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

　　昭昭转头看向钟离昧：“我想知道，注意到晏悦的异常，是什么事件？”
　　“五十年一度的宗门选拔弟子前，他大放厥词，其中许多词汇很陌生，恰好被月报的一个记者录下了，后来返回万象峰进行素材挑选的时候，被月报主编，万象峰的亲传弟子潘海注意到，上报给了他的师尊，万象峰峰主周振，天机上尊，他让潘海继续观察注意。”
　　“为何以前没有注意过？”
　　“我们后来经过仔细调查，晏悦幼年时期进入公孙峰成为杂役弟子时，才七岁，在外门弟子学堂学习了十年，期间都是一个谦卑礼貌的孩子，修行也非常刻苦，可就在他十八岁试图冲击二品筑基境界时失败了。一般来说，筑基境界冲击失败也很常见，但是，他的个性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根据他周围人的阐述，那一段时间，他自称失忆，事实应该是穿越者的灵魂在那个时候替代了原本的他，才会有所谓的失忆，以及个性骤变种种表现。”
　　“原来如此，那，晏悦消失，该如何解释？”
　　“月报会有解释的。”钟离昧站起道，“走吧，传送法阵要等人齐了才会开，我们说不定要等待一段时间。”
　　昭昭跟着他离开了茶楼，他显得有点心事重重，毕竟一个算是脸熟的人突然有了这种结局，又怎会开心起来。
　　昭昭第一次看见大型传送法阵，外围一圈围墙样的建筑物，缴纳了灵石，在那种拳头大的飞行小傀儡——这个傀儡非常可爱，模仿了妖界一种叫球球的妖怪，浑身圆滚滚的，彩色的绒毛软软的，大大的圆溜溜的黑眼睛，粉红色的小鼻头，还会可爱的声音，指引乘坐传送阵按照顺序进入法阵——的带领下，来到标注了通往哪个城市的传送阵，每一次传送需要满足一百人或者一千千克重量就能传送，前往七月城的传送阵刚好还差三个名额，他跟钟离昧领了号牌才过去，身后就又来了一个要去七月城的修士，于是，七月城传送阵风传送人拿着喇叭呼叫，让他们赶紧就位。
　　昭昭看清那个传送人穿着钟离峰内门弟子衣服，吃了一惊：“这个是宗门任务吗？”
　　“如果传送人名额空缺，才会发布宗门任务。”
　　“哦，这个任务有什么要求呢？”
　　“至少也得是化神境界才能提供足够的灵气支撑法阵传送。”
　　“那人是谁？”
　　钟离昧淡淡道：“待会再说，时间紧迫，先跨城传送吧。”
　　一个拳头大的人形傀儡拿着喇叭大声道：“请诸位客人站好，两人一组互相扶持着，站成内圈，外圈，站稳了，一分钟之后就会点亮传送站。诸位，抓紧时间啊！”
　　昭昭身上的内门弟子衣服被许多人忌惮，纵使是在人多的地方，也没有人敢挤着他，钟离昧突然拉住了他的手，昭昭一愣，立刻就想甩掉，那小傀儡再次出声提醒了，钟离昧开口道：“站好了，传送阵已经点亮了。”
　　昭昭果然不动了，因为四周已经站满了人，大家都准备好了。
　　钟离昧的手干燥温暖，阵法完全点亮之后，他是手指微微收紧，完全攥住了他的手，昭昭转头看了他一眼，刚好对视上他的眼神，那一瞬间，他好似被里面深沉的墨黑的瞳孔吸引，脑海里出现了刹那的空白。
　　直到钟离昧对他露出一抹堪称温柔的笑，他忽然回过神，面颊瞬间绯红了，飞快的转过头去了。
　　钟离昧总是露出这种这种迷惑人的笑，不仅仅是对自己，对父亲，对旁人都那样，有什么值得脸红的，定然是结契的缘故！
　　有股像第一次坐车的眩晕感，白光完全消失之后，已经身处七月城了。
　　昭昭刚想挣开手，人群已经拥挤了起来，有一个人不小心碰到他，连声道歉，脸都吓白了，不敢直视他们，飞快的走了，这一会儿的工夫，法阵阵盘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走吧，不过，你先得换一下衣服吧？”
　　昭昭点点头，一个法术，更换了一身看不出任何标志的白色法衣，发冠和靴子都换了。
　　两人离开了传送阵区。
　　外面截然不同的风景，炙热的太阳照得昭昭眼睛眯了起来，钟离昧递过来一个斗笠，微笑道：“沙漠气候区温差很大，中午非常炎热，晚上却又会结冰。”
　　“那我们怎么开始找？”
　　“这要看你获得的信息是怎样的？”
