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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山谷
皎白的月光洒在大卑山山口的官道上,几匹快马飞驰而过,踏起一片烟尘。
听马蹄声渐远,背着行囊的陆惠香从道边巨石林中走出,跟在她身后的正是乔装打扮的鹂娘。
“快走,趁他们还没有发现。”陆惠香小声说道。
鹂娘裹着头巾,双手还缠着伤布,她回身看了一眼不远处农庄中的点点灯火,随即追上了陆惠香的脚步。
才刚入夜,呼格楚便在海日卫的簇拥下离开这个暂时的庇护所,鹂娘无从得知他要去哪里,但就在呼格楚离开的一个时辰后,东北角燃起了熊熊山火。
“据说哈尔达离开马市后,直奔东去了,今晚一定有一场恶战。”陆惠香说道。
鹂娘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拢了拢头巾,不由加快步速。
“再往上走就是岔口了,”陆惠香疑惑道,“白天这里明明有很多流民,怎么现在一个都没有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鹂娘低声答道。
两人扶着山石,一路深入山道,就在岔口近在眼前时,她们的身后突然响起了马蹄声。
“有人?”陆惠香惊惶道。
鹂娘一把推开陆惠香,两人侧身滚入道旁的灌木林中。紧接着,追兵由远及近,从她们的身旁飞驰而过。
“找到了吗?”力嘎问道。
一个小喽啰跑到他的马前:“路上明明有脚印,但人却没影儿了。”
“接着找!”力嘎喊道。
灌木林中的陆惠香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她看了一眼鹂娘,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
“我们走小道。”鹂娘示意道。
陆惠香点了点头,两人互相搀扶着起身,往灌木林深处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两人脚下突然传来咔嚓一声,不知是谁踩断了一截枯枝。
山风好似就此凝结,沙沙作响的林叶也停在了半空,乌云渐渐遮蔽住皎月一角,天色昏暗。
咻!一支利箭划破疾风钉在了陆惠香脸边的松木上。她仓皇回头,看到了纵马跳入灌木林的力嘎。
“跑!”鹂娘叫道。
陆惠香丢下包裹,慌不择路地跟上鹂娘。
啪!又是一支铁箭,只是这次,力嘎没有射偏,那支箭径直钻进了陆惠香的肩胛,她呜咽了一声,随即跪倒在地。
“惠香!”鹂娘停下了脚步。
她的双手几近残废,根本拉不动受了伤的陆惠香。鹂娘只得用手肘架起她,两人一起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鹂娘子,丢下我吧,你快走……”陆惠香断断续续道。
鹂娘没有说话,她执拗地拉扯着陆惠香,在泥泞的林坡上艰难奔逃。
力嘎的箭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尖锐的灌木勾着她的双腿,鹂娘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快走,快走!”陆惠香费力地推开鹂娘,“郡主……殿下还下落不明,得找到她,不能让她落在圆日会的手里,更不能让她落在柘木儿王手里……”
“惠香……”鹂娘失神地叫道。
“走啊!”陆惠香半身浴血,已神志不清,但她依旧在重复道,“快走,快走……”
鹂娘狠狠一咬牙,舌尖尝到了一丝腥苦,她撕下自己的裙角,将碎布条绑在腰间,头也不回地向大卑山深处跑去。
骤风席地而起,卷走无数落叶。
哗啦一声,桌上的胡灯被穿堂而过的冷风吹倒,还顺势刮掉了几摞宣纸。一时间,堂前风影晃动,烛光摇曳,犹如魑魅魍魉,影影憧憧而来。
忽的屋角闪过一道黑影,院墙上唳鸣声起,好似是一只苍鹰振翅飞过。
“什么东西?”坐在主位上的莫干立顿时大惊失色。
“风声而已。”图日西挥了挥手,示意下人上前收拾。
“风声……”这时,莫干立方觉自己失态了。
他是这日一早到的白凉城,叛军如蝗虫过境,一夜洗劫后,城中四处焦土,荒凉不堪。
莫干立上回来此地,还是去年年初与原奉换俘时,那次他差点被苍鹰啄去了眼睛。
待等小厮收整完,重新落下窗闩后,图日西上前为莫干立倒了一杯茶。
“天气转凉啊。”莫干立笑着说道。
图日西正端着茶盏往自己嘴边送,听到这声感叹,不由挑眉道:“屈屈一场小叛乱,竟从盛夏打到天气转凉,殿下您说说,那哈尔达是不是个庸才?”
