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人间

　　大军凯旋之日，百姓夹道欢呼，花若雪斩杀北燕大将，立下赫赫战功，慕容深大喜，封其为长宁侯。

　　然而面对封赏，花若雪却再一次拒绝道:“微臣不要赏赐，只愿陛下能答应微臣的请求，办女学，开女试，允许女子与男子一同入朝为官！”

　　此话一出，满殿朝臣以及御座之上的慕容深，无一不变了脸色。

　　半晌，慕容深轻咳一声，道:“长宁侯方才所言，不知诸位爱卿作何感想？”

　　不出意外，朝臣们无论文官还是武官，纷纷站出来反对，理由与三年前别无二致。

　　花若雪以自身为例，据理力争，一一反驳，却被宰相方怀文打断。

　　方怀文瞥了花若雪一眼，冷冷道:“长宁侯一人得道，就想让鸡犬随你一同升天，本官可以理解。但生为女子，主要职责就是嫁人生子，相夫教子！若都和长宁侯一样，枉顾祖宗之法，以女子之身上朝议政，长此以往，还有哪个女子愿意居于后宅？届时我大昭岂不是要乱套？！”

　　花若雪讥笑道:“所以方相是在害怕么？”

　　方怀文一甩衣袖，瞪着花若雪道:“笑话！本官怕什么？！”

　　花若雪不卑不亢，声音洪亮道:“怕有朝一日女子和男子平起平坐，会挡了你们男子的路！怕女子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后，会不甘居于后宅做你们的奴隶！怕女子的学识比你们男子更甚，伤及到你们男子的颜面和利益……”

　　“花若雪你放肆！！”不等花若雪将话说完，方怀文就恼羞成怒地打断了她，“你这是在阴阳本相与诸位大臣么？还是在阴阳陛下？！”

　　花若雪反唇相讥:“微臣只是在阴阳那些怕自己不如女子的人，方相这么生气做什么？”

　　“你……”

　　“够了！”慕容深突然出声，制止了两个人的吵闹声，“既然诸位大臣都持反对意见，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这下花若雪是彻底傻眼了，她万万没有料到，慕容深竟又是这副德行，明明当初说好的，待有朝一日她立下更大的战功，他就会帮她，结果他没有。

　　她这时才明白，自己极有可能被慕容深给骗了。

　　眼瞅着大臣们都走了，花若雪还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沈随上前劝道:“师姐，该走了，这事急不得，日后我们慢慢想办法就是了。”

　　两个人行出了大殿，迎面就看见了方怀文。

　　这位老古板正一脸得意地看着花若雪，见花若雪迈出了大殿，立即迎了上来，阴阳怪气道：“陛下仁慈，才会容许长宁侯一介女子上议政，还望长宁侯日后安分守己，莫要得寸进尺！”

　　花若雪哪能让一个老头压了自己的威风，当即便要还嘴，但就在即将开口的那一刹那，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更妙的主意，于是收回脸上的怒容，转而微笑道:“听闻方相乃是状元出身，下官这里有一首诗，不知方相能否指点一二。”

　　“哦？”方怀文讶然道，“长宁侯竟会作诗？这倒是闻所未闻，不妨念与本相听听。”

　　“那方相可听好了。”花若雪上前一步，凑近方氏，挑眉笑道，“下官这首诗，诗名为，大丈夫！诗为:边关有女将，产榻无男儿，母亲予其生，反将母亲辱，折其鸿鹄翼，禁其自由身，堂堂大丈夫，唯惧女、娇、娥！”

　　最后一个字落地的同时，花若雪眉毛一挑，眼睛一弯，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方怀文如何不懂其中的挑衅之意，气急败坏地指着花若雪的鼻子骂道:“你……花若雪！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

　　花若雪丝毫不将眼前的人放在眼里，眉眼一扬，轻飘飘道:“下官一介武妇，不通文墨，随口一作，让方相见笑了。不知方相觉得下官的诗作得如何啊？比起那些自诩才华横溢的状元探花，差了有多少？”

　　“你……”

　　“对了，”花若雪自顾自继续道，一副不气死人誓不罢休的模样，“听闻方相自幼失父，是令堂含辛茹苦将方相养大，而方相您方才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然称您的母亲为鸡犬！不知令堂九泉之下，作何感想？”

　　“……花若雪！！！”方氏气得嘴都歪了，他握紧拳头，像是要给花若雪一拳，但大概清楚他一把老骨头，绝不是花若雪的对手，因此只好作罢。

　　堂堂百官之首，竟被自己气成这副模样，花若雪越发得意了:“堂堂宰相，竟连我一介武妇都辩不过，只能靠吼。啧啧，状元探花，不过如此！大丈夫，不过如此！”

