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至

　　老田对冯女士乱点鸳鸯谱，想要撮合田唯和俞冠的企图，表示强烈反对。

　　“为什么？”田唯和冯女士异口同声地问道。

　　老田放慢了脚步，和前面的常珈瑜拉开了些距离，才理所当然地回道：“俞大夫那样的太招小姑娘喜欢，老被别人惦记，养不住。”

　　冯女士微微沉吟，觉得老田难得说的有道理，随即点头认同道：“是呀，咱家唯唯老实，可得找个能踏实过日子的。不能找俞大夫那么帅的，天天得防这防那的，心太累。”

　　她又想起了什么，拍了田唯一下，不放心地问：“你是怎么认识这个俞大夫的，为什么会找他帮忙？”

　　“他是我们项目的客户。”田唯心不在焉地答道。她特意没说俞冠是林智昀大学同学这层关系，怕一提起林智昀，冯女士又该因为田唯在婚姻的进度上远远落后，而满腹牢骚。

　　“哟，你们项目挺贵吧？当大夫的这么有钱啊，要不说医院挣钱呢！唯唯，你当初怎么没学医呀？医生可是越老越吃香，还挣钱，不比你当什么破策划强多了？”

　　冯女士又开始不分场合地埋怨田唯，老田闻言，顿时不乐意了，拉过田唯，维护道：“唯唯现在的工作也挺好，能养活自己，还要怎样？当医生多累啊，挣多少钱，都是拿血汗拼的，咱们唯唯不用挣这么辛苦的钱！”

　　正说着，前面的常珈瑜突然停了下来，指着采血窗口前的长队，对已经远远落后的田家三人道：“先采血吧。”

　　采血的队伍看着挺长，但因为护士操作娴熟，很快就轮到了老田。

　　护士面无表情，语速飞快地问：“是不是空腹？没吃没喝吧？”

　　老田把头凑到玻璃下面伸胳膊进去的小豁口处，欠欠儿地问：“没吃，咋地？要请我吃饭呐？”

　　冯女士连忙伸手捅他，吓唬道：“也不看看啥地方，乱开什么玩笑，别把人家护士气到了，一会儿针扎得疼死你！”

　　田唯憋住笑，向常珈瑜解释：“老田比较幽默。”

　　常珈瑜笑着点头：“病患乐观开朗是好事儿，疗效事半功倍，叔叔看样子就像是好得快的。”

　　田唯听她话说得动听，看向她的眼神，不觉更友善亲昵了几分。

　　做超声检查的时候，冯女士陪着老田进去，田唯和常珈瑜坐在走廊的候诊座椅上等着。

　　田唯终于问出了心中疑问：“常大夫，你是过来出差吗？”

　　常珈瑜摇头：“不是，换了工作单位，我现在就是医大一院的大夫。”

　　田唯不解：“B大医学院的附属医院比A市的医大一院好吧？”

　　“但神经外科这里有更厉害的专家！”

　　“白主任？”

　　常珈瑜点头：“我想读白老师的博士，不过可惜，他今年不招生。所以，我赶紧过来，在他手底下好好表现，等明年恢复招生，我也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田唯看着常珈瑜踌躇满志的样子，笑着祝福道：“常大夫，加油！”

　　“俞冠是我的亲师兄，我俩硕士导师是同一位。”常珈瑜忽然转了话题。

　　田唯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只好尴尬地点头：“哦。”

　　“我们的导师也是博导，在业内很有名，结果前后两届最优秀的学生，都跑了，他可是气得够呛。俞师兄每次回医院，他都避而不见。我现在这样步了俞师兄的后尘，老师给我签离职材料的时候，手都气抖了。”常珈瑜轻轻地叹了口气。

　　田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向自己敞开心扉，猜想如果按照网文的套路，应该是要卖惨博得同情逼退情敌吧？那常珈瑜显然误会了自己和俞冠的关系。

　　田唯想和她解释，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正在酝酿着措辞，常珈瑜笑看着她又开口道：“所以，不要误会哦，我是为了学业来的。”

　　“我为什么要误会？常大夫，是你别误会吧！”田唯这下听明白了，心想果然是个高手，此地无银三百两，不心虚怎么会想到误会？不过对手显然高估了自己，自己误不误会不重要，因为压根儿就没有误会的资格呀！

　　常珈瑜笑了笑，没再多言。

　　老田做完超声出来，嘴里直嘀咕：“我脑梗，为啥还要给肾脏做彩超啊？”

　　冯女士在旁边埋怨：“也没做上啊，说了让你减肥，你看你胖的，脂肪太厚，彩超啥也看不着。”

　　田唯跟常珈瑜求助：“这项检查有什么用？没做有影响吗？”

　　常珈瑜安抚：“就是想找下病因，没做的话，也可以从其他一些检查数据里大概了解下。”

