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缅北当反派

　　景睿永远记得二十一年前的那个冬天。

　　那个冬天是从未有过的寒冷和漫长。

　　早上五点，他还没有起床，就听见哥哥起身穿衣的声音。

　　房子里的暖气不够，哥哥穿着秋衣瑟瑟发抖的坐在床前套袜子。

　　隔壁父母在低声说话。

　　他们住在厂里45平的老破小里，隔音等于没有，尽管父母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可是还是传进了景睿的耳朵。

　　“今天要去交采暖费了。”

　　“我这里哪里有钱啊？”

　　“你买断的钱不是才发吗？”

　　“你没听人家说吗？以后这宿舍不能再住了，再想住下去就要交钱办土地证房产证，800一平，我手上的钱现在还差一大截，拿去交采暖费了，窟窿怎么填？”

　　“···就是不□□，总不能把我们赶出去吧？”

　　“这谁说得好呢。”

　　隔壁陷入了一片沉默。

　　景睿抓紧了胸前的被子，将头埋进去。

　　母亲说完最后那句话，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父亲轻轻拍着她的背：“我去叫景亮吧，今天让他跟我出去，你就别出门了。”

　　“我没什么大事，他还要上学呢。”

　　“妈，我已经起来了，早读不去就行了。”哥哥已经穿好了衣服，朝门外喊道。

　　哥哥起床之后，被窝里更冷了，景睿赖了一会床，抬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6点了。

　　他今年上初一，成绩不错，但是他今天说什么也不想去学校。

　　躲是躲不掉的，母亲已经在外面咳嗽着喊他的名字了：“睿睿，睿睿，要上学了，快起来！”

　　景睿只能在被窝里穿上衣服，磨磨蹭蹭地爬起身，他们的屋子只有一室一厅，兄弟俩就住在客厅里，没有客人的时候，厅里常年摆着他们的上下铺。

　　床铺旁边母亲专门让木匠打了个书架，给他们两个放书，最顶上满满当当的全是景亮从小到大拿的奖状和奖杯。

　　做饭洗漱都在厅里，父亲用三合板搭了个一转身的地方，用来和他们睡觉的区域隔开，景睿跺着脚用冷水刷了牙洗了脸，掀开电饭煲。

　　父亲出门前煮了粥，他自己吃了一碗，又给母亲盛了一碗。

　　母亲近几年得了尘肺病，原来的工种干不了了，收入本来就已经锐减，与之俱来的是厂子效益的大幅下降，为了那二十多年的工龄和劳保费，大家都不想走，就在这儿一起耗着，直到厂子彻底撑不住，最后还是下岗了。

　　双双下岗之后，父母二人只能学别人去做小生意，和城管打游击，摆摊卖冰棍、炸烧饼。

　　这几天实在太冷，路上又结冰，母亲去了两天，就又病了。她躺在床上，勉强支撑起身体喝了半碗粥：“行了，你快去上学吧，待会我自己起来拿碗过去。”

　　景睿在她跟前站了一会，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背上书包出了门。

　　路上真的很冷，他算是起的早的，没有碰上同学，倒是碰到了父亲和哥哥，他们拿三轮车拖了摊子站在路边，锅里炸着热烧饼，旁边的地上放着冰棍。

　　“景睿！”景亮叫住了他，给他手里塞了一个烧饼，“热乎的，路上吃。”

　　粥是真喝不饱，景睿接过饼，还有些烫手：“哥，你走吗？”

　　“现在还早呢，我帮爸忙完早上这会，你先去吧。”景亮话音还没落，突然身子一矮，躲到了三轮车底。

　　景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几分钟后才看见哥哥探出半个脑袋，看向刚走过去的几个学生：“你干嘛？”

　　“你管我，上学去吧，鼻涕虫。”

　　景睿今年已经十三岁上初一了，好久没听哥哥用这个外号叫他，他正想顶嘴，却发现哥哥的脸有些红，看上去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景睿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刚刚走过去的几个女生，其中一个女孩扎着马尾，高高瘦瘦的，背着一个白色书包，只能看见半张侧脸，不过景睿已经认出了她是谁。

　　他压低声音：“哥，你喜欢那个，那个白婉···”

　　“再不走就让你在这炸煎饼了！”景亮脸都涨红了，打断了他，“她只是跟我一个广播站的学妹。”

　　景亮比他大三岁，不过跳了一级，今年已经上高二了，白婉晴还在读初三，景睿还正奇怪他怎么会认识白婉晴，他自己就不打自招了。

　　景睿看哥哥彻底被他惹恼了，不敢再啰嗦，把手上包煎饼的油纸一团，笑嘻嘻地溜了。

　　不过一到学校，景睿就笑不出来了。

　　早读课上，学委走到了他面前：“景睿，订英语报纸的钱，就差你的了。”

　　“我今天忘带了。”

　　学委有些生气了：“我昨天放学时不是还提醒你了吗？你怎么又忘了，我跟你说过了的啊，你再不交，我们就不等你了，到时候你自己去书店订去。”

　　“我真忘了，今天放学让我爸去帮我订，你们不用等我了。”

　　“那你下午得早点去，书店五点就关门了，”学委将信将疑的看着他，“景睿，明天我们就要开始做报纸上的练习题了，你千万记得啊，到时候你再没带，金老师肯定发脾气。”

　　“知道了。”

　　打发走了学委，同桌从英语书后面跟他说小话：“景睿，是不是因为你妈最近也停职回家了？”