　　昭昭看着外面都是用土砖修建的房子，墙体表面不平整，砂砾一颗颗的，应该是沙土作为材料，制成土砖在砌好的。房子四四方方的，高大结实，窗棂和屋顶都涂上了彩色，店铺的幡旗颜色也非常艳丽。街道宽敞，名叫骆驼，羊驼，沙驼的灵兽被人们牵着拖货，不少人身披斗篷，一些人戴着斗笠，行人不算很多，但街市非常繁华。
　　昭昭转头四顾道：“我记得月报里提过，七月城有著名的臊子面，羊肉羹，还有鸵鸟蛋，你看，那里有一家特色酒楼，先进去吃点？”
　　钟离昧道：“你肚子又饿了？”
　　昭昭微微一笑：“修士就是这点好，灵食化为灵力被吸收了，再吃都不会胖。再说了，酒楼一般都是打探消息的最好地方，走吧。”
　　“想好了如何行动？”
　　“我虽然很少出门，但也看了不少书，有关七月城的记载，我还是记得的。”
　　两人坐下之后，店小二热情的过来招呼，昭昭豪气道：“小二，把你家有特色的菜，全都上一遍，我要是没吃完，就打包。”
　　“好咧，客官豪气！”
　　等到上菜的时候，昭昭递给小二一块下品灵石，豪迈道：“赏你的。”
　　“谢谢客官！客官太豪气了！”
　　“小二，打听个事啊，我刚才听隔壁桌在说，七月城里最厉害的就是晏家，说晏家是上清宗上三峰钟离峰的分家，真的假的？”
　　小二一听，脸色顿时笑开了花：“自然是真的！客官，你要是想知道什么消息，我呀，可是包打听！没错，晏家可是上清宗上三峰钟离峰的分家，出过好多厉害的后人呢！就说最近的吧，一百多年前，晏家嫡子可是现在钟离峰的内门弟子呢！还有，一千年前，据说现在的上清宗钟离峰峰主，大长老，清辉仙尊也曾经在晏家待过几年呢！要不然，这晏家，怎么会这么厉害！”
　　昭昭瞥了一眼钟离昧，笑道：“真的假的？连清辉仙尊也在七月城待过？”
　　“嘿，那可是晏家上任家主喝醉之后说的，都说酒后吐真言，是不？”
　　“确实。”
　　小二离开后，昭昭看了一圈四周，不确定有没有修为境界更高的，他心中非常好奇，可也得憋着，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钟离昧的密语传音：“这个店小二的消息确实灵通。”
　　昭昭睁大了眼睛，直直的看了过去：“真的？”
　　钟离昧微笑着点点头，嘴唇不动，密语继续：“当年，我抽中了七月城，在这里待了三年，然后遇上宗门大选，成了外门弟子。”
　　原来如此！
　　“那，这个七月城你应该熟悉啊，晏家嫡子，你应该关注过。”
　　钟离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笑。
　　昭昭每一样尝了一点儿，然后就放入了储物空间里，结了账就走，他催着钟离昧快点，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叫他什么。
　　钟离昧微微一笑：“你唤我清辉就行。”
　　昭昭愣了一下：“我都不知道你的字是什么？”
　　钟离昧笑了一下：“字，只有最亲近或者最亲密的人才能知道，你确定想知道吗？”
　　昭昭一听，不高兴了：“你都已经叫我昭昭，还说这种话！”
　　钟离昧点点头：“如果我的亲人还在，他们定然也会告诉你我的字。”
　　昭昭垂下了眼睛，嘴唇抿了起来，只听见钟离昧浅浅的微笑声音：“等你完成第一课，我再告诉你。”
　　昭昭瞪了他一眼，快步朝外走了，钟离昧在后面道：“晏家就是这七月城的城主家，内城最中央。”
　　“哦。”
　　昭昭快步走，就是不跟他并肩而行，看得出他生气了。
　　晏家的城主府很大，守卫也很森严，昭昭正想上前递出名帖，钟离昧拦住他：“你准备用哪个身份上门？”
　　“晏海的朋友。”
　　“你忘记了上清宗的规矩了吗？进入上三峰之后，必须和家里要断绝联系的，你以为你这样进去，是什么目的？一般情况下，只有哪种情况下才会有上清宗的弟子来？”
　　昭昭愣住了，他回想了一下上清宗的规则，冷汗冒了出来。
　　钟离昧提醒得很及时，只有要逐出上清宗了，才会有宗门弟子来进行调查的！一旦入了宗门，就跟家里再无联系了。
　　“那，怎么调查？”
　　钟离峰淡淡道：“刚才你不是挺有主意的吗？”
　　“旁人的闲言碎语，只能是佐证，不是证据。晏海说他已经一百五十二岁，这月城以修行者居多，可也只有筑基成功的才能有四百岁左右的寿命，刚才那店小二，都还没有迈入炼气中层呢！”
