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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初雪
翌日清晨,安纪是在一个舒舒服服的大暖炉怀里醒来的,那暖炉将她拥得很好,温暖的气息包裹住她整个身子,她连动也不想动一下。往日都是身子先醒,今日却是眼睛先醒。
一睁眼,就看见宁叙一脸好笑的模样,“某位姑娘,昨日还说月信没走干净,要分两床被子睡,怎么一觉醒来,自己钻了过来?”
“有些冷。”带着从睡梦中醒来的朦胧,安纪的声音像是瓮声瓮气地撒娇一般。
宁叙道:“下雪了。”
安纪忽地清醒过来,往窗外望去。尽管看不见飘飘洒洒的雪花,但窗上透过来的白光,亮亮堂堂,外面应是已经落了场大雪。
“这是今岁的第一场雪呢。”安纪挣扎一会,还是决定再在被窝里待会,雪又不会跑,“也是五年来的第一场雪。”
颐京地处南方,难遇银装素裹的模样,安纪喜欢听踩在雪上的吱吱声,可不得天时,很久没玩过了。
“你喜欢看雪?”
“嗯,你在丹洛,是不是见的多,很好看吧。”
宁叙回忆一番,笑起来,温朗的声音落在安纪耳里,简直要比踏雪而行的吱吱声更好听。
“见的多,但没怎么在意。这天一下大雪,行军、扎营、粮草运送就更难了。而且,丹洛的雪,可不是花,都是雪片,扑在脸上,又冰又疼。”他越说越夸张,“有时候冻得连弓都拉不开,想拿兵器或者穿个盔甲,手都会黏在上面。”
安纪一时都分不清他是真的经历过,还是编些故事,惹她心疼,“等我有机会去看看,你是不是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安纪沉思良久,“好像还真没有,”又往他怀里拱了拱,“怪不得你这么抗冻。”
宁叙用手覆上她的小腹,一股暖意透过肌肤,传到她身子里,让她舒服得嘤咛一声,心道,看来每年冬日,都要比平素里粘他一些了。
宁叙作势叹口气,道:“原来我戍边这么久,忍受冰霜寒雨,就是为了练出这副不怕冻的身子等你。”
安纪在他怀里低笑,往上挪动着身子,对上他的眼睛,“没办法,月老早就写好了姻缘簿,又不知捆了多少红绳,可年少的时候,你偏偏眼神不太好,他可不得让你受些苦吗?”
“那我苦都受了,也该给些甜头了吧。”
宁叙手中稍稍用力,她的唇便贴了上来。她身子一直带着寒气,冬日里,连唇都是丝丝凉凉的。好在他跟冬日暖阳似的,照在雪层上,不一会儿,雪层便融化成雪水,带着点点晶莹透亮的水珠,衬着熠熠日光。
安纪推开他,抿起早就被吻得温热的嘴巴,道:”好啦,甜头给了,我担心你一会忍不住,又该吃苦头了。“
宁叙轻喘着气,眉间还有几分被打断的不悦,几分意犹未尽的欲望和委屈,“苦头是我吃,你怕什么?”
“不要。”安纪偏过头去,又柔声道:“我不想你吃苦。”怕他再说些什么,于是心一横,推臂起身,离开这温暖的被窝。可瞬间又被右边那人按了回去,他起身无奈道:“你好好躺着,我起。”
他起身穿好衣裳,又吩咐丫头打水洗漱,套上外袍,往外而去。一刻后,又折返回来,手中多了件鹤氅。走到床边,将安纪连人带被裹着抱到床边。
“你做什么?”
宁叙熟练地拿起她的衣物,道:“给你穿衣服,一会不是要赏雪吗?”
安纪从被子里探出两只手,“我自己来。”
宁叙握上她的手,果然,只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她的手就不似刚才那样暖和。理好衣物,他便拉下被子,用身子罩住她道:“还是我给你穿吧,你来月事不是总也不想动吗?何况你又不是光着的,还怕我看?”
一盏茶的功夫,宁叙已经帮她穿好外衣,连头发都挽了个单髻。不知不觉中,他对女子的事务已经这样熟练了。
出门时,他拿起那件鹤氅,安纪才发现,是之前那件被撕了个口子的翎丝狐鹤氅,破口处用银白布料和丝线绣了一只雪白的小狐狸。
安纪脸上都是惊喜之色,“你让人缝好了?”
“嗯。用的是泰公给你买的布料。”
安纪看着那只活灵活现的小狐狸,针脚密密,纹饰别致,和大片的月白色融在一起,真像是漫天雪光中,忽现身姿的灵兽,定是请了能工巧匠才绣成的。
安纪披上鹤氅,带着它的重量,又在宁叙嘴上落下一吻,“多谢。”
宁叙带着她来到后花园廊前,廊中已经摆好了软椅,上面铺了赭色毛毯,左边的矮桌上摆了手炉、暖茶、医书,还有几个烤得黄澄澄的橘子。回廊前是一大片空地,她第一次来看宁叙练剑就是在这里。
“宁叙,你准备的也太周全了。”安纪拿起橘子,一整个握在手里,源源不断的暖气便顺着手掌游遍全身,“不过,这雪景里缺个舞剑的将军。”
宁叙从她手中抢过一半橘子,瞥了她一眼道:“这有何难?把你的十九弟弟请出来不就好了?”
安纪手中一空,抬头朝他眨巴眨巴眼,旋即又笑道:“我怕他会觉得我们在消遣他,还是你舞给我看好不好?”
