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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正道的路,让正道无路可走
楼光和龙宿薄很自然地坐在了一起。
炷之端引王宠来到龙藏玄对面,行礼退下了。
“王宠见过玄帝。”王宠跪下来,以额贴地。
龙藏玄伸手扶住他,笑,“不用这么隆重,今天上巳,都随便点吧。”
“谢玄帝。”他坐下来。面前的几案上,摆着酒与诸多小食。
龙藏玄认真地说,“先生若不便饮酒,不用勉强。”
“无妨,酒是好东西。”王宠自斟了一盏。
“先生怎么称呼。”龙藏玄敬道。
“姓王名宠,字子宠,”王宠也举盏,“满宠的宠。”
“听宿薄说,你是北方人?”
王宠点点头,“家在洛阳。”
“怎么会想到来南方?”
王宠慢慢地饮下那盏酒,平静地说,“被杨太傅谋反一案牵连,现时的王宠已是个无家可归之人。”
龙藏玄沉默片刻,又敬了他一盏。
“宿薄说你帮了他很多,包括修筑坞壁,我很感谢你,她在这方面完全没有任何经验,我一直很为她担忧。”
“公主……像一面镜子。”
“此话怎讲。”
王宠坦然地看着龙藏玄,“看着公主,仿佛能看见自己的内心,是善是恶一目了然,我想,没有人忍心伤害她。”
龙藏玄轻轻地笑了一声,片刻,他问,“先生是士族?”
“是,但我十岁时被送去紫宸天修道了。”王宠不紧不慢地吃着菜。
龙藏玄停了箸,似乎有些惊讶,“……紫宸天?”
王宠淡然一笑,“没错,我曾是正道。”他又给自己斟了一盏酒,“杨太傅案发时,我私自下山,想从法场中救回双亲和兄弟姐妹。”
他一饮而尽,看向龙藏玄,那双云淡风轻的眼中闪动着什么——
“半路被抓了回去,师尊废了我全部道行。”
龙藏玄饮下盏中酒,一言不发。
王宠笑着说,“贾后派人来紫宸天拿人,我当时都不确定自己那状态能否活着到法场,后来,下山的时候,下了很大的雨,山洪暴发,可能是我命硬吧,待醒来,在距离紫宸天几十里以外的浅滩上。
“我想办法活了下来,然后回了洛阳,那真是一条,好漫长,好漫长的路途。”
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洛阳还是那样歌舞升平,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王宠轻声说,“除了我的家人一个不漏地消失了。”
另一头的龙宿薄和楼光聊得很开心,正相互朝对方泼水祓禊,笑声传了过来。
“有人认出了我,我只能逃到南方来,又是一条,好漫长,好漫长的路途。”
龙藏玄和王宠又默默地喝了一轮酒。
与靳冲调查回来的结果,每一条都对上了。
龙藏玄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过报仇吗。”
王宠的口吻永远是那么地平静,“那是有实力之后才能考虑的事。”
“先生打算如何拥有实力?”
王宠自嘲地笑,“先活下来再说吧。”
“听先生的意思,打算在这里长久地待下来?”
“为什么不,公主是一个我愿意辅佐的主公,”王宠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没有再说下去。
“先生有顾虑?”
“公主过于良善,容易被人利用,近来,因修筑了坞壁,归附邪域的人必须先通过我们,公主不加查验,尽数放行。”
“你担心有图谋不轨的人混入?”龙藏玄不以为然地一笑,“邪域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玄帝,”王宠正色道,“其实你也清楚,眼下,邪域对正道的威胁越来越大,他们不可能不采取行动。”
龙藏玄似乎是随意地说,“他们开放了道门,想联合所有的武林门派封锁我们,”话音一转,“不知先生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呢?”
王宠饮完手中那盏酒,慢慢地说,“开放道门这件事本身是好的,确实有泽被苍生的意味,但人心难测,此策必然失败。”
“还请先生赐教。”
“赐教不敢当,王宠权当抛砖引玉,其一,武林门派不是傻子,诸天忽然这么慷慨,要把门派秘籍中晦涩难懂的经文全部释出?不是吧,不过是稍施恩惠,让武林门派去当对抗邪域的马前卒。既然存了此念,恩惠就不再是恩惠,也就无谓诚心回报了。
“其二,各个门派实力不一,派内武功秘籍所涉及道法深浅不一致,你诸天来释经,每家释的不一样,虽然不是诸天的错,但武林门派总会想,你给别家讲的比我多,否则为何我派功夫不如另一派呢?‘不患寡而患不均’嘛,再来,你反正来释经了,要不要多讲点?虽然这块内容我们秘籍里没有,但你们那经书里有啊,诸天要是给某一个门派讲了,别的门派肯定不干,要是不讲,就是‘升米恩斗米仇’——诸天辛苦释经,不仅没有令武林门派心存感恩,反而还树了敌。
“其三,武林正派表面上受了诸天的恩惠,碍于面子,会做做样子,但真要与邪域发生冲突则是另一回事,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就拿我们外围的那三四十个门派来讲,大家都等着别人先出手,要发动他们得有更强烈的利益绑定,有时威胁比恩惠有用,‘小人畏威而不怀德’,人哪,就是这么贱。
“其四,天下武林门派诸多,人一多,就会有利益冲突,他们各自与诸天联盟,相互之间未必能成为盟友,我乱讲啊,比如两个门派原本有点过节——没有过节,也可以制造过节——我们盯着一家打,玄帝你觉得另一家会不会来救?只要发生过一次无人救援的事,就能对联盟士气产生致命的打击。
“其五,我上面说的那些正道也清楚,宣扬开放道门只是用来造势,一让邪域不敢轻举妄动,二用来掩盖背后出的阴招——所以我担心那些来归附的人——连诸天自己都只把开放道门当作障眼法,不是真心想要泽被苍生,那又怎么会成功呢?”
