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王妃她不是软柿子

　　轿子一颤一颤的前行。

　　两个轿夫脚步稳健而轻快，很快便离了神武营，向西一拐钻进了石碾巷。

　　倪春裳和盛音音并肩坐着，一时看看遮着布帘的雕花轿窗，一时看看缀着五色如意绦的轿顶，一时又从左至右细细的看了一遍轿内各处，连脚底下的木踏都没有漏掉，满眼都是欢喜。

　　“外头看起来那样，里头竟然这样，”倪春裳喜滋滋的抚摸着身下坐着的织锦垫子，转过脸儿向盛音音说道，“这垫子比我们家夫人的衣裳料子都好，要不是不方便细看，我非得看看绣的是什么花样。”

　　盛音音也留意到了轿子里的各种用物非同一般，不似军营里常用的简便。若是从前，她必定会心中起疑而后喊轿夫停下问个明白，只是眼下急着送信更急着去见她的不离哥哥，因此也就不想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多花功夫，便随口说道：

　　“这上边的花不是绣上去的，是拿织机织上去的，想必是朝廷赏赐。可见咱们送的信有多紧要，他们才会安排这样的轿子给我们坐。”

　　“真是朝廷赏的？”倪春裳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天呀天呀，要真是朝廷赏的，我们能坐上这样的轿子，可是洪福滔天了。”

　　盛音音却不屑一顾，哼了一声：

　　“不过是拿命换罢了。”

　　倪春裳想起兵营里那个丢了性命的小兵的哥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说的也是。”

　　盛音音没有接话，一想到闻不离即将踏上北去的征途，一想到她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可能血溅沙场，她的心就痛的要命，也更加迫切的想奔到他面前，劝住他，拦住他，让他请辞保命。

　　“唉，命啊。”倪春裳叹了一口气，为那个小兵的哥哥，也为自己难料的前程。

　　路面上买卖人高扬的吆喝声和行人熙来攘往的热闹声传了进来，倪春裳不再想那些烦心事，一心听那些生机勃勃的响声，心情又欢快起来。

　　她从前没有坐过轿子，今日是头一遭，心里欢喜，话儿便止不住的往外蹦：

　　“从前看见那些贵人坐轿子，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我就想这轿子虽然外头看起来好看，里头坐着未必舒坦。谁知今日这么一坐，竟然比外头看起来的还要好，怪不得那些有权有势的出门都坐轿子呢。”

　　说到这儿，她侧过脸儿问盛音音：

　　“阿文姐姐，从前你在静王府做事的时候也坐过轿子吧，他们府里的轿子比这个更好吧？”

　　盛音音正满心挂念着闻不离，对她的话有一茬儿没一茬儿的听着，忽然听到“静王府”三个字，立刻惊的后背一紧，连忙摇头否认：

　　“不不，没有没有。”

　　怕她追问，又赶忙加上几句：

　　“不过轿子都差不多。咱们这次出来不容易，方才在神武营，那个头领拿着册子点名的时候，我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那时候你怕不怕？”

　　“怕，怎么不怕？”倪春裳顺着她的话茬往下说，“他停在我那，一开口，我的脑子立刻就像大水缸被人敲了一下似的，嗡了一声。”

　　盛音音讪笑道：

　　“多亏你机灵对付过去，也亏得刚好少了两个人。哎，你说那两个人去哪了？”

　　倪春裳被她的话勾起了好奇心，果然认真地想了想：

　　“你说他们会不会被派出去搬货了？领我们进营的那个老爹不是说有个总领派了两个人帮他搬货么，会不会就是他们两个？”

　　盛音音虽然并不相信世上有那么凑巧的事，但还是笑着附和她：

　　“八成是他们。”

　　倪春裳笃定的笑了：

　　“那就错不了了，准是他们。”

　　说完，又接着说道：

　　“阿文姐姐，不瞒你说，罗参将让我们送信的时候，我真怕你告诉他你表哥也是参将，让我一个人送信去呢。”

　　盛音音笑道：

　　“要是我真那么说了，你敢不敢一个人送过去？”

　　倪春裳笑道：

　　“怎么不敢？只要能出城，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敢！”

　　盛音音笑着揶揄她：

　　“不找人了？”

　　倪春裳浅笑着摇了摇头：

　　“不找了，眼下我既然能出城，就不给他添麻烦了。”

　　说到这里她的脸色忽然凝重起来：

　　“只是我走了，他们发现少了一个人，责罚你怎么办？阿文姐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盛音音没想到她和自己非亲非故居然会在逃走的紧要关头想到自己，不由得心里感激，连忙笑着宽慰她：

　　“你忘了，我还得找人呢？放心吧，他们不会为难我的。”

　　倪春裳如梦方醒的一拍脑门：

　　“对对对，你表哥是参将，方才还说着呢，怎么转脸就给忘了？”

　　盛音音笑道：

　　“贵人多忘事呗，以后啊，你肯定大富大贵，好日子在后头呐。”

