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咩

　　“砰——”
　　“砰——”
　　“哟！我回来啦！”
　　“砰——”
　　“今天收获的量不是很多，不过质量还算上乘。”
　　狄莫一边说着，翻找着木筐里的宝石，此时他手法随意，仿佛和翻找石块没什么区别。
　　“砰——”
　　“你一定猜不到，我今天遇到了多么惊险刺激的事情！”
　　一直作为背景音的撞击声终于停下来，一只黄毛小山羊甩甩头，迈着小蹄子，气势昂扬走到暗魔族小孩的面前，“说来听听。”
　　小孩眨眨眼，看着被小山羊撞击了无数次的，已经产生巨大裂纹的一只巨怪大小的金刚石，以及小山羊愈发□□富有光泽的一对尖角。
　　这只小山羊和他的身高差不多，四肢矫健有力，纤细曲折，乌黑的蹄子踏在地面上看似轻巧，实际上它能产生的踢力和他遇到的巨怪一个脚印也差不了多少。
　　然而与这对杀伤力巨大的角和四蹄截然相反的，是柔软罕见的嫩黄色皮毛，蕴含着勃勃生机的翠绿色一字瞳孔，会随着主人心情变化灵动的耳朵和短尾巴，以及和一般山羊相比娇小可爱的身躯。
　　……真是一只被可爱外表包裹的凶暴小怪兽。
　　看着小山羊格外兴奋的小眼神，狄莫细细讲述了遇到巨怪打架的故事，至于那个小偷惯犯的鬼魂，并不算稀罕故事，小山羊也没什么兴趣。
　　果然，小山羊听完后跃跃欲试：“真想和那只怪兽顶顶看！”
　　狄莫转而去看他顶出裂缝的金刚石，“我走的时候你就在用这个顶头……磨角，这是你新挑战的家伙吗？”
　　“对！”小山羊得意道。
　　“你才是小怪兽吧……”
　　“什么？”小山羊没听清狄莫的喃喃自语。
　　“我是说，我今天遇到的家伙和你这块石头差不多大小，我觉得你一定没问题。”
　　想想那两只体型巨大到一举一动都能地动山摇的巨怪，长相可怖，叫声刺耳，为一小片紫水晶大打出手；眼前这只长相可爱弱小的生物，拥有不亚于巨怪的力量和坚硬度，却没有让人一眼看上去就会害怕的表象。
　　在冥界，果然不能单单凭借外表判断。
　　小山羊闻言高兴地摇着尾巴，转头去嗅狄莫带回来的宝石了。等到它发现中意的，用长长的红舌头舔一下宝石冰凉的表面，像是吃到蜜糖一样眯缝着眼睛，用牙齿轻轻叼起。随后一口吞下。
　　没有拒绝，没有咬碎，表面锋利的宝石好似完全没有划伤柔软的口腔内壁和喉咙，就这样直接落入羊肚。
　　小山羊大快朵颐的时候，狄莫就在一旁拄着下巴看着。
　　有种……在投喂这只小怪兽的感觉。
　　小孩以前并没有尝试过饲养小动物之类的行为，因为他从来没往这方面考虑过。
　　但是……
　　狄莫不禁想起他第一次“捡到”这只小山羊的时候。
　　那时的他刚刚来到冥界，十分不适应这里满是瘴气、剧毒物质的环境，连呼吸都是一种痛苦，在原地趴着喘息了好几天，偏偏又因为暗魔族顽强的身体素质勉强撑着。好在，这里环境虽然恶劣，空气中却漂浮着浓度远高于下界的暗属性元素，正是这些能量补充让他即使几天几夜不喝水进食也能坚持。
　　只是身体虚弱罢了。
　　但是，同样的，他也没有力气挪动身体，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能持续多久。结局似乎只有被过路的危险生物杀死，或是自己慢慢力量耗尽而死、
　　然后，就在他以为自己只有等死一个选项的时候，一只羊蹄出现在他面前。
　　狄莫一直没说，当时他真的以为香喷喷的烤羊蹄出现在了眼前，“啊啊”张着嘴想要去咬一口，却没有丝毫力气，看起来倒像是乞求救援的□□。
　　于是，小山羊就驮起他，奔向附近的水源地，虽说也是颜色诡异的水，但是喝起来勉强入口，似乎也不会对暗魔族的身体产生负面影响。
　　一开始只是出于一点残存的所谓“人性”或是“理智”一类的情感，他想要对救了他一命的小山羊一些报答，也有一些想要跟着它的想法，狄莫询问了小山羊的食谱以后开始给它寻找食物。
　　小山羊擅长攀岩，喜欢一切含有魔力的食物，尤其是宝石。
　　而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矿石山。
　　和狄莫相比，小山羊更像是下界来的生物，但是小山羊比狄莫在这里早生活了很多年，更加熟悉这里。关于冥界的事情都是小山羊讲述给狄莫的，它自称是个“冥界百晓生”，大概意思就是无所不知的本地人。
　　狄莫：“……”
　　你看看咱俩的肤色，谁更像冥界的亲儿子？
　　狄莫也曾经问过小山羊，当时为什么没有吃掉他，而是救了他。