龙藏玄调笑的脸色慢慢地收敛了,他谨慎地注视着王宠,王宠仿佛没有注意到,仍然自如地自斟自饮。
“虽说如此,但诸天此举确实令我们一时无法行动,邪域除了等诸天自认失败,是否还有别的对策?”
王宠饮酒的动作停了停,似乎要讲什么,又闭了嘴。
“先生有话请讲。”
王宠放下酒盏,正坐道,“王宠接下来的话,玄帝听听即可,我知道邪域近来同样有所损耗,需要休养生息,但机会难得。
“兴一利不如除一弊,邪域可从周边入手,逐步清理祸害百姓的邪宗门派,一则,为天下除害,为邪道营造正面的形象,收取民心,二则,吃掉邪宗地盘,拓展己方势力范围。此举只有邪域可行,诸天是正道,是修仙者,不可伤害俗人,但邪域炼魔,”王宠一笑,“没有这个限制。”
溪水在石间碰撞翻流,传出激荡水声,而后畅快地流泻而去。
龙藏玄的脸色如拂去一丝阴霾,瞬间舒展开来,其间又有一丝惊叹,“先生此言,令藏玄胸中豁然洞开。”
“玄帝谦虚了。”王宠淡然笑道,恭敬奉盏。
两人饮过一轮后,龙藏玄认真问,“待封地治理稳定,先生是否愿意归附阎浮,为我幕僚。”
王宠长久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王宠只想有个能活命的去处,公主愿意收留,已经求之不得,还能为玄帝效命,是王宠未曾设想的出路。玄帝问王宠愿不愿意,王宠当然愿意,但将来,玄帝会否怀疑王宠献策的动机?玄帝已知晓王宠的身世,也知道王宠眼下并没有报仇之念,但若时机成熟,王宠不敢保证不会携私。”
龙藏玄笑了,“我就怕你不携私,那样的人,我敬重,但不敢用。邪域不是为了我个人存在,而是为了所有的邪道,我希望能借助先生的力量对抗正道,也希望能够在这个过程中协助先生复仇,这是互惠互利的事,愿先生能理解藏玄的诚意。”
王宠慎重地看了龙藏玄一眼,庄重下跪,以额贴地,“王宠任君驱使,不必多言。”
楼光无意中看过去,见龙藏玄笑容灿烂,热切地将王宠扶起来。
他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龙藏玄亲自为王宠斟酒,两人似乎聊得很投机。
他笑了笑。
龙宿薄注意到楼光的视线,也回过头去。
“你笑什么?”
“可能是因为你哥挺高兴的吧。”
那天夜里,龙藏玄在帝垣大摆宴席,请了三宫九殿二十七司,一方面迎接龙宿薄,另一方面让众人都见一见王宠。
龙藏玄、龙宿薄兄妹并肩坐在主座上,其余位序同朝议,邪域没有舞乐之人,龙藏玄请了丝竹班子献艺,宴会开始后,他带头随意走动,气氛很快轻松起来。
莫轻衣带来了青梅竹马的靳绍,郭百通开玩笑地说,玄帝也可以预备起来了。
龙藏玄尬笑了一下。
狐瓖和王宠的位置靠在一起,王宠既然修过道,两人就闲聊了些推演之术。
他们的对面是玄命司的席位。除了太常卿,还有楼光与叶绽青,都是太常卿带来的。
拿到楼光做的玫瑰香露,绽青闻了闻,“你到底加了什么?为什么我做不出这个味道?”
楼光正远远地看着龙宿薄和天工司掌司聊天,没有回应她。
绽青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他在看公主,会意地笑了,捅捅他。
“什么?”楼光回过神来。
“我问你在香露里加了什么。”
“楼大夫的秘方怎么可以随便告诉你。”龙藏玄刚好来到附近,笑着对她说,随手把楼光的外衫拉好。
楼光性子慵懒,外衫永远有一边掉下肩。
楼光瞪了他一下,嫌他多事。
王宠正对狐瓖说,“兑金为毁折——”,看见了这一幕,顿了顿,知道了一些什么,然后继续说下去,“先天卦数为二。”
“玄帝好偏心喔,上元只带了楼大夫出去玩。”绽青撇着嘴。
龙藏玄逗她说,“行,那我明年也带你。”
绽青伸出小指,“一言为定喔。”
龙藏玄和她拉钩为约,“一言为定。”
北斗御忽然出现,身边跟着一位靳冲派来的邪道使。
听完北斗御在耳边的低语,龙藏玄脸色微变,快速地看了太常卿一眼,太常卿站起来,“玄帝,出什么事了?”
“是封地,”龙藏玄简单地说,“太常掌司,请你与这位信使在外间等候,我去叫宿薄。楼大夫,你让王子宠也去外间。”
绽青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乖乖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什么也不多问。
楼光离席,王宠当然注意到了对面的情况,对狐瓖说,“狐掌司,王宠暂时失陪。”
他迎向楼光,以目光询问,楼光说,“玄帝让我们去外面。”
王宠没有多问。
四人在外间等候片刻,北斗御将龙宿薄护送出来。
她脸色惨白,北斗御说,“玄帝让我们迅速返回莲家大墓,细节上车再说。”
厢车已经在侯着了。
见楼光也要上车,北斗御问,“楼大夫不守着玄帝吗?”
楼光踟蹰了一阵才说,“前不久才渡过真元,玄帝近日不会有事。”
王宠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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