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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套
“这是你的真心话?”
“天地可鉴。”
“那好,”皇帝撂下奏折,看了一眼刘公公,“宣旨吧。”
太子一脸懵逼,转过头。
阮峥盯着皇帝的表情,预感大事不妙。刘公公捧着一份早就拟好的旨意,小碎步迈上前,朗声道:“永宁公主接旨。”
阮峥:“???”
太子拉了拉她,示意她伏下头。
阮峥彻底愣住,就看见皇帝转过身,继续望着墙上的字。刘公公清了清嗓子,眼睛抽筋似的使劲暗示她低头。见她半天没动,刘公公只好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齐国谋逆,魏王代天子讨伐,平定叛乱。另有十万王师南下,驻扎涿鹿。今四方安宁,王师还朝指日可待。鉴于齐国内乱尚未肃清,朕心甚忧……”
“特命瑞王爷阮思危为钦差大臣,永宁公主为督察,南下涿鹿,犒赏三军,惩治余孽。司空张歇一路同行,从旁协理诸事……”
南下涿鹿,犒赏三军。
她,瑞王爷,张歇。
一字一句,敲在阮峥头盖骨上。她直着腰,不肯弯下脊梁骨,寒意从脚下涌起,瘆得她胸闷气短,仿佛被一只铁爪骤然握住心脏。这是个圈套。皇帝早就留着这一手,准备坑她下水。圣旨下得仓促,瑞王爷人都不在场,刘公公直接在她面前宣旨。摆明了,这事明面上瑞王爷负责,实际上的担子她一个人扛。
钦差大臣只是个幌子。
随便去街上拉个人,都知道这麻烦有多棘手。
齐国被屠宫,王族三千人死尽,举国上下都处于无政府的混乱状态,加上旱灾蝗灾,天灾人祸双管齐下,如今民不聊生,到处都是烧杀掳掠的流寇土匪。王城涿鹿有王师镇压,情况可能稍微好点,但她不能坐飞机空降,一路坐马车南下,简直就是移动的冤大头外加活靶子,还没到涿鹿就被洗劫干净了。
刘公公看她眼神不对劲,瞧瞧打了个寒颤,没敢耽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念完结束语。“三日后启程不得有误,钦此。”圣旨念完了她再反对,那是抗旨了。
阮峥话卡在嗓子里,没说出口,直盯着那道明晃晃的圣旨,手缩进袖子里攥住。刘公公手一哆嗦,差点没拿稳,竭力绷住表情。
“父皇……”她视线眼神向后,颤声道。
皇帝头也不回。
刘公公挤出僵硬的微笑,出声提醒:“快接旨啊,殿下。”
阮峥眼神偏离,突然有些可笑。
太子看看她,又看了看皇帝,怕他们打起来。
“阿姊。”他慌忙催促。
阮峥舔了舔后槽牙,深吸一口气,掐住大腿,告诉自己不要蹿起来扭头就走。这是封建王朝,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皇帝的面子比一切重要。她窝着多大火,也决不能把圣旨扇皇帝脸上,说一句谁爱去谁去,反正老子不去。那样姿态非常潇洒,但投胎重生的手续过于繁杂,她还没有做好去奈何桥旅游的打算。
人活在世上,往往身不由己。
“儿臣,领旨。”阮峥伏下头,触碰地面,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从牙关里挤出这四个字。那感觉十分微妙,从前体验过多回,一直无法摆脱的,那种阴魂不散的巨大无力感。她像被掐住后颈拎起来的死狗,动弹不得。
皇帝听到了想要的回答,按在桌案上的手松了松。
他没回头看阮峥。
天子一言九鼎,根本没人能够反抗。阮峥不知道他什么表情,可以断定,一切蓄谋已久,圣旨早就预备好,她的遵旨只是最后一环。圈套从让她听政开始就布下了。她捧着圣旨,跪在皇帝的影子里,被龙涎香的味道腌得犯恶心。
“但儿臣有一个要求。”
一切尘埃落定,皇帝才开口:“你说。”
“去涿鹿可以,”阮峥不抬头,随手扯断袍摆上一根金线,“但我要带自己人。”
“僚属与随侍你自己挑。”
“谢父皇。”阮峥当他答应了,扔掉金线,揣着圣旨起身,“那我就带洛云桢去了。”
皇帝:“……”
“殿下不怕圣上责难吗?”
一个时辰后,公主府。
洛云桢斟了两杯茶,看四下忙乱,都在收拾行囊。阮峥同元深说了几句话,吩咐大家一切从简,她走过来喝茶,看茶盘里落了杏花,道:“吩咐人安心办事,一点小要求都不答应,这么小气,不是咱们陛下的风格。”
“为何要带我呢?”