　　没想到，这家伙一脸他说了什么无恶不赦的话：“你还会吃人吗？！”
　　这句话发生在一个羊形和人形生物之间，场景莫名诡异。
　　不是，你一个非人生物，怎么这么关心其他种族的道德水平？
　　“那么，我看起来很像是对小孩子下手的变态吗？幼崽不论在哪个种族都应该是被关爱的对象！”
　　狄莫嘴角一抽：“这又是谁教给你的？”
　　别骗他不知道传承……好吧，他们暗魔族没有传承，活得像个低魔种族。
　　至少小山羊肯定都是独自长大的。有些公山羊还会攻击自己地盘内单独的幼崽，减少未来的竞争者……不过这是没有灵智的普通小山羊。眼前这只肯定不能相提并论。
　　一人一羊踏着缓慢悠闲的步子回去。
　　大约徒步走了三四天，他们都没有再遇到一个可以交谈的对象，甚至连巨怪都没有了。
　　不过，很快，远处一个相对显眼的小黑点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渐渐的，距离越来越近，小黑点也变成一座高大的城池，外围矗立着巨大的城墙，门口站着守卫，挂着牌匾，上面像模像样写着“西城”。
　　快到门口时，小山羊也变回了人类形态，是一个有着和毛色一样的浅金色柔软短发的青年，发梢微卷，前额和两鬓都留下一些软软垂下，在象牙白的皮肤上留下一层浅浅的阴影，半眯着一双翠绿的眼眸，看起来像是温润无害的小动物。
　　门口站着的也是黑肤的暗魔族，这座城市生活的几乎都是暗魔族。
　　忽略了和他们一样的小黑孩狄莫，守卫们把目光重点放在了在暗夜中也能白的发光的金发青年，要求他允许他们亲自动手试试看，他是不是鬼魂。
　　青年没有拒绝。他已经习惯了。
　　等到两人进去，守卫们才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怎么会有这么白的家伙？他不是暗堕者吧？”
　　“鬼魂在城外都是没有实体的，要不是亲手摸过我也不信……不过他皮肤真滑，嘿嘿。”
　　“你个笨蛋！做什么美梦呢。”
　　“要不是他能在冥界自由呼吸，我还以为他是个天使，或者是下界人类。反正应该不是暗魔族。”
　　“这可不一定，听说上头的审判官有一位就不黑。说不定……”
　　其他人纷纷向他投去关爱傻子的眼神。
　　“别瞎想了，老实站岗吧。”
　　一个看起来最成熟的魔结束了这场闲聊。
　　已经回到城里一座独栋小屋子里的两人，是不会知道这些守卫对他们的讨论。
　　在西城里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对于很多冥界住民来说并不容易。在野外固然是自由不受打扰的，相应的时不时遭遇个巨怪，或是为吃喝发愁那就是家常便饭了。住在城市里群居最大的好处就是省去很多烦恼，不同的暗魔族擅长不同的事物，只要你有能力，你就能在城市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还能免遭巨怪侵袭。
　　回到自己的地盘，两人看起来都放松不少。虽然默不作声，不过狄莫和小山羊都默契地开始收拾数天未归的房子，然后开始准备晚餐。
　　狄莫看着是个小孩子，但从他麻利的手上动作来看，他比很多成年人还要能干。用木筐背回来的宝石被他用清水清洗干净，有的磨成粉，有的切割成小块，还有心情用小刀雕刻出一些花样来。
　　他手上是用金刚石打磨制作的刻刀，锋锐、坚硬，对待这些不合群的石块如同切割奶酪一样轻而易举。
　　另一边的小山羊则自动围上褐色的围裙，用发夹别住额前碎发，挽起窄口的衬衫袖子，收拾从刚才街上买回的植物块茎、熏肉、奶酪之类的食物，还有一些零碎的其他东西，暂时丢到一边。
　　植物块茎——其实就是土豆和胡萝卜，上面长着凶猛的锯齿状的叶子和芽。这里的土豆没有发了芽不能吃一说，反而因为发芽导致毒素注入土豆内部，使它棕色的表皮出现浅紫色的花纹，熟透以后这些紫色部分会给舌尖呈现出与醇厚绵软完全不同的辛辣刺激，不必加调料都会变得无比诱人。
　　小山羊把它们简单切片，刷上植物油，先行烤制，再来处理剩下的食材。
　　紫红色的熏肉，保留一层金黄色的油皮，用细长锋锐的刀片成薄片；乳黄色中夹杂着草绿色螺旋纹路的大块奶酪，则是换成有锯齿的长刀切成长方形小块，被两片熏肉夹在中间，包裹起来，再用一根尖细木棍穿起，放在烤盘备用。
　　为了营养均衡，小山羊还特地用自制的清新爽口的酸甜汁，拌了一些可直接使用的蔬菜水果。都是从门口的院子里新摘下来的，用水稍微一冲，洗去浮土，就露出翠绿鲜嫩的模样。不必用刀子，只需轻轻掰成碎块，就能享受到叶片断裂的瞬间发出的脆爽的声音。