　　她一边说着，一边甩袖而去，恣意欢快的笑声紧随其后，被风吹得荡开了十余丈。

　　沈随跟在花若雪身后，等花若雪笑完，忧心忡忡道:“师姐，方怀文好歹是陛下的亲舅舅，你得罪了他，不太好吧？而且他那个人心眼挺小的……”

　　“我偏要得罪他！”花若雪不以为意道，“人人都敬他，怕他，巴结他，奉承他，我偏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还有脸瞧不起我，也不看看自己的宰相之位是怎么来的，还不是靠自己的亲妹妹和亲外甥！”

　　说话间，两个人已来到了乾安殿外，欲求见慕容深，怎料内侍以慕容深身体欠安为由，将花若雪拒之殿外。

　　狂风肆虐，花若雪立在冷风中接连冷笑了好几声，最终在沈随的劝说下，不情不愿地回到了府中，直到第二日上朝时才得知，方怀文竟被自己一首诗给气吐血了，今日未来上朝。

　　花若雪预感不妙，果然，下一刻，她就遭到了百官的弹劾，弹劾她仗着有军功在身，目中无人，语出不敬，将当朝宰相气得卧病在床……

　　最终的结果是，花若雪被罚俸一年，禁足三月。

　　乾安殿内，慕容深将茶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瞪着花若雪大声怒斥道:“他好歹是孤的亲舅舅，你何必将他气成那样？他都那么大年纪了，你就不能让着他点么？！”

　　对此，花若雪懒洋洋道:“是方相先挑衅微臣在先，微臣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微臣若存心不想让他，早就一脚踹过去了，又岂会作诗给他听。”

　　“花若雪！！”慕容深吼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这是你身为臣子该有的态度么？！你真当孤不敢罚你么？！”

　　花若雪不耐烦道:“慕笙……”

　　“孤是君你是臣！叫孤陛下！！”慕容深喝断她，眼中怒火滔天。

　　花若雪一怔，旋即收敛了自己脸上的嚣张之色，恭敬道:“是，陛下。敢问陛下，为何欺骗臣？”

　　“孤欺骗你什么了？”

　　“陛下说过，等有朝一日微臣立下更大的战功，就答应微臣，办女学，开……”

　　“你到底有完没完？！”慕容深再一次喝断花若雪，不胜其烦道，“孤就不明白了，天下女子能不能做官，与你有何干系？你为何一定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一点小事为难孤？！”

　　“……小事？”花若雪愕然道，“在陛下看来，这只是一点小事么？”

　　“不然呢？！”慕容深背过身去，留给花若雪一个冷漠而又绝情的背影，“出去！再有下次，孤绝不轻饶！”

　　魂不守舍地迈出了乾安殿，迎面又撞见了郑静娴。

　　花若雪上前行礼，郑静娴细细打量着她，忽而问道:“不过花信之年，就已乌发半白，长宁侯，你后悔过么？”

　　花若雪直视着郑静娴的眼睛，不疾不徐道:“自己选的路，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容颜于臣而言，是最不要紧的东西，真心待你的人，绝不会因你容颜不复而抛弃你。”

　　说完俯身一揖，大步朝石阶下的沈随走去。

　　大雪纷纷扬扬，两个人走在通往宫外的路上，沈随似乎想起了什么，刚要张口，却见花若雪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喃喃自语道:“澧州从不下雪，唯独那一年……原来人是会变的。”

　　“我不会变。”

　　“什么？”花若雪似乎没听清。

　　沈随眉眼弯弯，看着她道:“我说，我永远都不会变。师姐，雪大了，我们回家吧。”

　　花若雪望着他，迟迟没有说话，良久后道:“好，我们回家。”

　　三个月后，上元佳节，花若雪立在高楼之上俯瞰着满城灯火，余光瞥见身侧的少年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红着脸递给她:“师姐，这支发簪，是我亲手做的，是你最喜欢的梅花，我想……把它送给你。”

　　花若雪低头去看那支发簪，和少年手上的伤痕，愣怔片刻后，冷声道:“阿随，你可知送女子发簪是何寓意？这簪子我不能要，它应当属于你未来的妻子。以后别给我送这些东西了，我不需要。”

　　说罢拂袖离去，独自赶回府中，徒留少年一人，在原地失魂落魄。

　　夜色浓重，花若雪刚迈进自己的房间，就倚在门边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丫鬟听见声音，急忙奔进屋来，瞥见花若雪手心里的血，不由大惊失色:“侯主，浮香求您了，找个大夫来瞧一瞧吧，您夜里总是咳嗽不止，如今又咳出了血，再这样下去，浮香担心您……”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花若雪摇头道，“此事千万不要让阿随知道，我答应过他，要一直陪着他……”

　　“可是您若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将来如何陪着小侯爷？”

　　“会有人替我陪着他的。”花若雪展眉笑道，“他如今也不小了，是时候该为他说一门婚事了，只是以他的性子，恐怕……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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