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歌行】少年游

　　黄昏，凡城，风花客栈。
　　客栈里只有四人，客栈的老板雪月、萧瑟、雷无桀、无心。风吹起梁上薄纱，恰似拂面。
　　“唉，熙熙皆为利来，攘攘皆为利往。”萧瑟一边叹着，一边拿起茶抿了一口。抿完，他才问，“老板请我过来，是为何事？”
　　“想请你喝几杯茶。”老板微微抬手，示意萧瑟看来。在客栈老板前面的桌上，依次排着八杯茶。只见他端起其中一杯，说道，“世有浮萍无所依。”
　　说罢，他一饮而尽。
　　萧瑟也跟着端起一杯。“依风依雪何时尽。”
　　他端茶的手停了一瞬，又毫不犹豫地抬起。一饮而尽。
　　茶不该是这么喝的。
　　它应当在某个温暖的午后，躺在某处塌上，对着窗外雪景吟诵。
　　它的主人不该将雪块捧回屋中，再加以尘土，令其污浊。
　　酒肆老板笑着等待萧瑟喝完，才说道，“我在其中一杯茶里下了毒。”
　　他话音未落，喉咙立即被无心食指抵住。无心问，“你想做什么？！”
　　命在别人手里，老板脸色不变，“呵呵，我想做什么？我想开我的客栈，想尝遍风花雪月，想酿出天下最好的酒，想交天下最好的朋友。”
　　萧瑟一手按住无心，获得他不赞同的神情。
　　但最后无心仍是放下了。只是，这次他坐在旁边，目光紧惕。
　　“雪月城是我的家。即使它有千不好，万不好，它也是我的家。百里东君曾是我的朋友，即使我们已形同陌路，他也是我的朋友。”老板的眼睛转了一圈，又回到萧瑟身上。
　　“而今我的家没了，朋友没了。你说，我是不是该报仇。”
　　雷无桀不满道，“冤有头债有主，雪月城又不是萧瑟搞垮的。你找他干嘛？再说，你想报仇，直接打上去啊。”
　　酒肆老板只低笑了几声。他没有跟雷无桀解释什么，只是又端起一杯，一饮而尽。“尽路老翁逾墙笑。”
　　“行酒令，还接吗？”
　　“接你个大头鬼！”雷无桀骂道。
　　萧瑟看了眼剩下的五杯，顶着身旁两人的眼神端起。“笑时孩童盼春晓。”
　　然而，在他打算一饮而尽时，雷无桀忽然抢过茶，“我是萧瑟过命的朋友。这杯我替他喝！”
　　萧瑟也没想到雷无桀这一出，“你又是何必？”
　　“我们是朋友。朋友就该同生共死。”雷无桀道。
　　萧瑟只得笑着摇头。
　　老板并未表达不满。他动作跟木头人一样，不复先前洒脱。
　　“晓离明月照西归。”
　　“归雁不敌尺素书。”
　　无心与萧瑟对视一眼，端起茶喝了。
　　“书问城破家何在。”
　　酒肆老板端起最后两杯中的一杯。如果他没有说谎，毒就在这两杯中。
　　他喝了，若活，则萧瑟死。
　　而他若死了，则萧瑟活。
　　雷无桀暂且无法理解老板鱼死网破的心。但他又想，如果哪天萧瑟被人杀了，他大概也会去报仇的。
　　仇会让人的心腐烂，让洁白的雪染红。他在雪月城边开着客栈，见过无数寻仇的江湖人。他看他们如何在恨里挣扎，他看他们是如何顶着暴怒的神情饮下风花雪月。而今，轮到他自己，方知清风明月、晓风残雪均不过如镜中影、水中花。
　　未经他人事，莫谈他人心。
　　萧瑟便是在此时忽然站起身，他的动作让所有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他萧瑟用手轻轻按住老板的手，如千斤重。那是一种无形气势。明明是个不会武功的人，却在酒肆老板震惊的目光下，取走了他手里的茶。
　　是要倒掉吗？
　　萧瑟后悔了吗？
　　但萧瑟做出了让所有人更为震撼的举动。
　　他取走了另一杯茶。两杯茶都在他手中。
　　而后，萧瑟勾起一抹笑，就如他初来乍到，与众人共享风月时的笑。
　　“在敌在友在此世。”
　　他将两杯一同喝了。随后，剧痛顺着经脉迫他张嘴，吐出大口的血来。他整个人倒了下去。
　　老板确实没骗他，毒确实是下了。
　　无心和雷无桀接住他，唤着萧瑟的名字。
　　酒肆老板呆愣在原地，忽而放声大笑。
　　雷无桀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时还能笑，可当他愤怒地看过去，只看见老板垂下的两行泪。
　　茶是老板放的。毒也是他的。他又为什么要哭？
　　他把毒放在哪一杯里？
　　是放在最后一杯，还是自己的那杯里？抑或二者皆有？
　　萧瑟又为何要喝下最后两杯茶？
　　雷无桀有时不太明白，或者，这整个事件他都是局外人。但自从和萧瑟相遇后，雷无桀碰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以至于他竟然会想，啊，这确实是萧瑟会做的事。
　　无心用内力稳住毒素，一把抓住酒肆老板衣襟，“解药呢？！”
　　“没有解药。”老板木讷地说。“它是我自海外仙山带来。依序酿造，就会成为酒。乱序添加，就是毒。我本来……想酿一壶'今朝醉'……”
　　“你且记住！今日是萧瑟救了你的命！”无心怒道。
　　“别管他了。萧瑟怎样？”
　　“我稳住了他的毒，毒暂时无法攻心。接下来我带他回廊玥福地，问两位叔叔有没有办法。”
　　雷无桀却道，“别去廊玥福地。去雷家堡。”
　　“雷家堡？”
　　“不错。事情说来有些复杂，总之，药王之徒华锦正在雷家堡做客。”
　　“若是药王之徒，当得一试。”
　　无心抱起萧瑟，二人头也不回地离开风花客栈。
　　徒留酒肆老板，低头思索。
　　“你说，他为何要这么做？”
　　客栈里，莫非还有别人？他在问谁？
　　风没有受到干扰，依旧吹拂进来。不论雪月城发生了什么，不论雪月城里的人发生了什么，风依然是风，雪依然是雪。
　　地上的血还在。萧瑟刚吐出的，滚烫的血。只轻轻触碰，便能感受到它的主人，有多么炽热的一颗心脏。
　　“傻。”
　　“太傻了。”
　　“血若清河过指尖……”他低声，吟着不成调的诗句。

　　血若清河过指尖，遥见明月落九天。
　　天边繁星不知悔，仙人醉问几人回。
　　行行止止雪中船，船上青衣低唱罢。
　　绕风寻花入津兑，天涯何处无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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