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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三叩
夏日炎炎,池子里的荷叶袅袅婷婷,而池子边的柳树上,蝉叫的声音是更大了。
段暄回到赋税司时,赋税司的几个大人们正在商量手里的吏改方案。
见他回来了,便准备将拟好的方案给他看,可谁知段暄拒绝了,段暄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大家还记得前大理寺卿蔡吉翁蔡大人吗?”
有人回复:“记得,两年前因查明案,被发配到关外的。”
“这是蔡吉翁蔡大人给本王的信,诸位可以看看。”
李玄甫接了段暄手里的信,从信袋子里将信件抽出来,杨庭侦、徐行等人围着一起看了,看完一群人沉默良久。
查明案看似是六爷与太子的党争,实际上是有人故意挑起来的一场争端,始作俑者姓韩,叫韩文思。
六爷好文采,韩相设计让言官亲近六爷,在言官的鼓励下,六爷有了皇帝的野心,为了皇位,六爷故意接近顺天府尹曹家,引发太子忌惮,而后韩相向太子透露出曹敏之贪赃一事,于是太子动手搞六爷,韩相又透露了不少太子的底给六爷,因此后面直接爆发了查明案,查明案里,六爷与太子两败俱伤。
蔡吉翁口里的那个奸人,其实是韩相。
蔡吉翁回朝是并非为自己平反,而是将查明案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
蔡吉翁找十三是想劝十三举报韩相,可以刚正不阿闻名的毓秀王爷却包庇了这件事。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的前妻是韩家姑娘。
十三知道,一旦蔡吉翁将这事捅出去,韩家就算不死也是身败名裂,更何况,韩相这么做的出发点是为了自己,于是十三派人将蔡吉翁毒杀。
对于权势,所有人都是口是心非的。
段暄:“本王刚刚去了一趟相爷府,韩相非常客气,面上极力迎合我这个‘便宜天子’,他百分百相信,本王有争储的野心。”
韩相都能看出来,皇太孙大闹六爷府是皇帝的授意,难道段暄便看不出来?
十八爷上门求教不过是故意卖个破绽。
段暄口口声声自己对皇位没兴趣,但这样一来,韩相更是确定他对皇位感兴趣。
对于敌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虚晃一枪更高明的了。
段暄的目光又回到杨庭侦刚刚给他的吏改方案上,“吏改是一次伤经动骨的改革,越是严重越是要小心,韩相这边——”
“王爷,”徐行忽然一抱拳,硬生生地打断了他,“您为什么……要帮我们?”
杨庭侦转头看了徐行一眼。
这句话问的是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语,外人乍一听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段暄明白,杨庭侦明白,前太子党人明白。
这里的我们,是指赋税司的人,赋税司和段暄,是实打实的伙伴关系,而不是上下级关系。
“这是我师傅给我的任务,”段暄毫不介意地道出来,“任务结束,我就得走了。”
人群中的杨庭侦眉头一紧,脸上有几分失望。
十八爷的才干绝对担的起一个国家的重任,有不少赋税司的人和他说过,他们愿意辅佐十八爷,而不是皇太孙。
徐行是前太子党的死党,认定了太子,太子倒了那便有太孙,但杨庭侦不是,他愿意辅佐更适合的人。
“所以,大家一起努力吧,”段暄道完这句就潇洒转身离开了赋税司。
段暄第一次那么早离开赋税司,出了衙门的时候天上还挂着太阳。
这个加班狂人看看太阳,目光又收了下来,他看到太阳下一个人笑的露出大白牙,在冲他招手。
“段美人儿!”
段暄脸上有些不快:“太阳那么大,怎的在太阳底下站着?也不进衙门里躲躲。”
“多晒会太阳呗,御史台现在阴的都发霉了,他们一个个脸臭的,啧,”胡二两笑嘻嘻地解释道。
他没敢告诉段暄,要是进了衙门,或者被你的人发现了,他们肯定会通知你,那你肯定就会放下手中的活儿来陪自己……
还不如这样等着,等段美人忙完了,再见他一面。
可聪慧如段暄,怎会猜不到他想的这些,他是好气又好笑,只能一把将胡二两搂住了,照着他的嘴就亲了下去。
“唉、唉、唉——这里是六部衙门……”
“我知道。”
……
这个吻很有侵略性,段蛮子对于吻是无师自通,是个实打实的接吻高手,胡言吾被吻的整个人都贴在了段暄身上,忍不住咬了一下段暄的下唇,段暄再一次向他发起了进攻。
此时,京都的暮鼓响起,更多的大人们从衙门里走出来,见着当朝的十八王爷和‘十八王妃’当众激吻,皆是一片惊色。
伤风败俗也不过如此吧……
段暄也不惧他们,反而睁开眼,一边吻着胡言吾一边冰冷的注视着这帮等闲之辈。
好丢人啊……
饶是胡言吾这种脸皮厚的,也忍不住心觉丢人,还好胡老爹现不在户部,自己丢人便丢吧。
暮鼓声停,段暄也终于放开了他。
胡言吾脸色一片绯红,他说话有些结巴,看着段暄有些不自然。
段暄心里明白,这个小色鬼是被他给亲出反应来了。
仔细一想,两人确实有段时间没有亲热了,于是便拉着他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谁料,胡言吾并未被拉得动。
段暄疑惑地看着他。
“我今天过来,一个是谢谢你给送的酥冰酪,还有一个,是想喊你一起去一趟天妃宫。”
段暄闻言,也没问为什么,拉着他,又换了方向往天妃宫走去。
天妃宫在皇城东边,六部衙门在皇城西边,走过去比坐马车方便许多。
“你知道酥冰酪是哪里做的最好?”