莫干立摇了摇头,没接这话。
“我的堂兄,哈日府的葛拉,在过去也是个带兵好手,殿下明日回王庭面见吾王时,不如就建议吾王下令,把他从庭阶卫放出来,在哈尔达麾下领一官职吧。”图日西笑道。
“我会向父王进言,但前提是……”莫干立一顿,“前提是,你把那个所谓的璧心公主交给我。”
图日西端着茶盏的手一滞:“现在?”
“吾王之令。”莫干立右手抚胸说道。
“那吾王是否有承诺什么?”图日西淡淡一笑,“当年,可是我旁勒阿雅为吾王和他的大军打开了上离城门,如今来一并讨赏,应该不算晚吧。”
“当然不晚,”莫干立笑道,“父王答应,倘若你能击溃圆日会,平定叛乱,一定为你加官进爵,保旁勒阿雅永世荣华。”
“好!”图日西一拍手,他冲自己的侍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李司南带来。
侍从心领神会,转身离开。
莫干立见此,意味深长道:“看来旁勒阿雅确实是有些门路的。”
“不不不,”图日西摆了摆手,“不是旁勒阿雅,是我,是我图日西找到了她。”
莫干立挑了挑眉:“这么说来,璧心公主当真还活着了。”
“可以活着,也可以……”图日西勾起嘴角,话留了一半。
可就在这时,刚刚被他派去请李司南的侍从跑了回来,他畏畏缩缩地凑到图日西的耳边,就要低声讲话。
“放肆!”图日西一把拍开了他,“王子殿下在此,你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殿下的面说?”
这侍从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主人,不好了,您让我们照看的那个小娘子不见了。”
瞬间,席上两人变了脸色。
城中更声过三,廊下灯影闪熄。守备城防的小兵推着转轮,在夜幕中落下门闸。
“慢着!”城墙上的一个老将突然喊道。
推闸的小兵手一挫,扑倒在地。这时,城下一匹白马飞掠而过,从落了一半的门闸下奔出城外。
“什么人?”老将高喝道。
那人充耳不闻,一扬马鞭,飞驰而去。
刚刚游移的乌云已渐渐散去,夜空清朗,月色流涌,白马跃上草原,看方向,似乎是要往北去。
“本督府令,有叛军出城,速速追杀!”一道军令突然推至白凉城门下。
守城的老将回首望去,而方才的那抹白影已消失不见。
“叛军?”他喃喃道,“怎么看着像个女子?”
白马上的女子早就逃出二里地了,她挎着云靳刀,偷走了图日西最心爱的马,趁着夜黑之时,溜出了白凉城。
城外的村落里处处都是废墟,荒野鸡鸣,草甸跑马。李司南一路飞驰,钻进了横卧于草原之上的大卑山。
就在刚刚,李司南在后院里听到了柘木儿王来使莅临白凉城的消息,这回她没有犹豫,在图日西发现之前,逃离了那个是非之地。
“白凉城外的马市……”李司南在心中默念道。
那是鹂娘送出口信的地方,也是她上一次出现的地方。小乞丐口中那个被捆住了手脚女人现在身在何处?圆日会待她如何?
无数问题盘桓在李司南心头,她猛地一勒马,在原地打了个旋。
就算是她能救出鹂娘,将来又要去哪里呢?难道是回广宁府?李司南木然回头看去,一时迷茫起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山口里传来了几声尖锐的啸鸣,随后空谷幽响,马蹄声起,好似那头奔来千军万马。
李司南一滞,她飞快地调转马头,就要往外跑。
“不要!”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到李司南耳边。
她霍然回头,只见一道身影从山路中跌出,那人身后有数名骑兵,为首之人正拉弓搭箭,要取路中女人的性命。
“慢着!”李司南喊道。
鹂娘仓皇抬头,她伏在地上,望着李司南睁大了双眼:“殿下……”
李司南一夹马肚,飞跃而起,她松开缰绳,双手抽出双刀,迎着力嘎的箭风劈了过去。
铁箭凌空断成了两半,箭尖一转,落在了石峭的缝隙中。
“上来!”李司南向鹂娘伸出了手。
然而,还没等李司南的指尖碰到鹂娘半分,山口外突然响起阵阵鼓哨,一列手持长旗,身穿甲胄的鞑克武士奔袭而来,一时间山谷中烟尘滚滚,回声荡荡。
“是柘木儿王的人!”力嘎的手下叫道。
李司南呼吸一顿,握着双刀的掌心浸出层层热汗。
“殿下,快跑……”鹂娘艰涩地叫道。
“我得带着姨娘一起。”李司南收起双刀,翻身下马。
鹂娘鼻尖一酸:“殿下……”
“姨娘不必多说,”李司南的目光落在了鹂娘的双手上,她颤声道,“我逃出广宁府,一路来到白凉城,就是为了寻找姨娘,若是姨娘不在了,我往后此生又有什么意义?”