宁叙道:“我同他一起,总不至于多想。”
略略思量片刻,安纪吩咐离征将十九叫来,若是不愿舞,一同赏雪吃橘也是件惬意之事。
片刻后,离征带着十九走来。安纪剥了个橘子,一人递了一半,道:“冰雪琉璃世界,十九可愿一起踏雪一舞?”
十九见离征早已备好了两把剑,开口道:“剑舞凌厉,破了瑞雪丰年之意,我和王爷折枝做舞吧。”说着,便走到廊前梅树前,折了两支红梅。
安纪心中微微惊叹,没想到十九这样一个闷葫芦,还有如此雅致的心思。
十九和宁叙两人相对作揖,十九率先出手,反执红梅,直直往宁叙脖颈刺去。宁叙闻风而动,侧身一避,手中红梅似寒英枪般,竖直格挡住十九的树枝。
安纪才眨了几次眼,两人已经过了十多招。一枝似剑,一支似枪又似刀。
忽见宁叙反身转了半圈,十九向前之力未曾收住,宁叙执起手中花枝,向上一挑一打,一瞬间,红梅花瓣簌簌掉落,落在银白大地上,似星星点点的红血。
十九向后撤了一大步,腰间使力,躲过平转过来的红梅枝,反手想杀个回马枪,宁叙却早已纵身一跃,落在他前方,一支红梅直直抵在离他后颈几寸的地方,枝上赤色花瓣轻轻颤动,未曾掉落一片。
“我输了。”十九习惯性地将树枝负立身后,忽又反应过来,他拿的不是剑,于是垂手握住树枝。
宁叙调整了气息,平静道:“今日不是比试,不过是逗小纪一笑罢了。”
十九抱拳道:“之前未曾见过王爷显露身手,日后若得机会切磋,还望不吝赐教。”
安纪笑道:“你的功夫已经很好了。”
“还不够好。”十九一边说着,一边将地上被打落的红梅花瓣收成一堆,又埋在干净的雪下面。
安纪指了指矮桌旁的凳子,朝他们招手道:“舞得累不累?来歇会吧。”
她一人斟了一杯茶,自己也捧起茶,放在手中取暖。两人坐下后都先调整鼻息,并不急着喝茶。
“怎么不喝茶?”
两人都不说话,宁叙牵起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握了握,安纪才感受到,他手的温度竟比她握着茶的手,还要暖和。
想到两人方才一番比试,安纪道:“要不先回去更衣吧,若是出了汗又吹冷风,怕是要着凉。”
十九“嗯”了一声,拿上一个橘子,转身回房里去,听见安纪在背后叫道:“今日初雪,府里午膳吃锅子,你要是愿意,来食厅一起吃吧。”他脚步不停,却重重的点了几下头,像是怕安纪瞧不见一样。
宁叙瞧他走远了,问道:“你把他支开了,要跟我说些什么?”
“我没有,”安纪否认道,双手环上他的脖颈,轻声道:“你不回房换衣物吗?”
宁叙点点头,手中和腰间使力,将她从软椅中抱了出来,安纪就保持着双手环肩,双腿环腰的姿势,被他托着,抱进了暖阁。
他将她稳稳放在凳子上,一边脱外衣,一边扬眉道:“现在可以说了?”
安纪嘿嘿笑了几声,道:“你邀他过来,是故意试他的身手的?”
“一半一半,”宁叙手中动作不停,一会边脱得只剩最里面的单衣,“他的身手离征早试过了,我只是想看看,他有没有督军府的身法。”
“你去屏风后面脱!”安纪及时制止他,青天白日的,虽是夫妻,可看着他换衣服,她总觉得自己像是个寻花问柳的流氓。见他乖乖去屏风后了,又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宁叙摇头,“没有督军府的身法,但是他似乎对此很熟悉,我刚刚模仿了几招,都被他拆了去。”
安纪沉吟片刻,作结道:“看上去,十九应该是个举目无亲,之前和姐姐相依为命的孩子。出身嘛,应该出自摩国某个教养之门。至于蛇形弯月,他确实有这个颈饰,但却对九杀堂的印象很不好,功夫与九杀堂的其他人都不一样,邢决也不认识他,那也就是说,要么他这个颈饰是抢过来的,要么就是被九杀堂的某个人保护得很好。”
她又摇头,自言自语道:“若是抢过来的,他怎会说是痛苦的回忆,谁会没事儿每天回顾一遍痛苦。九杀堂又是摩国灭后,逃难来这里的,做着杀手的生意,却要把一个孩子保护得这么好。”
她猛然抬头,对上宁叙的目光,“你说他会不会是……”
宁叙已经换了身青色外袍,从屏风后踱步出来,他也不顺着说下去,只含笑道:“若是十九知道你这般利用、揣度他,会很伤心的,你不怕吗?”
安纪并无堂皇之色,解释道:“当时救他本来也没多想,只是把他带回府救治,确实存在些私心。不过,我对他好,也不全是为着这份私心。”她轻叹口气,摆手道:“解释起来太复杂,就算说了,或许也会被误解,不如……”
宁叙补全她未说出口的话,道:“求本溯源,救他回来时便没有目的。”
“我看你早就想好了,”安纪嗔了他一眼,“还要套着我自己说出来,我看王爷的心计,也不少呢。”
宁叙一步一步靠近她,笑意越来越浓,“你才知道吗?心计不是坏事,用得合适,也能省去不少麻烦。况且,你用的不比我少,每次我都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
安纪道:“我的心计,也只有在你身上才有用,你是每次自愿上钩的,还反过来怪我。”
她又勾上宁叙的肩,整个人腾空扑在他怀里,一边被他抱着往外走,一边听到他在耳边,似呓语般,“嗯,我是愿者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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