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鸾枝

　　小鸾自到此方世界来，第一次遇见这样棘手的事，她偷偷看了眼正闭目听曲儿的陆榕。

　　便是小鸾再如何不喜男子，也不得不赞陆榕一句好人才，眉清目朗，君子无双
　　，算上前世所见之人，陆榕也是万中无一。

　　若小鸾只是一个简单的世家小姑娘，即使是从小在阴谋罐子里泡大的，陆榕这样的人，只要他用心，依旧还是手到擒来。

　　只是可惜，小鸾不是。

　　“陆世兄，你要与我家联姻吗？”小鸾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就问道，她神情严肃，正襟危坐 ，十分不苟言笑。

　　身后的侍女一听小鸾这话，立刻就悄无声息的退下，又帮两人掩好厢房大门，外头自然有侍卫护卫。

　　陆榕看着小鸾，眉目含笑，“是啊，我有求凰之意。”他清清楚楚，丝毫不掩盖自己的想法。

　　小鸾深舒一口气，她就知道对陆榕这种人来说装傻是没有用的，你有疑问，直接问他，他若想回，便不会有丝毫隐瞒，若是拐弯抹角，反倒会自讨苦吃。

　　“可我并不想成婚。”谢小鸾也开诚布公，她就是不想成婚，不必骗人，也不必掩饰。

　　陆榕却一笑，“话虽如此，只是事不由人。”

　　小鸾微微睁大双眼，桌下一双小手紧紧握成拳头，嘴唇发颤，心中涩然。

　　陆榕这句话简直诛心，他既不动之以情，也不劝之以理。只是明白陈述了小鸾目前的处境:谢小鸾只能接受这桩婚事 。

　　这就是现实，根本不需要小鸾自己同意。

　　小鸾心中有一股郁结，有一股愤怒，她想直接了当的拍桌子告诉陆榕：“她不想嫁人，不想成为联姻的棋子!”

　　可是她不能，因为她是谢小鸾，谢家的后人，唯一的后人。

　　小鸾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这个谈笑自若，一语诛心的人，对于这桩婚事，是怎么想的呢？

　　他生气吗？

　　难过吗？

　　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这样简单的因为需要，因为官家和中宫的需要，轻飘飘的决定了，哪怕联姻对象是个小孩子，哪怕他们两个从来没有感情。这个看上去言笑晏晏的人，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外面依旧热闹非凡，歌声缥缈，正唱一支“富贵春”。

　　“……寄身虽在远，岂忘君须臾……”

　　清丽女声唱着幽怨之词，绵绵情丝悠婉断绝，极好的歌，极好的词，只可惜不应景。

　　楼上两人，皆是无情。

　　一时无言，小鸾只是低头捏着自己的衣角，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毕竟此事早已成定局。

　　陆榕看着面前的垂眸忍耐的小姑娘，她与谢皇后面容有五分相似，但心志，只怕连一分也没有，谢后所图甚大，而她却并无多求。只是，谢后既已入局，这个孩子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人靡不有初，想君能终……”

　　富贵春唱完了，小鸾也想清楚了。

　　她只说:“谢谢你。”

　　谢谢你选了我，谢谢你的用心。

　　毕竟，就算不是陆榕，她谢家的皇后也早晚会选出一个赵榕，张榕，最起码，眼前之人不是恶人，最起码……他还愿意问一问自己，哪怕结局只有一个，但这份尊重，她还是收到了。

　　元康三年，八月十五，中秋节，谢小鸾在天香楼，听了一首富贵春。

　　很好，只是她却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
　　后世记载，大燕元康三年，帝复中秋之典，与民同乐，彻夜不眠。

　　傍晚，帝驾幸五岳观迎祥池。

　　途中百官开道。

　　宫城守卫走在队伍最前面，人人头上都顶着球头大帽，身上簪花缀彩，穿着一水的红锦团答戏狮子衫，腰间佩着金镀天王腰带。

　　武官走在侍卫队之后，与侍卫们不同，他们大多是戴着双卷脚幞头，身穿紫色走兽天鹅结带宽衫。

　　武官之后方是文官的队伍，队中官员们皆是头戴两脚屈曲向后花装幞头，身着绯青鸣禽撚金线结带望仙花袍。

　　且这长长一列队列之中，不论文武，一盖是跨弓配剑，人人乘马，一紥鞍辔，手握缨绋前导。

　　百官之后就是内侍宫女，内侍们皆穿青衣头顶小帽，宫女们则身着织锦襦裙，手执御从之物，譬如金交椅、唾盂、水罐、果垒、掌扇、缨绋之类，跟在文武百官身后，亦步亦趋。

　　而后方是贴身侍从亲卫的队列，皆是幞头锦袄束带，骑着五花白马，手中提着红纱贴金烛笼二百对，仪态威武，气势凛然。

　　再之后才是御驾、凤车。

　　御驾后边，跟着随行的宗室们。

　　其后便是京中各府有爵有位的内眷家小。

　　这之后，又有五百侍卫押后，皆是严选诸军中最勇猛善战之士，身穿百战铁甲，头顶红缨盔帽，提刀肃穆，严阵以待，一旦发现有高声呼喊或形迹可疑之人，便授权允其捶之流血。

　　御驾出行，浩浩荡荡，沿途每每经过一处市坊，便有开道守卫大声高呼：“御驾出行，避退！”