“我需要可信的军师。元深太傻,秦姑娘身子弱,舟车劳顿挨不住。”
“哦,”洛云桢将杏花放在她手里,“原来我是别无他选。”
“你是不情之请。”阮峥握住杏花,也握住他手指,满脸写着无可奈何,“事出紧急,没时间商量。回来我还在想,你该怎么跟古董铺子告假。”此去数月,归期不定,刚经营起来生意,这一走,早出晚归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洛云桢没什么表情,倒不怎么在意,像是件小事,丢开了便丢开了。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问她:“我以什么身份去呢?”
阮峥愣了下,被问住了。
皇帝答应之后,她回来商量,具体事宜还没跟朝廷对接。瑞王爷那都还没来得及通气。洛云桢觉得这个问题值得深究,应该细谈,于是刨根问底:“是以属臣身份,还是随侍呢?”他无官无职,不可能作为公主府僚属,若是做随侍……
这个词过于生动。
阮峥联想到他端茶倒水,跟在自己后头,垂首侍立。她请他随行当参谋军师,人前人后出入,事事提点,已经缺德大发了,再委屈人家做个跑腿小厮,简直没天理,欺人太甚。她松开手,觉着太不妥当,叫住后头跑来跑去的元深。
“元深,过来。”
“怎么怎么了?”元深正张罗人抬箱子,不知道叫他干什么,急匆匆跑上前。
“取纸笔来。”阮峥扫落桌上杏花,腾出一块空地。
“是要拟奏折称病吗?”元深眼睛亮起来。
“不是,”阮峥摆手,“快去拿。”
洛云桢点穿她的心思:“殿下要给我就地封官吗?”
元深一听乐了,飞快准备好纸笔,在边上磨砚台。阮峥蘸着浓稠的墨,试着写了一个字,边写边道:“事急从权,钦差大人能点兵点将。印在皇叔那,到时候借来盖一下就行。”元深水平不行,墨研得太浓了,一个字写黑底下一沓纸,全部废掉。阮峥横了他一眼,元深又跑去拿纸。
“殿下忘了,”洛云桢拦下元深,道,“我叔父牵扯谋逆。”
“那与你无关。”
“名义上是去犒军,殿下不能让三军寒心。”
阮峥手中笔被抽走,洛云桢走到她身后,袖子拂过她后腰,一只手伸向侧旁砚台,勾出了里头被墨水染黑的娇嫩杏花。他捻着脏了的杏花,轻笑道:“做随侍没什么不好,至少出入自由,随传随到。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殿下好意,云桢心领了。”
“那我岂不是太占便宜。”阮峥转过身,面朝他。
洛云桢怕她衣裳弄脏,推远砚台,毛笔也放远,两手撑在她身侧。两人之间的距离无形之中拉近。他不解,反问了她一句:“怎么个占法?”从元深的角度望去,两个人凑得极尽,像公主被抱坐在石桌上,即将亲上去。
元深一眨不眨看着他们。
阮峥扭过头,没接话,不冷不淡扫了元深一眼。
元深捂住通红的脸,同手同脚跑了。
洛云桢手指和杏花一样脏,没有下一步动作,退开些许,笑眼里藏着藕断丝连的缱绻。一步一步地退,那丝也越拉越长,蘸着糖,掺着似有若无的引诱。阮峥鬼使神差拉着向前,走了两步,却发现自己也同手同脚。她定住身形,回过神,一扯嘴角,正要说点什么,看见洛云桢已经转身。
“莫要为难瑞王爷,他这个钦差大人做的,以后怕是有的罪受。”
风轻云淡,杏花疏影。
洛云桢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后。
公主府一切从简,轻装上阵,水和干粮备足,基本医药凑齐,十几匹千里马,外加几辆秦斐然精心布置过的舒适马车。人员除了几名僚属官员外,只带了些侍卫,跑腿传话的,还有能干粗活的仆妇,没有丫鬟婢女。
三日后准时出发。
大清早,太阳还没出来,公主府正门口,远行人整装待发。
阮峥坐在马车里跟大家依依惜别,说话像交代后事一样沉重,宫里已经打过招呼。梁家那边皇后可以镇住,之后应该没什么大事,公主府交给秦斐然她放心,有问题可以写信联络。万事妥当,时辰不能再耽搁。秦斐然帕子包着点心,从车外头递给她,嘱托的话一遍又一遍,听得人心里堵得慌。
阮峥握着温热的点心,一口咽不下,马车摇到城外,五脏六腑颠散了,满脑子还是秦斐然强忍泪光的眼神。她简直想破口大骂。
好端端待家里,逼她上刀山下火海,去外面吃土。
皇帝怎么不自己去?
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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