　　现在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同桌和他家情况一样，父母这两年都回了家，日子过的紧巴巴的，景睿对他没什么好瞒的，愁容满面的点了点头。

　　同桌给他支招：“你今晚回去问问你哥啊，看他旧报纸还在不？”

　　“旧的能行吗？”

　　“上次老金说要买教辅，我也没交钱，回家拿了我姐的，题目都一样。你哥不也是他教的吗？说不定就是一套报纸。你回去看看，没卖了吧？”

　　景睿心中又升腾起了一点希望：“我哥的书都是不卖的，我回家找找。”

　　好不容易捱到了放学，景睿跟装了加速火箭一样一路跑回家，翻了半天也没看到哥哥的报纸。

　　等到景亮下了自习课，十点钟回家，他轻手轻脚的准备上床睡觉，景睿“蹭”地坐起了身，他低声问道：“哥，你初一的旧英语报纸还在吗？”

　　“你怎么还没睡？”景亮给他吓了一跳，“应该还在吧？怎么了？”

　　景睿示意他小点声：“借我用用。”

　　他配合地压低声音：“我都写过了，你怎么用？”

　　“我蒙住答案，再做一遍不就行了，在哪？”

　　景亮弯下身，费力将床脚抬起来，搬出了一沓报纸：“书架上没地方放了，我就放床底下了，你看看，受潮没有？”

　　景睿接过报纸，仔细去看上面的题目，都是他们考纲里的，还没过时，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和新版的一样。

　　“你要这个干嘛？”

　　“随便看看，多做点题。”景睿将那一沓报纸往书包里一塞，含糊答道。

　　景亮却一眼看出来他在说谎，他侧耳听见父母还在说话，应该听不清他们二人对话，才小声问道：“老金是不是通知你们要订报纸了？”

　　见瞒不过去了，景睿才点点头。

　　“多少钱？18块？”

　　“今年涨了，21。”

　　“你没跟妈说？”

　　“没。”

　　景亮也沉默了，半晌，他才开口：“那你明天先用着吧，实在不行，就跟妈说吧。”

　　二人各怀心绪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就是英语早读，景睿昨晚没有睡好，半天爬不起来床，差点迟到了。

　　一到教室，就听见学委在喊：“大家赶紧把英文报纸传下去，马上小测了。”

　　景睿坐在最后面，见没人注意他，他赶紧把包里的旧报纸拿出来，抽出第一期，放在自己的桌面上。

　　好在景亮成绩好，卷面上只有干干净净的ABCD和单词，没什么红笔做的笔记和改动，看起来不算明显。

　　景睿偷偷看一眼同桌的报纸，看到第一题的题干。

　　1.This is the only book ___I am looking for. A. that B. which C. who D. whom.

　　他赶紧低头去看自己的，发现题目真的是一样的。

　　景睿欣喜若狂，一周以来心情难得的轻松下来，用左手食指遮住哥哥做的答案，自己认真又写了一遍。

　　英语老师老金上课不喜欢巡堂，四平八稳的坐在讲台上拿保温杯喝开水，下了早读才休息5分钟就让大家回座位要讲题目。

　　他懒得改试卷，就让大家同桌交换批改，他开火车和大家对答案。

　　景睿和同桌交换了试卷，才看到第三题就发现不对。选择题里第六题往后都是新题，完型和阅读理解也不一样。

　　同桌显然也发现了，他向景睿投来一个慌张的表情，因为开火车马上就轮到他了。

　　景睿赶紧数着人头去看第12题，给他做口型：“C。”

　　有惊无险的过了这节英语课，二人后背都出了一层汗。

　　没想到课后老金一句话就让景睿心跌入谷底：“今晚大家回去把第二期做了，明天早上交。”

　　这下混也混不过去了。

　　同桌想安慰他，最终也只是嗫喏着嘴唇，没说出话来。

　　景睿心不在焉的上完一天课，最喜欢他的数学老师也让他罚站了半节课。

　　放学后景睿回到家里，晚上又是清的能照见人影的粥。

　　他没看见父亲回来，就开口问道：“爸呢？”

　　“说是到二煤厂捡煤核去了，说你们晚上睡得冷。”说着，母亲又是接连的咳嗽。

　　景睿看向空空如也的橱柜顶上：“你今天没去开药？”

　　“改天再去吧。”

　　这下景睿到了嘴边的那“21块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他才喝了一碗粥，就觉得胃里难受，再也吃不下了。

　　“再吃点吧，睿睿。”

　　“我不饿，先去写作业了。”

　　作业不多，但是景睿是决不可能写完的，因为他没有那第二期的英文报纸。

　　他躺在自己的架子床上胡思乱想，有时候老金为了偷懒，只会挑着改试卷，如果明天自己把旧报纸交上去，能不能蒙混过关呢？

　　迷迷糊糊地睡梦之间，他察觉到一个人坐在了他的身边。

　　是景亮下课回来了。

　　黑暗中景睿看到哥哥正坐在自己的床沿脱鞋，他轻声开口问道：“怎么样？题目是一样的吗？”

　　“大题都不一样。”

　　“你和妈说了吗？”

　　景睿摇了摇头。

　　黑暗中景亮停止了动作，过了几分钟他才蹲下身，拉开了自己的书包拉链，将什么东西塞进了景睿枕头底下：“我这里还有二十块钱，你先拿去买报纸吧。”

　　虽然还差一点点，但是景睿自己也有两块钱的积蓄，他简直如蒙大赦，惊喜之余声音都带上些许鼻音：“哥。”

　　“借你的，以后得还我。”景亮丝毫不领情，脱下外套爬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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