　　正好到了时间，小山羊把熏肉奶酪一起放进烤箱。主食的面包是刚买回来的，只需切片就好。虽然长得像个黑色焦糊的面团子，口感和味道还是可以保证的。
　　麦香、肉香、奶香从小小的厨房蔓延开来，在外屋专心致志打磨宝石的狄莫仰起头嗅嗅，猜到今天的晚餐内容，口水迅速分泌出来，高喊一声：“番茄汁！再加一勺蜂蜜！”
　　“OK。”
　　小黑胖眼珠一转，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放下手里的工具像个小炮弹一样窜到厨房里，盯着刚出炉的熏肉。
　　“嘿嘿，我帮你端出去？”
　　爪子缓缓越过盘边，靠近盘子的内容物，却被一柄木制勺子敲了一下，惊得爪子立刻收了回去。
　　小山羊早就知道他目的不正，怎么会给他机会。“不必了，我自己来。”
　　话音未落，那柄木制勺子从手上刚离开，刷刷几下，继续落在狄莫的脑门、肩膀，把他转了个身，最后一下是在肉最多的屁股上，“行了，去洗手，都是你的。”
　　“哎呦！哎呦！”
　　小山羊的手劲可不简单。
　　狄莫咧着嘴，倒是听话地跑去洗手。
　　“你的宝石都在我的工作间，自己去挑！”跑到门口他才回过头来喊了一句，随后像是怕再被木勺子袭击，一闪身不见人影。
　　小山羊才不跟他计较这点小事，帮狄莫布置好餐桌，自己带着一个盘子去挑了几块顺眼的宝石，一路走回来一路当成零食“咯嘣咯嘣”嚼着。
　　这就是他的晚餐了。
　　暗魔族的饮食和下界人类基本没什么区别，口味和制作方法会随着地区不同发生细微变化，因为大多是由人类转换过来的。
　　保留了一定理智，被强行带到冥界无法返回下界的他们，渐渐的开始追寻原本在下界时的生活方式。不知不觉中建立了类似的城市，利用本地的作物进行耕种，放牧按照类似下界人类一样获取衣食住行。
　　只不过作物和牲畜都是冥界的狂化物种。
　　比如长相酷似小麦和玉米的植物，实际上都有着剧毒，有的还会张开嘴吃掉身边出现的活物；至于被放牧的牲畜也不是一般物种，以冥界各种凶残植物为食的草食动物……温顺无害是丝毫不沾边的，恐怕比下界的老虎狮子还要凶猛。
　　这些画风清奇的冥界动植物，以及在冥界生活的同样魁梧暴力的暗魔族，搭配在一起显得十分和谐。
　　小山羊和狄莫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对于料理却也算不上熟练，也不过是做一些样式简单的东西。狄莫数次想让小山羊去报个班学一学，对方始终不肯答应，还振振有词。
　　“最好的食材当然要最简单质朴的方式才能发挥它最本真的味道咩！”
　　其实是因为不是做给自己吃，没这个动力。
　　小山羊不是暗魔族，看也知道，是山羊变成人形，身上有没有暗属性的魔力，说到底为什么能在冥界活蹦乱跳还是个迷。他不适应冥界的这些食物，只对饱含魔力的东西感兴趣——比如狄莫手中正在打磨的宝石。
　　这些宝石，一般的暗魔族也不是拿来食用，都是加工成魔法道具的能源。顺带一提，他们现在用的家具、出行道具等等都是用这些宝石作为驱动力。也因此，宝石猎人（矿工）和宝石加工坊是最赚钱的两种职业方向。
　　这些蕴含丰富狂暴魔力的石头，除了小山羊，就只有或盘踞某地或四处游荡的巨怪们能够直接吸收里面的魔力，简称“吃”。
　　狄莫还曾好奇地问过他味道，小山羊半开玩笑说道“鸡肉味，嘎嘣脆”“有的像糖豆”，但实际是什么滋味没人知道。
　　所以，现在餐桌上出现了一道奇景，一边被精心制作的人类料理包围，另一边被精心打磨的各色宝石包围，这成了两人的日常。
　　小山羊望着这些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捏起一块小兔子形状的红宝石，放在牙齿之间轻轻一掰，像咬饼干一样咬下一只“耳朵”，漫不经心的咀嚼着，看着狄莫难得像个五岁小孩大快朵颐的样子。
　　这些食物……是什么味道的来着？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了。
　　久到几乎忘记了它们应有的香味和口感。
　　这些食物散发出来的嗅觉信息不会勾起大脑的食欲，如果放在口中咀嚼也不会带来任何味觉反馈。
　　……他过去也曾经吃过这些食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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