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殷怜寿收回手，摸了摸鼻子。
　　“随便画画会怎样？”

　　“如果你只是随便画画，倒也不会发生什么严重的事。”古千秋回答道，“铭文需要与思维一起作用——但这种对着「祂」使用的文字，还是不要随意在现世里描摹。”

　　“我只是动动手指，什么都没想。”殷怜寿瞥向那张绘着图案的纸，“你分明已经亲手画下来了。”

　　“所以，关键的部分是思维。”古千秋耸耸肩，“如果你能保证自己在这里摹仿时不会想到祂或者钥匙，试试看也无不可。”

　　“恐怕不止如此吧。”宁渊拿起那张图画观察，“这不是完整的图案。”

　　“唔。”古千秋抬手帮她展平那张纸，“其实你明白的吧，我们根本无法将它绘制完整——人类做不到。”

　　纸上的图案混沌精细，部分即为整体，整体即为部分，起笔处落下的图案不断迭代，无穷无尽地在纸面上生长，若非收笔处突兀的墨水截断痕迹，它恐怕永远也不会有尽头。

　　“而且也不够精细。”宁渊补充道，古千秋的手已经很稳，但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到线条的颤抖和扭曲。

　　“这种不完整和不精确，是关闭「门」时能够接受的误差吗？”殷怜寿问。

　　“当然不是。”两名学生的好奇心让她有些招架不住，前一天临时准备的课程计划完全没派上用场，古千秋偷眼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本，无奈地继续解答道：“你们掌握了冥想的技巧后，自然会有力量来引导你们。”

　　“冥想？”

　　总算回到正题了。古千秋吐出一口气，反手摸向自己的后颈。
　　“戳记所在的位置和……前额。”她一边说一边移动手指，“将自我意识安置在这两个位置之间。”

　　殷怜寿跟着她的动作摸摸后颈又摸摸额头，看宁渊十分沉着的样子，忍住了没有提问。

　　“然后忘记那个安住的自己，让脑海中只剩下目标。”古千秋的呼吸平缓深长，她伸出手，在一张碎纸片上画了一道线，而后那张纸片莹莹亮起来，片刻后燃起火焰。

　　数息后，古千秋收回手，吹走剩下的一点残灰。
　　“这是「光」，”她解释道，“祂的语言与我们有诸多不同，更为广博、宽泛，你可以调用几乎所有相关的意向作为与铭文共振的那道思维，灯、萤、焰火……”

　　“太阳怎么样？”殷怜寿随口问道，转过头在屋子里搜索另一枚废弃纸片。

　　古千秋倾身摁住她，额角都渗出汗珠来，“想点安全的东西！”

　　殷怜寿刚从角落里捻出一张纸屑，闻言心虚道：“总不会真的变出一个太阳来。”

　　“你可能会在这方寸之地中召唤来数千摄氏度的高温。”古千秋坐回原处，只觉当老师实在是个苦差事，“在太阳出现之前，你的意识就已经被灼烧殆尽了。”
　　“一般不会影响到别人。没错。”她补充道，“书写者死去，创造类铭文自然失效——前提是你带来的那个火种没有引燃现世的这一切。”

　　“那这些铭文的作用岂不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殷怜寿嘟囔道，“亮度高的灯也烫手。”

　　“如果可以创造出一个太阳的话，解决污染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吧。”古千秋疲惫地叹气，“想个普通灯泡试试。”

　　“记住，这个铭文本质是一条射线。”她转过头，看见宁渊认真记录，欣慰地补充，“即便手中的动作停下，也要让其在意识里不断延展，直到，你不加以控制，它仍旧不断向前。”

　　宁渊闭上眼，片刻后复又睁开。
　　她甚至没有寻找一个参照物，而是直接在空气中画下一条线，而后她指尖便亮起一道萤光。

　　“很好。”古千秋道。

　　而殷怜寿正疑心自己是不是悟性特低，思绪飘来荡去，怎么也找不到所谓的“戳记与前额之间”，她好半天才勉强稳住心神，在脑海中央勾画出一个小小的光源。
　　手指划动，那张纸片“欻”地亮了一下，发出爆裂的声响，而后很快熄灭。

　　“……你想了什么？”古千秋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问道。

　　“呃，一个小灯泡？”殷怜寿挪开手，被她放在地上的纸片甚至给地面炸出了一个小坑，“但我可能走神了，想到了枪□□击时的火光。”

　　屋子里沉默了半分钟，而后，古千秋清清嗓子。
　　“你暂时不要尝试了。”她嘱咐道，“我会将你的问题告知图陌老师，你需要冥想训练。”

　　殷怜寿摊开手，表示同意。

　　这时，宁渊指尖的那点萤光才幽然熄灭。
　　她没注意到殷怜寿制造的热闹，而是若有所思地抚向后颈。她不记得那里有过什么戳记，但宁知晚能将这许多秘密向她隐瞒这么多年，有其他自己不知道的事，似乎也没什么稀奇。
　　宁渊兴致缺缺地收回手，：“只学这个吗？”