鹂娘忍着疼,抓住了李司南的手:“殿下,阿雅一族的屈耻还未洗刷,王庭尚未光复,您往后余生怎么会没有意义?”
李司南笑了,她看向咄咄逼近的柘木儿王军和从前守卫在自己身旁的海日卫:“姨娘,圆日不会重临草原了。”
“什么?”鹂娘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司南不再言语,她抓着鹂娘的手肘,把她托到马上,自己则拔出双刀,挡在马前。
她心中发慌,神色却镇定自若,只是赤红的眼角在风中淌下了一滴眼泪,落在了那面锋利的刀刃上。
山谷上隐隐响起了雷雷战鼓声,柘木儿武士抬头望去,看到了无数闪着火光的铁箭对准了自己。
“呼格楚!”阵中有人叫道。
力嘎的身后涌出了大队骑兵,烈烈风幡上赫然挂着阿雅图腾,圆日如火,好似要在星夜下高升长空。
这时,鹂娘才意识到,陆惠香所说的流民与骑兵都是呼格楚布下的陷阱,而据说往东去的哈尔达也不过是在声东击西,这里才是那场恶战的开始之地。
鹂娘仰头,看到了站在峭壁边缘的呼格楚。
呼格楚轻轻一抬手:“放箭。”
铁箭淬火而落,犹如天孙坠地、银河倾洒,滚烫的烈焰扑面而来,火光闪动,流彩湮灭。
力嘎领人退至山涧,哈尔达骑兵不甘追击,可山谷中已如一片火海,打杀声、嘶吼声、呻吟声如九重狱尖啸,盘旋在大卑山上空。
天角,一只苍鹰悄然飞过。
“将军,将军!”清晨,何今揣着一封信跑到了原奉的军帐前。
“小何,一大清早你叫什么呢?”蔡昇正蹲在帐外洗脸,他吐掉满嘴的漱口水,嚷嚷道。
原奉还没来得及束甲,他抽出信,敲了一下何今的脑壳:“鹰回来了吗?”
何今傻笑道:“早就回来了。”
原奉嗯了一声,低头拆开信封。
“哪来的?”蔡昇顶着那张还在滴水的脸凑了过来。
“关外斥候。”原奉答道。
蔡昇瞥了何今一眼,何今立马掉头,一溜烟跑了。
“说什么了?”蔡昇一边擦脸,一边问道。
“哈尔达被俘,柘木儿王军败在了大卑山山谷。”原奉缓缓阖上信纸。
蔡昇僵在了原地:“什么?”
原奉把信丢进一旁的火堆里,转身钻进军帐。
“将军,柘木儿王军怎么可能败给那帮流民?”蔡昇追着原奉问道。
原奉眉头紧皱:“我怎么知道哈尔达那个蠢货为什么打不过圆日会?”
“那,那这……”蔡昇结巴道,“输了怎么办?柘木儿王不会把乌赤金派来吧?”
“不好说,”原奉答道,“没准的事。”
“可是……”蔡昇挠头。
“将军,将军!”刚刚跑走的何今不知何时又拐了回来,他探进来个脑袋,“将军,城外来了一个人,他自称是圆日会的祭首,要来和将军您商量大事。”
“圆日会?”原奉一挑眉,“他们这是真把自己当成名正言顺的草原之主了?”
“那您见不见?”何今歪头道。
“请进吧。”原奉回答。
没过一会,何今便领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这人摘下斗笠,抬头冲原奉一笑。
“原将军,我们又见面了。”图日西彬彬有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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