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望长安

　　镣铐将他完全锢在了椅子上，教他不能挪动分毫，短暂的震惊后，他摇了摇头：“我戒不掉的。”

　　“不要任性。”塞巴斯蒂安皱起眉头，“你会越来越虚弱，迟钝，最后成为行尸走肉，你希望自己变成那副样子吗？”

　　“我已经是了。”他说，他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苍白的嘴唇一开一合，“你认为这是个坏东西，只能麻痹人的精神，毁掉人的健康、意志和希望，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希望是什么呢？”

　　什么是他的希望呢？什么能支撑他活下去呢？

　　“至少不应该是乌香。”他最后这样回答，他本来可以有更多的能刺激顾煊的话，但出乎意料地他没有选择说出口。

　　他在两天之后再次来到了房间，那时候顾煊刚熬过一轮，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狼狈。他看到他来了，竟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如若不是被铐在椅子上他应当会真的扑上前来：“你放开我，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你不会死，等你戒掉之后，你会活很久。”塞巴斯蒂安看到他眼眸中骤然的灰寂与绝望，心中亦有着恻隐与叹息，“听话。”

　　“我凭什么要听话？凭什么要听你的话？”这却像是戳中了他某个雷区，教他更加愤怒起来，“你不要把你认为好的东西施加给我，你怎么知道我离了乌香一定活不好？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

　　“如果不是时间不够，你在碎叶城便应该戒掉了。”塞巴斯蒂安好脾气地继续说，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只是在哄一个任性的孩子，不必要跟孩子计较太多，“我只是在完成他的嘱托。”

　　“大将军是什么人，你又是我什么人？”他冷冷地说，“我会听大将军的话，可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在大秦，你会被叫做蛮子，戎狄。哦，你可能不太明白意思，那你们西秦最恶毒的诅咒是什么？魔鬼？私生子？弑亲禽兽？”

　　他专心地观察塞巴斯蒂安的眼神，想从他脸上看到羞愤乃至震怒的神情，而他只是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脸色还是如常的平静。

　　“我是管教你的人。”他说，声音仍然很动听，语调也优雅且从容，那样的优雅让他觉得危险，他屏住呼吸，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要再回想下去，可他的脖颈被铐在椅子上不能转动，因此他仍然被迫直视着塞巴斯蒂安的眼睛，那里边的神采那样熟悉，“接受大秦皇帝陛下的委托，要照顾你余生的人。”

　　他脑海中的思绪一下如碎成一盘的珠子，再也无法克制地滑落于回忆的深渊，冥冥之中他仿佛透过塞巴斯蒂安的眼睛看到了秦赫的眼神，很早之前他就意识到了，他们有着相似的眼睛：“你很快就不用履行这个委托了。”他说，他突然平静了下来，他不住咯咯冷笑，削瘦的脸颊在灯火下异样艳丽，“我说过，我不能离开这个东西，我会死的。”

　　“生命对于你来讲还是个值得珍惜的东西。”塞巴斯蒂安说，他深吸口气，从一侧的水盆中拿起帕子拧干，“过几天我想我会听到你戒乌香成功的好消息。”

　　他替顾煊擦去他额角的汗水，以及由挣扎造成的伤口。“别碰我！”顾煊说，用他仅有的一点自由的活动空间试图避开他，塞巴斯蒂安手僵了僵，也没有再强求，将帕子重新扔进了水盆。

　　，

　　塞巴斯蒂安确实没有再去那个房间，只是每天听希腊的医生汇报顾煊的情况。有很多事情等着他来处理，虽然如果顾煊需要他不介意陪着他戒掉乌香，但现在看这似乎是并不必要的。

　　直到有一天医生慌忙地找到他，说出现了意外。

　　那只是一个正常的疗程，顾煊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他们选择抵御毒瘾的武器有一条就是皆，在他实在坚持不住时给他喂食物，用饥饿来抵御犯瘾的痛苦。

　　前几次尚有效果，但这次顾煊只不断地呕吐着，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最后他开始吐血。

　　塞巴斯蒂安赶过来时他们已经将顾煊放了下来，但他只蜷缩在地板上，没有一点点想逃跑的意思，鲜血将他胸口一整块都染成了鲜红色，而他还不断地咳嗽着，塞巴斯蒂安凑过去，听到他在低低地喊，疼，疼。

　　不是毒瘾发作。

　　他立刻让仆人将城堡里的医生带过来，自己则弯下腰将他抱起来放在床上。顾煊痛苦地趴在他肩上，全身仍然在不断痉挛颤抖，嘴里呢喃着什么，他侧过头去听，是“舅舅”。

　　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丝隐隐的颤动，不禁更靠近些想听他再说些什么，而顾煊唇齿动了动，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仿若连他先前的那声呼唤，于他而言都是不可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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