　　“先将冥想练习熟练。”古千秋答，“你们在武装部的训练和这里的练习相辅相成，今天是第一天，入门就好。”
　　还要重点关注这个危险分子。她瞥向殷怜寿，又头痛地收回目光。
　　新「钥匙」的位置很快就能确定，已经不剩多少时间。

　　而殷怜寿抵着额头，分外纠结。
　　“我说，考古学会是不是太依赖「祂」了呢。”失去耐心后她抬起头，“即便不是出于祂的主观，这一切也都是因祂存在而起的吧？”

　　“我实在明白你的意思。学会对待祂的态度未免过于悲观，甚至到了投降主义的地步——相信我，每一个加入学会的人都曾这样想过。毕竟，如果不是想要终结污染，有几个人会愿意来到这样一个地方呢？”
　　古千秋轻声道。
　　“可是我们选择的路径，决定了我们将比世界上任何人或群体都更为了解祂。”
　　“那是不可战胜、不可摧毁、不可直视的存在。”

　　“我们无法突破我们的维度真正看见祂，将祂的存在纳入感官的那一瞬间，我们便已经失去了人类的视野，成为彼方的信徒。”

　　“我们不是特别的吗？”殷怜寿问。

　　“没有什么特别。别忘了「退化」，在我们选择了这条路径的同时，就已经吞下这一枚定时炸弹。”古千秋抬起手，观察自己皮肤上的细纹，“衰老多么好。活着的每一天都在用自己的理智思考，每个早晨醒来的都是前一日存在过的自己，死亡等候在终点，比任何人类发下的誓约都更为安全。”
　　“我们只是更为幸运而已——幸运到足够在此世偷生，却不足以改变世界，甚至，不足以明白祂究竟是什么。”

　　古千秋对最后一件事的不甘显而易见超过前者，她随着话语皱起眉头，几乎是本能地扫视过室内的各式文物。

　　“你们的课程不止这门文字。”停顿了一会儿，她补充道，从笔记中找出一张便签，“记得从资料馆中借阅这些书籍，有不懂的地方，算法部门和考古部门的所有成员都随时可以求助。”
　　“为了后续的铭文练习，你们需要了解物理、化学、生物三大学科门类的所有基础内容，以及基本的数学知识——别担心，我们知道这有点难度，所以做了必要的简化。”

　　然而，那张便签长得像是过年时的超市购物小票。
　　开始时，殷怜寿还在一项项认真查看，最后直接捋到纸页末端，展开双手，“如果再长一点，就能做个软尺了。”

　　“不多不多。”古千秋鼓励道，“尽力就好。”

　　“为什么会用到这些知识？”宁渊接过那张便签，低头检视，询问道。

　　“用刚才的「光」举例，”古千秋再次拿过一片纸，“你可以粗糙地想象出一只萤火虫的形象，制造出微光。”
　　“但是，如过你就是想要一只「萤火虫」呢？”

　　她凝神，指尖画出线，须臾，一只萤火虫慢悠悠地飞起来。

　　“……这是真正的萤火虫吗？”宁渊轻声问，像是怕惊扰到它。

　　“当然不是。”古千秋拿过一只透明水杯扣住它，很快，虫子自燃，留下一抹黑灰，像是污染焚烧后的痕迹。
　　“但你想要创造出这个，就要让它的存在足够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鞘翅、前胸盖板、腹板、发光器……每一个细节。”

　　“然而这关涉到另一个原则，尽量不要创造活物。”古千秋用湿巾擦干那一抹灰痕，“绝对不要试图创造人类。”

　　殷怜寿干巴巴地笑了一下，“什么铭文能创造人啊……”

　　古千秋的表情非常严肃。

　　“难道，真的有人尝试过吗？”宁渊问。

　　殷怜寿想要捂住耳朵，恐惧让她瞳孔放大——她恐惧自己心中涌出的那个危险念头，从她玩笑似的说出太阳二字时就在涌现的念头。
　　凡庸人类借着神明的所赐创造奇迹，尤不知餍足。
　　她那无法安住的飘忽心绪都前往哪里？一颗已经毁灭的星球，一群被掩埋在时空尽头的死者。在枪支击响时无法保护的人，在灾难降临时无法拯救的人——故去之人的形象在她心中如此清晰。

　　“第一，创造活物的消耗极其巨大，会加速「退化」的来临。”古千秋伸出手，“第二，我们永远造不出真正的生命来。”

　　“可是……”宁渊看向那张团起的湿巾。

　　“那真的是萤火虫吗？”古千秋问，“我即便把昆虫图鉴翻上千百遍，也只能在脑海里构建起一个形象而已，无法填补的那些细节是人类的认知局限决定的。”
　　“同理，即使把生理学解剖学组织学病理学的书籍都铭记于心，造出的仍然是一具空壳。「退化」降临后，连这具空壳也留不下。”

　　“记住这件事。”她重复道，“无论以后的日子里你们失去了谁，或者已然与某人分离过。务必要记得为生命保留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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