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来客

　　“我哥邀请你去他的度假山庄，还在电话里嘀咕‘什么都不办太简陋了’，怎么样，想去的话他立刻给安排。”范尧递来一本旅游杂志，翻开的页面上是一处著名的海岛度假区。
　　“订婚的事我不太想弄太隆重，要是你有其他想法的话……”
　　“我没关系，只是个形式而已，按你喜欢的来。”
　　范尧坐到谭盈身边，拿过她手里剥了一半的橘子。
　　他们已经预定在年前订婚，还有大半个月左右，谭盈有些心神不宁。
　　“最近没休息好？怎么感觉提不起精神来？”范尧把剥好的橘子放到谭盈手中。
　　“就是年底了，公司的事情有点多，有些心烦。”谭盈随口说道，她吃了瓣橘子，咳了一声。
　　“呛到了？”范尧拍拍她的背。
　　“……好甜。”谭盈把橘子递过去，“你也尝尝。”
　　范尧松了口气，咬过递过来的橘子瓣。
　　“……其实，我有点紧张。”谭盈小声说。
　　范尧笑着捧住她的脸，“别担心，你只要站在我身边就够了。”接着他搂住谭盈靠在沙发里，“有我在呢，你只需要看着我，其他人不必在意。”
　　谭盈渐渐熟悉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心中的不安稍稍压下去了一些。
　　“这几天没睡好吧，要不要现在睡一会？”范尧用下巴轻轻蹭着谭盈的发顶。
　　周日的阳光似乎带上了休息日的慵懒，透过窗纱流淌在米白色的地毯上，偌大的客厅里，只有两个人依偎在一起。
　　在这里睡一觉也不要紧吧。谭盈思绪开始变得模糊，这段时间她确实累了，谭盈做了许多梦，醒来时已经忘却大半，混乱的梦境残骸压迫神经累积的疲惫此刻很快拖着她进入沉睡。
　　昏昏沉沉醒来，百叶窗透进来的光已经变得暗黄。
　　恍惚间，谭盈错觉回到了过去的某一个日子。她下意识看向身边，床上只有她一人。谭盈起身，宽敞整洁的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影。
　　谭盈揉揉脸，清醒几分，穿上外套下楼。
　　“谭小姐，休息好吗？有没有不适的地方？”范尧家的仆人迎上来。
　　“我很好，谢谢。”谭盈环视客厅。
　　“小范总在书房里。”仆人说：“晚餐已经在准备了，如果饿了的话……”
　　“不用，等他工作做完吧。”
　　仆人退下。
　　谭盈穿过客厅走到院子里，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之下，西边的天空红光燃烧。一月初俨然已经是寒冬，但这里完全没有肃杀之气，带着凉意的风也不过只叫人多加了一件外套而已。
　　院子中的草地仍然青绿，一些花木还开着花。
　　嗡嗡——
　　手机振动。
　　谭盈接过电话。
　　“妈妈，怎么了？”
　　谭盈看向左侧的天空，一条航迹云正在慢慢变淡。
　　……

　　谭盈请假回到了松市。
　　“对不起，难为你跑这么远。”谭雨燕抱歉道。
　　谭雨燕身体不适到医院检查，在脖子上发现了一颗小肿瘤，医生综合评估情况之后建议手术治疗。手术风险不大，谭雨燕原本打算独自一人应对的，结果手术前两天还是给谭盈打了电话。
　　“这件事有和叔叔说吗？”
　　“暂时没告诉他，他出差去了，在忙一个大项目，之前一直念叨希望今年能落地，实在不想让他还担心这种事。”谭雨燕挤出一丝微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我就是，临时害怕了。”
　　谭盈理解母亲的心情，握住了她干燥温热的双手。
　　“妈妈有需要的时候当然要找我啊，我可是你唯一女儿。”
　　谭雨燕的笑容终于放松了些。
　　“我想拖到年后再做的，医生不建议，我问了，创口小，恢复期不会很长，所以干脆早点，趁你订婚之前恢复。”谭雨燕回握住谭盈的手，“明年，大家都幸福健康地过下去。”
　　“嗯。”谭盈垂下眼睫。
　　请假这几天谭盈申请了远程办公。
　　手术后谭雨燕大部分时间在昏睡。除了陪母亲，谭盈剩下的时间都守在笔记本电脑前工作，偶尔有空回家休息。
　　一天下午，谭盈拿着带去医院的物品路过街角的岔路口，看时间早，她决定去猫咖看看。可走过去却看到了挂在门口的“暂停营业”牌子。
　　——店长有事出门去了，暂停营业一周。
　　谭盈仔细把贴在门上的手写通知读了两遍，失望站了一会，默默原路返回。
　　到了医院，谭雨燕醒了。她看上去恢复得不错，面色没有之前苍白，说话的声音也实了很多。
　　“伤口有点疼，不过感觉好多了。”谭雨燕说：“我第一次觉得医院的汤好喝，看来胃口也变好了。”
　　“那最好啦。”谭盈给母亲拉好披在身上的厚外套，“今天我过来的时候天阴沉沉的，估计要下雪了。”
　　“你也是，记得把羽绒服拿出来穿，你身上这个大衣看上去不怎么暖和。”
　　“知道了，我总在医院和家里待着嘛，有暖气，别担心啦。”
　　“我想起你上高中的那次，真的吓坏我了。”谭雨燕叮嘱道：“无论何时都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知道。”