　　正说着，俞冠来了电话，问她们在哪里，他现在有空，要过来找她们。

　　田唯想反正要麻烦一个，不如可着常珈瑜一个人得了，到时候请她吃顿饭作为答谢，省得欠太多人情。最重要的是，也省得常大夫对自己和俞冠的关系误会太深。于是，便在电话里拒绝了俞冠，说常大夫挺好的，反正快检查完了，就不麻烦俞大夫了。

　　俞冠在电话的另一端，十分不解：“不麻烦我？那结果出来不用我给主任看了？到底还要不要找主任给叔叔看病了？常珈瑜刚来，人生地不熟的，她和主任可没我能说得上话。”

　　田唯立即怂了，把当前的位置告诉了俞冠。

　　俞冠很快就过来了，气喘吁吁的，跑得有些急。还没等缓过气，他就跟常珈瑜挥手：“你回去吧，初来乍到的，别老找不到人，老板该不高兴了。”

　　“行，那我回去了。”常珈瑜笑着跟田家三口道别，还嘱咐田唯，有事儿随时找她，千万别见外。

　　田唯连忙跟她道谢，说要请她吃饭。

　　俞冠从常珈瑜手里接过检查的单子，看了看，还差最后一项头部CTA检查（CT血管造影），在负一层放射科，便带着田家三口乘直梯下楼。一边走，他一边提前介绍道：“下面这项检查需要往血管中注入碘试剂造影，会在手臂上埋针。”

　　到了负一层，有位胖大夫坐在电梯口，用一米线拦着，不让人再往前去，看了缴费单据，随手扔过来一张《知情同意书》。

　　田唯接过来，一字一句地细细看着，看到长长的一大段不良反应，尤其是“甚至死亡”四个字，分外刺眼。她停下来望向俞冠，用眼神询问他是否真的这么危险。

　　俞冠有些迟钝，没领会她眼神的意图，便把头凑了过去，看《知情同意书》上的内容，看到不良反应时，才终于明白过来。

　　“发生危险的概率很小，可以放心做这个检查。”俞冠解释。

　　田唯依然犹豫：“曾爸爸的手术也说失败的概率小，其实就是0%或100%，没发生就是0%，发生了就是100%，中间那些数据都是蒙人的。”

　　“可是不做这项检查的话，根本没法进一步看清楚病灶在哪里？也没法针对性地制定手术方案。”俞冠的语气有一点点着急。

　　田唯还是迟疑，甚至有些不满地抱怨道：“我妈把老田之前住院时做的核磁片子带来了，那个难道看不清吗？看个病怎么非要做这么多检查？”

　　老田和冯女士看到田唯站在那儿纠结了半天，走过来问她怎么了？

　　田唯敷衍着回：“没什么？我就是在和俞大夫请教点儿专业的医学知识。”

　　老田这时才看到缴费单子，这项检查竟然两千多块，够他半个月的退休金了，趁田唯不注意，一把将缴费单子抢了过去：“这个检查有什么用？我刚听俞大夫说是为了手术做的，是吧？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不用做手术，这个检查别做了。”

　　俞冠拦住转身要走的老田，耐心解释道：“田叔叔，咱们先不说手术的事情，这个检查我还是建议做。至少清楚病灶的情况，大家都心里有个数。”

　　田唯问冯女士：“妈，你什么态度？”

　　冯女士看了看老田，又看了看俞冠，最后才看向田唯：“既然来了，就听医生的吧。”

　　然而老田的固执劲儿上来，谁说都不好使，田唯虽然一开始担心，但这会儿却只想着说服老田，把检查做了。她软磨硬泡了半天，老田才委委屈屈地说了实话，他之前在公园晨练，听别的老头说，打碘造影特别遭罪，他害怕！

　　他坐在长椅上，垂着头，嘴撅得老高，神情竟然像个四五岁的孩童。田唯看在眼里，忽然觉得心酸。

　　原来老田再也不是家里的顶梁柱了，他现在成了这个家里最需要照顾的人。

　　其实这几天，她虽然闭口不提，却还是发现了老田生病后的一些变化。除了左侧半身行动不便，他的记忆力也在显著减退。越是刚刚发生的事情，越记不住。

　　早上穿衣服，他问冯女士，有字的一面朝前还是朝后。

　　冯女士不耐烦：“天天问，天天记不住，字在前。”

　　老田“哦”了一声，开始穿衣。他左胳膊抬的费力，刚把胳膊伸进衣袖，就又抬头问：“衣服上的字，是朝前，还是朝后。”

　　“朝前。”冯女士答。

　　“哦。”继续窸窸窣窣地穿衣服，袖子伸不太进去，他又放下胳膊喘口气：“字朝前，还是朝后？”

　　冯女士直接走过去，不言不语地帮他把衣服穿上，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和当年给上幼儿园的田唯穿衣服时一模一样。

　　田唯在卧室的门外看着那一幕，默默地抹干了眼角的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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