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观众

　　吸管变回透明，唐淑晨抿了抿嘴，抬头看王众。

　　“啥？”

　　“你是不是把我屏蔽了？”王众低头问她。

　　“啊？”唐淑晨蹙眉，一时没懂他指什么。

　　王众抬起胳膊，点几下手机，反过来对着她。

　　距离不够，唐淑晨站起来，倾着身子瞅一眼屏幕。

　　“我怎么看不了你朋友圈？”王众语气多少有点挑理。

　　唐淑晨直起后背，捧着奶茶喝一口，“全组人都看不了。”

　　王众瞅她，一双大眼的锋利劲儿又冒出来。

　　“你为什么把我们都屏蔽了？”

　　……无语。

　　唐淑晨掏出自己手机，点开朋友圈递给他。

　　王众疑惑地接过来，看着光秃秃的屏幕，手指更疑惑地上下滑动了好几个来回。

　　令人无奈。

　　唐淑晨开口：“有没有可能是我从来没发过？”

　　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王众将信将疑，奇怪地看她，“是不是现代人？谁家好人朋友圈是空的？”

　　一年代沟就在此刻体现出来。

　　唐淑晨白他一眼，“那你报警吧。”

　　王众哼一声，还她手机，走了。

　　“哎，”唐淑晨追上，“你那袋好吃的不打算分我点吗？”

　　王众直接送她，“水煮鸡胸肉拿去。”

　　“谢谢，”唐淑晨婉拒，“没滋没味的我可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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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午休时间。

　　拍了一上午的室内戏，演员们脱掉反季戏服，换了T恤短裤在休息区各自吹着小风扇。

　　方京梦有助理在旁给切哈密瓜，半躺在折叠椅里，翻了一会儿剧本，坐起来感叹道：“我说弟弟，姐姐在这儿提前恭喜你了。”

　　中间隔着两个人，王众回头看方京梦，“恭喜我啥？”

　　剧里王众演的是方京梦的表弟，下了戏，方京梦也总喊他“弟弟”，他则随大流，跟组里其他演员一起管她叫“方姐”。

　　他方姐说：“我翻着剧本才发现你要收工大吉了。”

　　“唉，”想起自己后面还有几百场戏，陈萧在中间长叹一声，“羡慕，我也想收工大吉。”

　　这凡尔赛的发言，引得躺在旁边闭目养神的汪鑫东唰地睁开了眼，“兄弟，快别说了，听哥一句劝吧，总这么说话容易挨揍。”

　　陈萧又长叹一声，上了夹子音，骄矜地说：“我不怕，汪哥会保护我的，是不是汪哥？”说着，就要往汪鑫东身上爬。

　　老汪身手敏捷，一个扫堂腿，陈萧倒地，迅速反手一搂，两人双双滚落，在地上扭来扭去互相使出杀手锏恶心彼此，玩得不亦乐乎。

　　周边同在休息的工作人员被他俩逗得哈哈哈笑，方京梦却一脸嫌弃，“行啦，快别丢人了，俩挺大的人这一天天的，还让不让人吃水果了？”

　　方京梦拿牙签插起哈密瓜递给王众，“弟弟，来一块。”

　　“谢谢方姐，”王众接过来，一下塞嘴里，“嗯，很甜。”

　　“多吃点，”方京梦捧着一盒切好的水果块坐到王众边上，当起了知心姐姐，“弟，你杀青之后马上进组吗？”

　　王众“嗯”一声，想了想又说：“但也不一定。”

　　方京梦童星出身，也算小半个过来人，马上懂他意思，笑了一下，安慰道：“没得事，机会来了咱抓住，它要非把咱这手扒拉下来，咱也不稀罕它，留出空来抓别个去，谁还没得十年大运喽。”

　　不愧是方姐，话确实老道。

　　顺着想了片刻，思绪忽地飘到别处。

　　王众盯着窗外帐篷里某个人的身影，在心底暗想，机会来了要抓住，没机会呢？

　　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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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片场大巴车相继启动。

　　返程的路上，唐淑晨跟司机打了招呼，自己半路下车，去附近的药店买了点药膏。最近站得多，脚后跟总疼，她想着晚上洗完澡贴几张缓解一下。

　　买完，路过一家新开的炸串店，闻着味道不错，又买了一大袋拎着往回走。

　　一路香气缭绕，唐淑晨本打算到了房间再吃，可美味当前，实在抵不住诱惑，就拿出一串，一边走一边啃了起来。

　　晃悠到酒店楼下，已经吃完了一半，看见门口两个骑电动车的小哥来送外卖，又提醒了她，再点一杯之前的热奶茶，配着剩下的一起吃，味道肯定更好。干脆杵在门口，当场点开外卖软件再来一单。