　　谭盈记起那时候生病的事，有个人比病痛更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
　　“对了，盈盈。”谭雨燕语气重带上犹疑，“……范尧知不知道你身体的情况？”
　　“他知道。”
　　谭雨燕点点头，“你们在一起了，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妈是怕容易引起什么误会。”
　　“嗯。”
　　谭盈只说了那是意外留下的旧伤。至于有些另外的事情，永远不要坦诚比较好。
　　“盈盈也是幸运的，遇上了不错的人。”谭雨燕露出欣慰的笑容，“我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得不到幸福了，没想到还能遇上尚博，现在连我的孩子也能遇上喜欢又合适的人，真好。”
　　如果就这样发展下去，确实是最好的结局。明明是一眼就能看到幸福，此刻的谭盈却一点也不憧憬。
　　谭盈看向窗外，白色的絮状物自阴云中飘落而下。
　　嗡——
　　床头柜上谭雨燕的手机久违地响起。
　　“我来接吧。”谭盈看了眼来电通知，是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喂，你好。”
　　对面没有声音。
　　“请问有什么事吗？”
　　谭盈心下奇怪，对方怎么不说话。就在她要再次询问的时候，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透过手机在她耳边散开，谭盈不由得睁大眼睛。
　　“……盈。”
　　那声音说：“是你吧。”
　　“是谁呀？”谭雨燕见谭盈拿着手机半天不说话，忍不住问。
　　“……没，没什么，打错了。”谭盈连忙把电话挂掉，“他找人，结果弄错了。”谭盈努力平复慌乱的内心。
　　“哦。”谭雨燕没多问，她也没必要在意一个打错的电话。
　　这时，护士进来换药水，嘱咐了几句。谭盈找机会说工作还有点事要处理，放下东西便离开了。
　　——我回来了，在中环公园的湖边等你。
　　挂断之前，电话那头的人留下这句话。
　　走出医院谭盈立刻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往中环公园。
　　中环公园的人工湖边，雪斜斜飞下。
　　远处的环湖的观景栈道上，立着一个人影。映衬着宽阔的湖面和灰白的天空，那道人影是那么孤渺，仿佛雪再大一点，那个人的颜色就会被完全擦掉。
　　冰冷的空气将谭盈的鼻子冻得发红，她喘着气停下匆忙的脚步，白色的雾气模糊了眼前的视界。
　　谭盈的心在犹豫，可脚步已经先行走去。
　　栈道的木板发出吱呀细响，那出神望着远处的人回过身来。
　　“你……回来了。”谭盈在他五步之外停下。
　　成莲叙的头发变长了些，面容依旧，那双漂亮的眼睛静静望着谭盈。
　　“嗯。”
　　“你什么时候到的，我……”谭盈忽然发觉自己不敢看他，慌忙垂下眼睑。接着脖子被围上了带着体温的东西。成莲叙摘下自己的围巾给她戴上。
　　谭盈认得这个毛线围巾，鼻子蓦地一酸，半张脸埋到围巾里。
　　“……为什么，你突然这样。”成莲叙回国没有任何预告，当然不是他心血来潮，他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跟我走吧。”成莲叙低声请求。
　　“不可以。”谭盈回绝，“我们，我们就这样走了的话其他人怎么办？妈妈，叔叔，还有……”
　　“我知道，你快要真正地离开我了。”成莲叙张开双臂将谭盈轻轻拢入怀中，“是他逼你的对不对？”
　　谭盈知道这个“他”指的是成尚博。谭盈答应范尧之后，成尚博应该已经把订婚的消息告诉成莲叙了。
　　“不是。”谭盈感觉成莲叙的手臂在收紧，收紧，她的心脏也在不停地被挤压。
　　“是我自己选的，那个人，他对我很好，我……也喜欢他。”
　　“你在我面前不会说谎。”成莲叙在谭盈耳边重重叹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为自己多想想呢？你明明清楚自己心里装的是谁？你考虑到阿姨，还有其他的人，这种成全能不能匀一点给我？”
　　谭盈噎住，雪飘落在额头上，过于寒冷的水结晶带来了火辣辣的刺痛。
　　“我们是家人，这样在一起是没有结果的，只会遭到鄙视、厌恶、嘲笑，我可以无所谓，但是你的前途还那么宽广，还有那么多机会等着你，要是因为这个污点折掉你的机遇，我们终究会后悔，我不想那样。”
　　“我就是想过才做的决定。”成莲叙轻吻住谭盈冰凉的耳垂，“我明白要放弃一些东西，但我不会放弃你。别怕，最坏的事情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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