　　“那也不能杵在这个门口，守卫已经注意到了，走吧。”
　　昭昭绕着城主府走，走到后门，看见了一个老妪提着竹篮子出来，昭昭认真看了一下，吃惊道：“寿元将近的筑基期？走，跟上。”
　　“跟上她打听消息？”
　　“我记得晏海曾经说过，凡人世界里，金钱能使鬼推磨，在修真世界里，寿元将近的修士最渴望的就是寿元。”
　　钟离昧瞬间了解了他的意思：“你要用一块下品灵石购买消息的那种方式购买讯息？”
　　“不行吗？这样也不会有什么因果后续关联，等价交换。”
　　昭昭装作游客，慢吞吞的跟在后面，筑基期的老妪距离他们很远，他们有神识跟随，不会跟丢。
　　老妪直接返回了外城房子里，她是一个人住，刚好。
　　昭昭没有先上前敲门，他在巷子口那个卖烙饼的摊位上买了两个烙饼，多给了老板一块下品灵石，这一颗灵石足够买十个最好的烙饼了，他笑容灿烂道：“老板，刚才那个奶奶，看着好像在城主家做事呀！经常性出入这里，她就住在这里？”
　　老板头也不抬，忙着烙饼，叹气道：“哦，你说的是乔奶奶呀，她在城主家干了一辈子了，本来好好的，小城主也进了宗门里的上三峰，只可惜命不好，要是命好，百多年前她也跟着高升了，唉——”
　　昭昭一听，愣了一下：“命不好？什么意思？晏家在这个城里的地位不可撼动吧？”
　　“你们两个不知道，唉，也只有百多岁的人才知道，我也是听我家老娘说的，要不然，乔奶奶早就可以晋升了，毕竟她可是小城主的奶娘呀！要不是小城主出了意外，她也大受打击，也不会这般了，也是个可怜人啊！”
　　昭昭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沉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老板，你说的小城主，不会是一百五十二年前出生的，名叫晏海的吧？”
　　老板将烙饼装进袋子里，递给他们：“这个名字可是禁忌，城主要是听见了，可是会暴怒的。”
　　昭昭的瞳孔微微收缩了，近乎麻木的接过袋子，一路没有说话。
　　钟离昧也没说说话，跟着他走了一圈，两人从另外一个方向走进了巷子里，昭昭敲开了门，老妪乔奶奶开门了：“两位有事吗？”
　　昭昭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乔奶奶，我们是慕名而来的，有人推荐我们来这里，哦，对了，我们是月报在七月城的采编，乔奶奶肯定没有见过我们吧，我们新来的，刚分配到这里，想要做一个大新闻。”
　　乔奶奶一听，神色骤变，语调也冷漠了下去：“抱歉，我没有新闻——”
　　眼看她就要关门，昭昭立刻取出一个瓷瓶道：“我们都打听清楚了，这是一粒高品阶的延寿丹，可以延寿五十年的。”
　　乔奶奶的目光落在瓷瓶上，动作停顿了下来，浑浊的双目浮现几分意动。
　　昭昭连忙挤了进去，将瓷瓶用法术放在了她面前，微笑道：“乔奶奶，我们可以进来了吧？”
　　乔奶奶闭了闭眼睛，好似做了一番天人交战，最终伸手握住了瓷瓶，深吸一口气，再吐出：“坐吧，房子简陋，自己随意吧。
　　昭昭取出记录的玉牌和摄像的留影球，道具齐全了，他先是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最后才切入正题，询问起一百五十二年前有关晏海的传闻。
　　乔奶奶听到后，眼眶顿时红了，神色露出悲哀之色，她低下头道：“两位道修来自宗门那边的正月城，果然知道这件事。”
　　“乔奶奶能说一说吗？”
　　在乔奶奶的叙说里，一百五十二年前，城主夫人花费了很大精力才终于怀上嫡子，孩子出生后，一测灵根，不负众望，是非常好的天灵根风系灵根（因为七月城比邻沙漠，这里出生的后代大多是风灵根或者火灵根，城主一脉以风灵根为主），于是，在他十岁的时候，被送到宗门参加大选，顺利成为外门弟子，原本一切都很好，甚至都成为了内门弟子，可就在成为内门弟子那一年，他参加秘境试炼时，发生了意外，留在宗门的魂灯灭了，就连尸体都没法找回来。
　　“乔奶奶，你说的可是长歌历1年秋天？”昭昭的声音都颤抖了。
　　“是，我记得很清楚，丧报传来的那天，刚好是立秋节气那天，每年的这个时候，城主府都会大扫除的。”
