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长安

　　端午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姜南都过得很平静。善和堂得了苏尚书的关怀，与苏五娘也更加热络。偶尔在善和堂与病患斗智斗勇，林太夫人笑骂道：“三娘惯爱说这些话，女郎家一点也不稳重。”

　　姜南红晕上了脸，“阿婆不怪我这般较真？”

　　祖母目光转向窗外，外头满眼的新绿染遍林梢，只缓缓道：“咱们虽然只想安生过日子，但烂泥坑的糟污事也不怕。”

　　周欣情绪有些低落道，“就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非要一次次的去嘴上争辩？”

　　林太夫人嘴角浮出笑意：“自然是有的，端的是够不够狠心罢了。那些面上不和善，便不行救治，你可做得到吗？”

　　姜南看周欣面色寥落，淡淡道：“医者仁心，这样自然也是做不到的。”

　　雀鸟巴住枝头叽叽喳喳的叫，善和堂也人头攒动，接诊了不少风寒入体的病人，短短三日，已有上百例。

　　姜南端上一碗香橼茶饮，清新带着香气，让原本鼻塞发热的病患们喝完嗅觉一振。香橼便是后世所称柠檬，《礼记月令》中提及夏令药柠檬，柠檬作为宫廷和富商专用的奢侈品，一般只少量出现在调味和药用上，此时被姜南煮了一大锅的茶饮。

　　“鼻塞通了，还有神清气爽之感！”

　　姜南最是闻夸则喜的，听了这话眯起笑眼：“那便多饮些，香橼水补充电解质，对发热无力也能缓解，且此饮就是饮多了也无妨。”

　　病患们虽然不太懂什么是电解质，但汤水确实有效，皆连连点头。

　　最近不少恶寒，发热，头痛，咳嗽的病患，更有甚者咽喉干痛，口唇干燥更是排斥汤药入腹。善和堂便添了不少鲜香清冽的汤水，比如前两日让崔都尉蹭了一碗的百合雪梨汤，比如刚才大受病患们欢迎的香橼茶饮。

　　香橼茶饮加了冰糖，又有少许盐，天热，汗多，又有不思饮食和高热的人。能补充盐分，提提胃口，一碗下肚，鼻塞与周身昏沉得到缓解，舒爽！

　　今上也是大病一场，还是撑着病体拟定如何救治的方案，莫如就让重症病患安营于长安城东南边，东南地广人稀，好控制也阻隔再往城内大肆传染，昏昏沉沉中还让开仓放粮，救济城内外的百姓。

　　“圣上当真圣明！”善和堂几位病患隔着屏风，在高谈阔论时政。

　　“这事总算有个了不得的动静了，总这么拖着，人心也不稳。”

　　“时下各种病症，不知以后会如何。”另一个颇有些感时伤事地叹了口气。

　　姜南腹诽：圣人自然圣明，不圣明能叫圣人吗？

　　姜南只觉此次风寒之症来势汹汹，大有一人染一室，一室染一府的情况，这完全不是普通风寒，这是流感或者是疫病，只是还不能确认。善和堂各人每日忙的脚不沾地，吃食只随意吃些垫垫肚子，一缕炊烟的食客倒是也少了，跑堂的也抽了两人来帮忙。

　　虽说每年春暖花开都会有一次流感，但今年这次却着实不容小觑，影响范围之广，连圣人也食不下咽，催促着各位医官赶紧找出治疗的方子。

　　只是如今也没有流感病毒检测，病原无法筛查，治疗也只能是瞎子摸象，病症得一点点试着来。

　　如果此次风寒是一场战役的话，善和堂最多算是杂牌军、后勤预备队，敲边鼓凑凑热闹的那种，正儿八经打仗的是轮不到他们的。

　　姜南的医术高深，幼儿肺热，几剂药下去就好的差不多了，苏五娘的病也是见效尤其快。但应对这样多数人风寒的大场面，个人的高绝医术反而派不上大的用处，她一天也就能接诊几十人，上百人就得夙兴夜寐，而且是一刻不得闲的那种！

　　天色分外阴沉，大清早灰蒙蒙的不见日头，到了晌午也依旧阴着，明明才刚初夏，蒸得人生生闷出一身汗来，透不过气来的厉害。便姜南盛了一碗汤，拿了个胡饼，三下五除二连汤带饼把午食送进肚子里，又来到厅堂接着忙。

　　刚走到厅堂内，抬眼就看见那位崔都尉的侍从叶瑞焦急等着，“这回真得麻烦小娘子了。”

　　姜南微笑颔首，问是何事。

　　“我家夫人今日出现发热、咽干、恶寒、咳嗽的症状，胃口不开，原是请太医署前去的，可那边瞧着比这里还要更腾挪不开，不知可否请小娘子去府上诊治？”