　　“真的？”倪春裳听她这么说顿时乐不可支，双手合十，念道，“那就借姐姐吉言，保佑我顺顺利利的出城，顺顺利利的交差，顺顺利利的找到一个不累不忙的差事，衣食无忧快快活活的过完这辈子。”

　　盛音音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笑了，忽然想起她逃出来的时候匆忙，不知道有没有带着身契，于是连忙问道：

　　“哎，你的身契随身带着没有？”

　　倪春裳摇了摇头：

　　“我们这些丫头的身契都在老爷的箱子里锁着，他死了以后，那些箱子就被搬到夫人的院子里去了，哪里拿得出来。”

　　盛音音担忧地说道：

　　“没有身契，又没有路引，就算能出城，你拿什么找差事安身呢？”

　　倪春裳倒一点也不担心：

　　“现在北疆不是正打着仗么，我就说跟爹娘从北疆逃出来的时候走散了，身契在爹爹那儿，他们就不好要了。”

　　盛音音还是不放心：

　　“要是他们不信呢？”

　　倪春裳笑道：

　　“要是不信，我就哭。“

　　说到这儿她装模作样的抽噎了几声，拿着哭腔说道：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也不好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到时候说不准还会可怜我给我个差事。阿文姐姐，你说我扮的像不像？”

　　“像，像，”盛音音笑着听着她的如意算盘，也跟着抽噎的假装擦泪，“连我都忍不住要同情的落泪了。”

　　倪春裳笑着按住她的手：

　　“到时候我脱了这身衣裳，换上从前的……”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脸色一沉：

　　“唉，可怜我的包袱，还有你的那些首饰、衣裳、鞋子，那样好的料子……”

　　盛音音连忙安慰：

　　“算了算了，都是些身外之物，只要能出城，丢了就丢了罢。”

　　倪春裳却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那些家当，气愤之情难消，声调也越来越高：

　　“都怪那个黑面神，非要拦着我不让我进去，还举着大刀吓唬我……”

　　眼看她越说越激忿，盛音音连忙“嘘”了一声，朝轿帘那边瞟了一眼：

　　“小声点儿，免得被他们听到。”

　　倪春裳这才住了口，低声咕哝了几句，重重的向下拽了一下衣袖以泄余恨。

　　轿子里又安静了。

　　只是这次外头却没有响声传进来，吆喝声，说话声，都没有。

　　盛音音觉得奇怪，伸手想将窗帘撩开一角看看外面的情形，谁知道手碰到布帘才发现整个窗帘竟是钉死在窗框上的，根本别想掀开。

　　“这可奇了，再没见过这样的，”她惊诧的对倪春裳说道，“就算送的是密信，也用不着这样小心吧？”

　　倪春裳也犯起了嘀咕，抬手戳了一下布帘，果然绷的紧紧的一点儿都戳不动，又将脸儿贴近布帘向外看，除了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真是奇怪，”她说道，“也不知道走到哪了，难道出城了？”

　　盛音音摇了摇头：

　　“不像，若是出城就要经过城门，往日就数城门那里人多，进来的，出去的，又查路引又验东西的，从没见过这么安静。”

　　“难道在巷子里？”倪春裳不想把事情往坏处想，“巷子路窄，又长，听不到响声也不奇怪。罗参将既然让咱们送密信，想必走的都是人少的地方，咱们先等一等，要是过一会还没有声响，咱们再让轿夫停下来问问清楚。”

　　盛音音听她说的在理，又想起罗参将嘱咐她们不要下轿，便点头同意了。

　　两个人不再说话，屏气凝神，一心留意轿外的动静。

　　这时，一声重重的开门声传了进来，听起来很像笨重的城门打开的声音。

　　“出城了？！”

　　她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眼里都流露出担忧过后希望成真的惊喜。

　　盛音音心里乐开了花。一想到再过一小会儿就能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不离哥哥，她的嘴角就忍不住向上扬。

　　轿子不断前行。

　　两个轿夫脚步极稳，除了轿子自身一上一下的微颤，几乎感受不到一点颠簸。

　　终于，轿子停下了。

　　接着轿杆向下一压，门帘卷起，一道亮光透了进来。

　　她们两个想都没想立刻出了轿子。

　　眼前的景象却令她们大吃一惊。

　　粉墙绿瓦，茜纱雕窗，分明是个干干净净的陌生小院，哪里有一点军营的模样？

　　“这是哪里，大将军在哪？”盛音音连忙问轿夫。

　　两个轿夫却像没听见似的，一抬脚，扛着轿子出了院门，只留下她们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还是倪春裳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拉住盛音音的手就往门外跑，一边跑一边低声说道：

　　“他们怕是把我们卖了。”

　　“卖了！”盛音音顿时心惊肉跳，“他们怎么敢！”

　　话音未落，就看到几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不是别人，竟是彩云、彩霞和石常。

　　盛音音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暗暗说了声“糟了！”

　　倪春裳倒很镇定，立刻转过脸用男子的腔调对她说道：

　　“我说走错路了你还不信，咱们快走，免得误事。”

　　盛音音立刻心领神会，一面低头道“是”，一面跟着她闷声不响的迎着三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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