　　正付钱呢，身边冷不丁传来一句低频男声：“你怎么不点优惠劵？”

　　唐淑晨原地吓一激灵，跟着哆嗦一下，差点把手机扔了。

　　她回头一瞅，见是王众，毫无形象地翻个白眼。

　　什么玩意儿？鸟悄的，走路一点动静没有？

　　王众：“你付款码输错了。”

　　眼睛还怪尖的。

　　唐淑晨低头重新按两下，抬眼皮说：“你干嘛？”

　　“等你。”

　　“等我干嘛？”

　　“有话跟你说。”

　　“你最近话挺多。”

　　“那边有个小公园，去那坐着说吧。”

　　“我脚疼，这儿说不行吗？”

　　“没多远，两分钟就到，要不我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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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园一角，刚巧有架秋千。

　　唐淑晨曲腿坐上，荡了起来，“你要说啥？”

　　一晃一晃的视野里，王众在她对面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王众看着她玩了一会儿，痛快道：“唐淑晨，我喜欢你。”

　　“嗯。”

　　……嗯？

　　唐淑晨双腿落地，握着铁链，紧盯着王众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

　　王众重复一遍。

　　唐淑晨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王众，木然不知所措。

　　王众猜到她不信。

　　“我没开玩笑。”他又说。

　　唐淑晨不自然地站起来，瞅瞅他，又四下看看周围，暗下心想，这算怎么回事儿？

　　隐藏拍摄？打赌输了？生日整蛊？

　　不对，她十一月的，日子没到……莫非是应了那句老话？

　　年下不叫姐，心思有点野。

　　……王众跟她表白啊？

　　她唐淑晨一个幕后搬砖的，不过是江湖救急、滥竽充数演了几集网剧，如今居然也有迷弟了？这怎么办？

　　伸手不打笑脸人吧，这还帮过自己好几次呢，更不能伤了人家自尊心。

　　唐淑晨站直，诚恳地点点头，说：“嗯，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谢谢你啊。”

　　谢谢？

　　王众一整个摔倒。

　　谢谢什么意思？发好人卡吗？

　　她语气很诚恳，还带了一丝愉悦，王众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没说清楚。

　　他想再说一次，一开口，唐淑晨手机响了。

　　“喂，是我，你到了，好的好的，稍等一下，我马上去取。”唐淑晨挂了电话，抱歉地看着王众，“我点的奶茶到了，热的，加了红豆、栗子、麻薯和布丁，温了就不好喝了，要不……我先回去？”

　　“你……”王众闭了闭眼，说，“你先去吧，我再待会儿。”

　　“行，那你别太晚了。”

　　目光不舍地从唐淑晨背影挪回来，王众走到秋千旁，坐到她刚才的位置，荡了两下，又停住，神色失意地看着脚面。

　　冷不丁一根炸串递到眼前。

　　王众条件反射躲开，抬头一瞅，唐淑晨又回来了。

　　她举着炸串说：“拿着啊，可好吃了，你尝尝。”

　　刚被她拒绝，王众还没缓过来，这又送吃的，他拿不准唐淑晨什么意思，只好犯着懵接过来。

　　想着她可能还会说什么，结果，唐淑晨扭头走了。

　　眼巴巴地看着她又一次走了，王众瞅眼手里的炸串，又一次陷入刚才的沉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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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想了一整晚，王众始终搞不懂唐淑晨这是什么操作。

　　拒绝他？为什么还给个炸串？

　　精神损失费？

　　那，一般不是都给点甜的吗？变态辣炸鸡翅是几个意思？

　　难道没拒绝他？

　　那她也没答应……是要再看看？

　　唉，他就不擅长琢磨这些，躺床上睡也睡不着，索性不睡了，翻下床连着做了俩百个俯卧撑。

　　白T全湿透，累得瘫在地上。

　　王众心想，不行，不能被脑补先给自己否了，他不琢磨了。他明天要去跟唐淑晨亲自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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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晚上，地下停车场。

　　王众有计划地最后一个下车，慢慢跟在人群后面，刻意和唐淑晨保持着两米的可控距离。

　　停车场很大，有两个电梯直通酒店楼上，先下车的同事已经有两拨坐电梯上去了。

　　唐淑晨因为工作习惯，经常一边走一边回复微信群里的信息，有时候会停下，哒哒哒打完字才继续往前走，所以总是被落下挺长一段距离。

　　组里同事很快所剩无几，王众才加快一些脚步，叫住她。

　　两个人在电梯侧面一排空停车位边上站定。

　　王众坦诚道：“我不知道昨天说的，你听懂没有，还是你已经拒绝我了，是我没搞明白，我不会猜女孩子心思，也不想稀里糊涂就这么过去了，我想把这件事搞清楚——唐淑晨，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唐淑晨愣住。

