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

　　台上有两位舞女，其中一位正是今日午间入宫献舞的克伦女子娑兰。娑兰听见众人欢呼声高起，其间隐约唤着周宗泽的名字，旋转时就向这边递了一眼，只见那位周宗泽一身江湖侠客的装扮，正从腰间取了墨玉佩下来，拎在眼前。

　　周围人看不清她手里拿着什么，只知既是周宗泽佩在身上的，必是好物，便更大声起哄，期待着她要将那墨玉佩下给哪家。周宗泽弯唇一笑，目光往场上瞟了瞬，正好对上娑兰递来的视线，她便随手将玉佩一扔——

　　扔到了娑兰对手的木阁里。

　　当即就听得给娑兰下注的宾客惊呼。场上局势非常明显，娑兰必胜，周大财神散财果然是只管喜好。这四周的楼因为通透，所以主干是由无数巨柱撑起，楼上的人们又叫又跳，却无人注意到东南边一根石柱显现出裂痕来，那裂痕越裂越深，连带着几层楼板吱呀作响，却被湮没在人群呼声中。

　　终于，楼板承不住人们的重量，从中间开裂。这是二层，那一层雅间便轰然倒塌，连人带桌全掉到一楼去了。紧接着，二楼往上的楼板也开始塌陷，有人不断摔下去，惊叫、惨叫连成一片，这边的动静终于引得人们注意，所有人见状便开始恐慌，争着往楼下跑。

　　快至春节，来广寒仙子楼喝酒的人有很多，其中不乏高官贵眷。这些人大多是文人，身边只靠随行的护卫护着，活了大几十年哪遇到过楼塌这种情况，当即慌作一团，被护卫们围在中间往楼下跑。一处坍塌虽未引得其它方位也出事，可当全场的人争着往一处聚时，便难免有人摔倒，被后来者踩踏。

　　事发突然，广寒仙子楼的人纷纷跳出来疏散指挥，无奈这场地混乱，根本无人听话，都往那小小的门口冲去。人如蜂拥，混迹其间，两眼抹黑看不着前路。

　　随周宗泽来的那群人一见不妙，立马就要拥着她离开，他们本在门口，离开就是转个身的事。可一转眼，就见那台上两个姑娘慌了神，眼见事发，却不知往何处躲。

　　周宗泽一挥手，道：“你们先走！”然后便策马跳上木台，伸手将教坊司那瑶娘子拽上马背，娑兰站在一旁，急得不知所措，见此便上前拽住周宗泽的衣角，红着眼眶，用大聿话道：“周大小姐，求您带我一程。”

　　周宗泽却是扬起一边嘴角，“找你们克伦使臣去，我只带大聿的姑娘。”

　　娑兰会武功，却不可独自离开，左右都不见与她一道的克伦使臣，便也急了。若是周宗泽肯带她，她便能名正言顺地先离开这个地方。

　　人流渐渐往场内涌去，周宗泽正要走，却忽然不见了马边人影。她猛一抬头，只见娑兰被一人扛在肩上，那人生得人高马大，脸上却覆着半边面巾。周宗泽一看就将他认了出来，只觉难以置信，“郑……你为何会在此？”

　　郑序没有接话，扛起人就往出跑。周宗泽再一回头，向北边看去，只见一商人打扮的人被两人簇拥着往外跑，这人带了一帷帽，明明都快看不见路了，愣是不肯摘下来，硬靠着旁人搀扶往前走。

　　周宗泽忙回过头，只作没看到，却见前面从暗处射出一支箭来，这箭是短箭，一般作暗器用。郑序堪堪避过，那箭就削下娑兰一缕发。娑兰惊呼一声，抬起头来，却见两个黑衣人将匕首藏在袖中，朝她奔来，作势要砍，娑兰再呼一声，郑序从腰间抽出刀来，回身挡下那二人匕首。

　　人潮已向此处涌来，此等乱局中，若再不走，不被踩死也要被人挤死。而门口即将堵上，他们又有黑衣人追击，不可再往前。郑序就道：“你会武功，我将你放下，我们跳上楼顶去。”

　　娑兰应了一声，也顾不得寻找那克伦使臣，一个翻身落地，和郑序飞身上那楼层去。周宗泽则是一手揽着瑶娘子，一手策马冲出门去。

　　此时在他们身后，又不知从哪处发了暗箭，这次是直冲那带帷帽的人而来。他哪能看到有暗箭过来，被箭矢破空之声吓得一顿，在一晃，却见身前立了一人，提剑替他挡下箭矢。赵熙政把帷帽一掀，愣愣地看着顾长俞。

　　在此尴尬的时候，顾长俞却一丝都没有犹豫，只快速说道：“陛下，此处有克伦人作乱，臣护您出去。”