　　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姜南答应下来。

　　炉灶上的香橼茶饮火候差不多了，姜南又加了一点冰糖调味，然后就盛在白瓷罐子里，盖好盖子，放在食盒里。

　　“这是何物？”叶瑞问。

　　姜南抬眼看了看满厅堂的病患感慨，“此间多是与夫人相同症状的病患，这香橼茶饮对发热症状能缓解一二，且带着吧。”

　　叶瑞赶紧接过食盒，带着姜南一路行至崔府，街面上家家户户紧闭不出，行人亦不多，崔府也是紧闭门户，过堂穿廊，那夫人跟前处少有仆妇婢子相伴，一室极为安静。

　　才到下午申时一刻，长安城中竟然响起暮鼓声来，昏沉的咚咚声直敲的人神智惶恐不安。有侍从来报眼下全城戒严，坊内连寻常卖菜挑柴的都不许进出。姜南正诊脉，直觉这位夫人听着来报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四合诊完，姜南陈述病因，乃火热烦躁，咽喉干痒咳嗽，风寒、湿热、燥火相互影响，而心火在上，过于旺盛，也会导致不能与肾水相济，所以在发热得时候，也会出现烦热，不能安睡等症状。

　　婢子把姜南带了的茶饮倒进茶盏里，奉到夫人跟前，姜南笑问：“儿带了些香橼茶饮子，也可稍稍缓解夫人热症，可要尝一尝？”

　　夫人艰难回道：“也好，合该喝些汤水了。”

　　这位夫人看着凶险，实际病症比善和堂那些病患症状要轻一些，只是睡眠质量差，又忧思过重，故而看着病症严重吓人。世家大族多读了些书，不少都知道些医理，故而日常饮食也比较注重，在疾病预防上要优于平民百姓不少。

　　全城戒严，府上侍从又无法出去抓药，幸而姜南带了香橼水，夫人喝完水，心中火热消减了些，竟然安安稳稳睡了过去。

　　姜南站在门口询问侍从街面上情形，便听回道：“眼下小娘子还是暂居府上为好，禁卫军指挥接管京城卫队，处处都有兵士巡逻，一家一户敲门打听着什么。”

　　姜南道了谢，又回到院子里。

　　崔翊散了衙，侍从叶瑞便来回禀家中夫人病急之事，此时姜小娘子仍在府中，不知阿郎要不要安排车驾送小娘子回去。

　　崔翊坐车回来，行到目前院前，小心的探头往里先翘着，一眼便是姜小娘子坐在桌案前一磕一磕的打盹的样子，想必疫病横行，她定然也忙好几日了。

　　崔翊微皱眉，走进来轻咳两声，姜南见崔翊进来，赶忙起身福了福。夫人此时正睡得安稳，姜南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崔翊点头看完了母亲，与姜南一起走到了屋子外。

　　崔翊客气道：“今日劳烦小娘子亲来一趟，只是现下恐不好回善和堂了，再晚些某安排车驾送小娘子回去。”

　　姜南点头，笑问：“今日街面上的军士，是否与城东南安营之事相关？”

　　崔翊低头喝了口茶，“此次疫病严重，圣人有令将病重难治尽数带着安营扎寨处，进行统一治疗。”

　　崔翊侧头看她，见她神色安闲，不忍道：“届时会从各个医馆征调郎中，与部分太医署医官一同去城东南，太医署其余成员负责内城病患安危。”

　　姜南动了动嘴唇，果真出了疫病，而朝廷竟还做出那样的决断......合着城中轻症都归了太医署，重症与城里医馆郎中的死活，就这样放任不管了？治好与活命，全凭各自本事......

　　圣人受命于天，是真的圣明无私，重症隔离后岂不是是生死各安天命了。

　　姜南前身也听院里的老资历的医生说过抗击非典的事迹，那年爆发非典得时候，病情危急之极，患者死亡率快速飙升，老百姓惶惶不可终日。研究院的专家们顶着巨大压力，全出来救人了，昼夜不休，那真的是场面宏大！

　　姜南把头低下来，眸子里有黯然之色，她不是不想去，但万事讲求公平，只是人微言轻，即便是去理论，军士们该怎么执行还是怎么执行，又不是人人都能得见天颜。

　　“听崔郎君言语中的意思，善和堂也必在其列了。”姜南竟“嗤”地笑了。

　　见姜南笑，崔翊心也跟着揪起来，善和堂两位学徒年龄尚小，那位太夫人......如此老的老，小的小，只有姜南适合去了。

　　“小娘子身在疫病之中，切不可出挑，那病区也分三六九等，某一定尽早让小娘子回到善和堂。”

　　和光同尘，最好每个人都一样，但凡是出挑的那个，必然会遭到排挤，那末等的重病区就非出头人莫属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也是这个道理。

　　姜南笑嘻嘻，又正经着脸道：“身处那般境地，做何打算也不知能不能自己做主l。还是感谢郎君忠言，儿家中情形如此，定然不会叫自己折在了疫区。”

　　崔翊微皱眉，也带了点笑意，“北方战事连连告捷，不用再等多时，小娘子便不用独自苦苦支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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