　　昭昭的神色已经变成了苍白，他手指都微微颤抖着，钟离昧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微笑道：“谢谢乔奶奶，采访可以结束了。”
　　一直到离开这条巷子，昭昭始终都没有出声，他眼神迷茫的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任凭钟离昧牵着他离开这片区域，来到一个客栈，开了一间房。
　　“这里，可以看到城主府的后门，因为城主府的结界，不能轻易窥探。”钟离昧拉着昭昭来到窗子边，语调温和道，“你现在可以仔细思索一下，关于晏海有哪些不符合常理的地方。”
　　最初是他第一次离开东皇峰，第一次在正月城大街上小摊前，穿着内门弟子服的晏海主动搭讪的，夸赞他带着的父亲的契约灵兽雷公豹很漂亮，后来是在钟离阁遇上，第三次则是在饕餮楼点餐时遇上，因为对灵食感兴趣的同好，之后每一次交集几乎从饕餮楼开始，然后才是逛街……
　　这种断断续续的结伴逛街的关系持续了二十年，偶尔交流一下修行经验。
　　在白虎秘境里相处最久的那十年，他很聪明，很睿智，很宽容，几乎是全才，对待他，敬畏又细心，将他当成长辈那样细心照顾。
　　除此之外呢？他关于晏海的事情，只问过两个人，钟离峰宅灵安伯，钟离悠，他们的回答也毫无瑕疵，间接证明他分明是存在着的！为什么真正的他不存在？即便是割断家族联系，也断然不会拿死亡开玩笑的！那么，是否只有一个可能，就像他一样，是某个大佬需要一个身份掩饰，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所有轨迹，从长歌历19年开始吗？那一年，自己二十岁，第一次下山去月城？
　　早就知道有问题，所以这是演戏时刻降临了？
　　昭昭猛然转头，深吸一口气，转头看着他道：“我忘记品尝本地的羊奶酒了，你帮我去买一份，可以吗？”
　　钟离昧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看着，微笑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他点点头：“好！”
　　看着他出门之后，昭昭取出紧急联系父亲的那块玉牌，这是这次父亲昨晚上给他的，说跨界也能联系，但非常消耗灵力，而且一天只能联络一次。
　　“爹，钟离峰峰主，清辉仙尊的字，是什么？”
　　整整一盏茶的功夫，钟离昧带着羊奶酒回来了，玉牌终于亮起了回复：钟离峰峰主，清辉仙尊，姓钟离，名昧，字海晏。上任钟离峰峰主唯一的嫡子。
　　海晏？反过来念，不就是晏海？
　　果然是他！故意泄露这么多破绽！
　　钟离昧将自己周围可以结交朋友，加固亲情的道路全都赌上了，说不恨他，不怨他是不可能的，他的担心真的那么大吗？昭昭有些无法理解他究竟怀着怎样的打算！
　　昭昭闭上了眼睛，忽然想起白虎秘境时的一个场景，那是一处幻境，为了摆脱它，两人几乎都筋疲力尽，却又紧接着面临一群穷凶极恶的凶兽包围，那个时候，昭昭已经做好了破除佛法封印也要拼死一搏的思想准备了，晏海却让他抓紧时间休息，吞药恢复，他先抵挡一会儿。应该就是那个时候，他显露了他那精湛无比的箭术，还有阵法天赋，没有了灵力，就地取材，竟然也给他生生拖出了半柱香，昭昭一恢复，立刻替换了他休息，他也立即吞药，随后两人协同清理了，最后躺倒在地上的时候，已经顾不上血流成河的地面，在那一刻，相视而笑的那一刻，昭昭心里涌上了一股想法：如果没有跟清辉仙尊结契，如果晏海这个人物是真实存在的，他未来的道侣，是不是应该找晏海这样的？
　　恍然想起前世的雷霆，自己在部队里跟他毫无交集，分明是联姻的婚姻，为何在末日爆发后却让她看见了他的真情……
　　如果雷霆也能够顺利转世，是否变成了东皇家族的初代先祖，已经飞升成仙，自己转生成为他的后代，是为了偿还曾经的情债吗？可他又怀疑雷霆有可能转生成了清辉仙尊……
　　其实，他当初从二月城回来后再去正月城逛街的时候看见他就浮现过一瞬间的猜想，但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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