生站成一团，迟疑道：“我是舒然的朋友，你们是？”

　　林安然上前挽住那个女生的胳膊，亲密地依偎在她身侧，笑着打招呼：“我们都是表姐妹呀。”

　　论交际能力，叶知秋实在比不上庄雨眠和林安然，有她们这么打岔，事情也算了结了，她暗自松了口气，拉着那个年轻女孩作势要走。

　　孰料围观的人还没散去，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搅屎棍生怕事情闹不大，扯着嗓子嚷嚷：“哎呀，人家在向你姐姐表白呢，你们是一家人，刚好帮忙看看这未来的姐夫嘛。”

　　这又是哪来的傻逼，叶知秋难得在心里爆了粗口。

　　她眯起眼看向不远处的人群，他们神色各异，有人觉得事不关己，只是纯纯看热闹；有些人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生怕打不起来；更有甚者，专门煽风点火。

　　叶知秋从白天克制到晚上的坏情绪又开始翻涌，她目光冷冽，轻嗤一声，声音大得足够众人都能听见：“不用了，我姐还要读书，暂时没空考虑这些。”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那年轻女孩子跟三人道谢，大家在路口告别，叶知秋目送她拐进了旁边的辅路，这才回身看向两个同学，皱着眉问：“我总觉得这件事有点怪怪的？”

　　庄雨眠神情凝重：“我怎么觉得像道德绑架？”

　　林安然点点头，走到路边台阶上坐下，叹了口气：“我有时候会盼着自己赶紧长大，可看多了这些事情，又觉得大人们太陌生，也太复杂。”

　　庄雨眠拉着叶知秋在她身旁坐下，三个女生看着台阶下的河面，将近七点，路灯和两旁的景观灯都被点亮，映照在河面上，随着水波荡漾，似是点点星光。

　　叶知秋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夜色，心情复杂得说不出什么话，大家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很少有机会直面人性的恶，突然来这么一遭，三观受到了冲击，也打破了大家对成人世界的美好向往。

　　庄雨眠缓缓吐出一口气：“但愿我们长大以后，不要变得面目全非，那些起哄的人，嘴脸也太丑恶了。”

　　叶知秋摸摸口袋，掏出一包口香糖分给两人，淡淡道：“还有那个表白的人，他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对心仪的女生表示爱慕，女生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这是她的权利。但是当女生明确表示拒绝后，他被人撺掇几句就发脾气，还话里话外指责女生拜金，只能说，幸亏别人不喜欢他。”

　　林安然轻笑出声，冷静地超乎常人：“人的劣根性就是如此，一旦发现自己不占理，要么仗着自己的年纪和辈分去混淆是非，要么先扣过来一个‘你怎么这样’的帽子企图偷换概念。这种人吧，不占理的时候就格外嘴硬，总想着胡搅蛮缠压人一头。”

　　“那群人敢起哄，不过是看其中一方是女孩子而已，如果双方都是身高体壮的男性，他们保管闭嘴的比谁都快，都是些欺软怕硬的东西。”

　　叶知秋沉默，这也是她只敢拉着这个姐姐走人而不敢跟那群人对峙的原因，彼此身高和体力对比悬殊，孰弱孰强一目了然，她们显然没有胜算。

　　她想到什么，拍拍林安然的胳膊以示安慰，轻声道：“没关系，只要我们自己保持本心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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