　　他这是……来真的啊。

　　虽然昨天她也看出了王众的认真，但没想到，竟然这般认真。

　　“喜欢”两字，在这个行业里，实在不算是什么严肃的字眼，就跟“老师”一样，过大的使用范围和过高的使用频率，早已淡化了词语本身的真实所指，而且一并消解了其背后所蕴含的严肃意义，变得就像是菜市场老板嘴里的“美女”，广东人嘴里的“靓仔”，在线客服键盘下的“亲爱的”，卖货主播口中的“宝贝”……毫无实际意义，当真就是犯傻。

　　唐淑晨安静片刻，以同样真诚坦率的态度，对王众说：“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在各种地方看着我有段时间，我非常理解你这种心情，因为我也这么看过别人，而且是很多年，但是对你，除了感谢，我能做的也只是理解为止。”

　　她停了一下，又说：“当然，如果你只是觉得逗我好玩，并不是多深刻的喜欢，我也理解，现在人都挺累的，想找个情绪出口无可厚非，但我没这个心情，而且也擅长让人体验到什么叫兴味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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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拍戏的时候，方京梦让助理去附近的市场买些零食，收工后，保姆车里堆满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水果，她和助理两个女孩子拎不动，就找陈萧帮忙往楼上搬，陈萧收工后跟着一起坐了方京梦的车回酒店。

　　搬完最后一趟，发现手机落方京梦车里了，方京梦直接给了陈萧车钥匙，让他自己下楼拿。

　　在方姐MPV第二排座椅缝里，陈萧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无意一抬眼皮，透过黑色贴膜玻璃，瞧见离老远有两人站在一起，其中一个非常眼熟，那背影他看了八年，不可能认错。

　　陈萧匆匆下车，悄悄走近，是唐淑晨和一个男人。

　　等那男人一开口，陈萧明了，原来是王众。

　　而令他震惊的是，王众居然正在跟唐淑晨告白……

　　在一个两人宽的掩体柱后面，听完了唐淑晨对王众所提问题的回答，陈萧一颗悬着的心落下。

　　他隐约感觉到，她说的那个“别人”，好像就是他自己。

　　“我明白了。”

　　王众的声音又响起，王众看着唐淑晨，问道：“那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吗？”

　　唐淑晨非常明确地摇了摇头。

　　于是，王众了然地点点头。

　　“可以做朋友吗，还？”王众问。

　　唐淑晨笑了，“为什么不？”

　　王众松一口气，勉强笑了下，“谢谢你，唐淑晨。”

　　掩体柱后面，陈萧目睹全程。

　　万万没想到，他把王众当兄弟，王众竟然是情敌。

　　大意了，可恶。

　　之后几天，陈萧看组里其他男演员都不是什么好眼神。

　　吃一堑必须长一智，同一个石头，绝对不能绊倒他两次。只要陈萧在的地方，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但凡发现一丝疑似苗头，一律扼杀在摇篮中！

　　虽然唐淑晨拒绝了王众，但喜欢一个人可不是拉电闸，说停就停。

　　王众那小子可不是什么朝三暮四的主，潜伏期说不定长着呢……不过，好在王众没几场戏了，再有一周时间就会离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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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拍摄现场。

　　置景美术正在给下一个要拍的场景制造视觉景深，为了模拟暴雨后多云的光线环境，灯光组正布置柔光屏和各种人造光源，其他工种也在主场景周围各自有序地忙碌着。

　　而围在场景外面的旅游团游客和明星们的站姐、粉丝也没闲着，手机、单反、GoPro各种设备一应俱全举成一片，都为了一睹屏幕里那些超级帅哥美女的真容。

　　人群里陡然传来一阵躁动。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伴着疯狂嘶吼，从外面传进内场，有工作人员回头张望，以为是男女主进场走戏，结果表情一变，张大眼睛看呆——

　　一个高挑窈窕的陌生身影赫然出现在场地中央。

　　大沿遮阳帽，飞行墨镜，一身黑色紧身牛仔，配一双亮闪闪极有辨识度的高定厚底踝靴。

　　纤长脖颈带动修长四肢环视一周，举手之间姿态颇有风采地取了挡住大半容貌的墨镜，一张优越的脸展露无遗，衬着一头俏丽短发，时髦无比。

　　引来四周无数目光和惊叹的低呼。

　　这张脸，行内无人不晓，正是国内十大当红女模之一——邵冉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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