　　赵熙政眉目一凝，又将帷帽戴上。一句话的功夫，他身后又有二人偷袭，顾长俞一手将赵熙政揽到身后，一手持剑纵身上前，与那二人缠斗。

　　“柳公公，西北角二层有一间是带窗子的，莫要再往门口去了！”

　　柳复光一听，当即和另一小长随带着赵熙政往顾长俞说的地方跑。顾长俞见他们跑远，这才收手，那两个黑衣人与他对视一瞬，就转身往楼里去。

　　人群中有几人惊呼：“起火了！起火了！”顾长俞这才看到塌陷的楼那处有烛火落下，引燃了周围的物件，火光渐盛，他忙向那处飞奔。四周全是乱跑的人，楼塌的地方还不知埋了多少人在里面。顾长俞绕过人群，直接进了楼里去。

　　谁料那里面早已埋伏了人，一见他进去，就将他围住，带头的正是安弘赟身边的吕驰。

　　顾长俞心急，直接持剑在手打算突围。吕驰却笑道：“顾侯爷！这么急着，是想救谁啊？”

　　他今日听闻娑兰晚间在此楼与人比舞，便和林舟渡来此。他们猜到周家不会放任娑兰入后宫去，定要使些手脚。今晚正是个好时机，让一个女子死于混乱之中，无人能细究，克伦也挑不出错来。

　　而赵熙政是他们谁都没想到的变故，无人知道赵熙政偷偷来此，更在混乱初始之时就命郑序去救娑兰。周家并未布置太多人手进来，那些人手本是助推而用，谁想半道杀出个郑序，他们不是其对手，竟让赵熙政身边的人将娑兰救走了去。

　　“侯爷别急，火还没烧到你们雅间呢！”吕驰既在此，那就说明安弘赟也到场了，现在许是和克伦使臣在一起。

　　顾长俞冷笑，“怎么，这把火还不够旺，你就这么放心烧不到你主子身上？”

　　吕驰就道：“大人他没来，我不过是预知了周阁老要闹事，前来抓个现行。没想到周家这回栽了大跟头，人没杀成，还把顺王这个缩头乌龟引出来了。他既送上门，我为何不收？”

　　顾长俞握着剑柄，看了眼远处火势，暂定不动，盯着他道：“你可知，方才救那克伦舞姬出去的人是谁？”

　　吕驰挑眉，“兵马司的人？顾家暗卫？还是齐王？亦或是，顺王养的那几只野犬。”

　　看来他不知赵熙政来过，顾长俞自然不会告他，只道：“既然知道顺王养着野犬，你还敢囚他。”

　　吕驰知道他是套话，便故意不告诉他，叫他干着急，“野犬再厉害，也架不住有个废柴主人。”

　　“今夜过后，你们也快完了。”

　　顾长俞不再多与他废话，飞身向他而去，吕驰不及多想就拔剑接招，四周人一并上前，却圈不住顾长俞一人。他解决了那些侍卫，吕驰见状便抽身而退。顾长俞没追他，而是赶忙往三楼去。

　　兵马司的人一直守在外面，早已做好准备，一听着声就冲进来救火，只是逆着人群走来十分困难。烟已经有些飘到这边，顾长俞能闻着物件烧焦的味道，他一路往林舟渡所在的雅间去，到了才发现只有林舟渡一人，章煊不知何处去了。

　　兵马司的人已经冲进来了。此坊是人多之处，坊内常备太平缸，兵马司的人扔了水囊在火里，又提了一桶桶水来。所幸火势不算大，还能压下去。

　　顾长俞见林舟渡站在墙边，便唤他：“此处无人，过来吧！”

　　林舟渡一愣，却没动。顾长俞就过去，在这个关头，他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你也觉着这样唤别人像在唤小狗？”

　　他走到林舟渡身前，却被他推开，语气极淡：“你今晚倒是会自己拿主意。”

　　“不好么？”顾长俞凝着他的鼻尖，“我护驾有功，还将这盆脏水转泼在克伦人身上。互市不成，就算赵熙政贪恋那女子，她也在后宫掀不起什么浪来。这一夜后，安家愈向着克伦，赵熙政就愈不能容他们。”

　　“那周合商毁楼的罪证呢？”

　　“东南那处的楼本是没有的，后来宾客多了，便接着修了一排。承重的石柱全是靠着这边，那楼的楼板都是木材。”顾长俞道，“他们借着开场放烟花的时候，将那石柱炸了一下，便开裂了。此人我已抓到，交给了薛廉。”

　　林舟渡就道：“你好生胆大，如若赵熙政多带些暗卫，抓你个活口，审出是你，我可不敢替你顶罪。”

　　今夜事已毕，反正也不急着回去，顾长俞望着身前的人，在这纷乱之中，忽就生出一种别样之感。

　　他便将那帘幔一拉，一手绕到林舟渡身后，解下他眼前白绫。

　　“担待些吧殿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