“大秦。”
“那你知道大秦在哪儿么?”
“大秦在西边,隔着山和海,后面大秦被分为西大秦和东大秦,西大秦被灭,被灭了的现在叫海西。”
“嗬!”胡言吾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发牢骚:“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我师傅几年前去过海西,关于大秦关于海西的事情,都在我师傅写的书里。”
原本打算在段蛮子面前卖弄一下学识,结果装逼失败,胡言吾垂头丧气,但还是忍不住把在唐百虎那儿学到的城邦制理论与段暄献宝:
“以前大秦是选举制,人人都可以通过选举的方式作皇帝,但被蛮族侵略后,成为了海西地区,海西地区是城邦制,城邦制的核心仍旧是家族世袭,贵族生来便是贵族,平民生来便是平民,社会没有因此而进步。”
段暄:“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选举制看似英明,但不合适,如果选举制是对的,为何会西大秦会被蛮族侵略灭亡?”
段暄走了几步,略微思索后道:“决定制度的不是蛮族,而是生产力,这也是时代的局限性。”
又道:“我师傅曾经算了一卦,未来没有世袭制,所有的国家都是贤者察举制。”
段暄说的是云淡风轻,又好似痴人说梦。
未来的事情,谁能说的准呢,无论以后是世袭制,还是察举制,还是城邦制,与他们都是好遥远好遥远的一件事。
晟朝,帝位,大臣们,皇子们……所有的事物都将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都将成为史书上的寥寥数笔。
而更多的人,则是连寥寥数笔都没有,就化成了历史里的一粒沙。
“你说,为什么会有‘人’这个东西?”胡言吾忽然问段暄。
段暄恍了一下,没有回答,反而又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能选择,你会选择被生出来吗?”
胡言吾想了想,先是摇了摇头,但后面又点了点头。
段暄看懂了他的意思,生而为人,就得面对为人的种种麻烦,还不如不生出来。
但是被生出来了,才能有人的感情,才能遇到喜欢的人,体验爱与被爱。
这就是人这一撇一捺的奥义。
世界本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争执、喜怒、呼吸都没有任何意义,最终都将归于虚无的宇宙中,但作为个体,你要去感受,你要去体会世界带给你的美好。
“大法师跟我说,人生虚无,但人人都有自己的责任。”
胡言吾看着他:“你的责任是什么?”
胡言吾的眼睛亮亮的,像一块琉璃,静静的看着段暄。
从‘淳于琳珉’到‘淳于翾’到‘段暄’,阿暄,一路走来,你还记得,你要做的是什么吗?
段暄咧嘴一笑,恍若十二月里难得一见的盛开海棠花,“下山还俗,然后,遇见你。”
胡言吾也是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突如其来的一股暖流在他心里荡漾。
他原本是怨恨自己被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本来浑浑噩噩,混吃等死,希望下辈子不要再做个人了,结果让他遇到了这么一个人,这么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
这恐怕,就是他降临于世的意义吧。
走着走着,天妃宫便到了眼前。
胡言吾拉着段暄走了进去,傍晚人很少了,道观也是在准备关门了。
胡言吾拉着段暄穿过山门,穿过三门殿,穿过灵官殿……一直到了主殿三清殿。
三清殿里,小道士也是出去做晚课了,整个殿里空无一人,只有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三尊神像在慈眉善目的,看着贸然闯入的二人。
胡言吾拉着段暄就往蒲团上面跪下来。
“上次六爷大婚,我在想,我们是不是也可以……”
段暄好看的眼睛眨了两下,“傻子,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夫人。”
“不行的!”胡言吾认真道,“不算的!没有行过三叩之礼不算的!”
“……”
“咱们就对着这三清行礼吧,行了礼,我们就是被神所祝福过的夫妻了!”
傍晚时分,殿内还未燃灯火,一片昏暗中,胡言吾的脸微微发红。
“好。”
空无一人的三清殿内,段暄与胡言吾,手牵着手,一同向着三清叩头行礼。
没有十里红妆,三茶六礼。
一叩,再叩,三叩。
三叩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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