　　然后守坊郎官便领着麾下小吏跪伏，皆是身着公裳。

　　此种情形，实在难得一观，小鸾着迷地看着这眼花缭乱的阵仗，简直不知今夕何夕。

　　她因是谢皇后内侄，自然乘车跟在宗室之后，只是小鸾没用家中的那驾青壁桐油车，而是依旧坐着长公主制式的八宝朱盖车。

　　不久，圣驾至五岳观。

　　观主洪辰道长携弟子徒孙在观外跪迎。
　　小鸾因离得远，又隔着纱窗子，根本看不清，只影影绰绰见着地上一片道袍。
　　正想偷偷掀开纱窗一看，却见一只月白修长的手，按在自己窗框之上。

　　“别乱动!”原来是陆榕打马前来。

　　只见他一身织金麒麟五彩团衫，头戴紫金捧花玉冠，凤目含笑，腰缀鲜花，十分风骚。

　　小鸾不禁一笑，露出两颗尖尖虎牙，“原来你回去换了这么一身衣裳。”
　　说着贴近纱窗，还上下打量了一番，
　　“啧啧，真是长得好穿什么都好。”

　　陆榕闻言，一挑眉，亦透过窗子，扫了小鸾一眼，“你也不差，很有侯夫人的派头。”

　　小鸾赏了他一个白眼，“这是你风仪姐姐的品味，别推到我头上。”

　　原来陆榕小鸾在天香楼开诚布公之后，小鸾暂时接受了陆榕订婚的要求 ，随后陆榕又领小鸾去西市见识了一番，出来时已近黄昏，只好去陆榕侯府换装，索性晴娘早有准备，早就让夏氏带着小鸾衣服在侯府等候。

　　侯府的大管事，风仪姑娘，一早便对小鸾生出好感，如今又得知她是侯府未来女主人，自然喜出望外，主动在旁为夏氏如何打扮小鸾出谋划策。

　　一番兵荒马乱，好容易装扮起来，小鸾也顾不得什么，立刻就乘着长公主车架前往宣德楼前，等候圣驾出城。

　　走时听闻陆榕已先行奉驾去了，好在等她到时并不延误。

　　随后便跟着御驾出行，此刻才重又见到陆榕。

　　陆榕向来不爱富丽打扮，可此时这番装饰比上回在李府时还要花哨，虽说并不是不好看，可毕竟没习惯，小鸾难免发笑。

　　只是她笑陆榕风骚，陆榕又何尝不觉得小鸾也装扮太过。

　　小鸾不过七岁，正是天真纯稚的年纪，本来就是清水出芙蓉，可今日却一反常态，头戴莲花八宝金冠，身穿大红五彩通袖罗袍，下着金枝线叶纱绿百花裙，腰里束着碧玉女带，腕上笼着金压袖。胸前缨落缤纷，裙边环佩叮当。

　　小鸾哪里没看见见陆榕嫌弃自己的眼神，还欲再辩解两句。

　　便听前面有内侍高呼：“高昌懋侯，云水乡君，上前觐见！”

　　陆榕食邑高昌，小鸾食邑云水，两人目光相接，虽是隔着窗子，却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于是小鸾下车，陆榕下马，两人双双到御驾之前见礼。

　　“陛下万岁万福。”两人皆跪于御驾之前，同声道。

　　“自家人，不必多礼。起来吧。”却是个女子的声音。

　　两人谢恩起身，只见内侍挑起舆帘，车架上坐着一位凤袍女子，与小鸾面貌有五分相似，说话的正是她，此刻含笑看着两人，她身旁坐在一位星眸朗目，俊美非凡的男子，正是元康帝。

　　竟是帝后同驾。

　　陆榕上前半步，拱手，“舅舅。”

　　远康帝笑着点了点他，又对小鸾道：“你我也是熟人了。”

　　小鸾连声道不敢。

　　却被谢皇后嗔道:“有什么，他是你姑丈，与陆卿一般就是！”

　　小鸾心头一跳，面上却做一副无措样，看向陆榕，陆榕只是含笑 ，小鸾只好怯怯向元康帝:“姑丈。”

　　元康帝笑应了。谢后亦是慈爱的看着小鸾。

　　随后便有内侍来问，是否就进观中。

　　元康帝应允，携皇后下驾，随行众人自是跪迎，小鸾陆榕也跪下，等到帝后先后进入道观，众人方听见叫起。

　　陆榕与小鸾同列，只在嫡长公主銮驾之后，元安公主进门前，自然也见着这两位。

　　她倒是不很像今上，相貌只是清秀，性子倒很活泼，见着陆榕就叫了声表哥，惹得随侍女官清咳一声，方才收敛脸上欢快神情，做出一番大公主的架势来。

　　不过到底难掩本性，进门前还对着小鸾眨了眨眼睛，小鸾一愣，随即回了公主一个露齿笑容，两颗小虎牙尖尖的，公主见她回应，似乎还想说话，只是眼见随侍的女官脸都青了，只好作罢，先进门去。

　　之后陆榕携小鸾进门，再是宗室，再是百官，再是诰命，侍从。

　　中秋祭月，向来是由未婚女子最先，此间身份最高者，当属元安公主。

　　嫡长公主祭月神完毕。

　　元康帝却并不回銮，而是又召见陆榕并小鸾两人，向观主洪辰道长问话：“道长，朕前些时日，将这一对小儿女的生辰交与观中卜算，不知今日可否告知，结果如何？”

　　洪辰头戴七星冠，身穿八卦袍，白须白发，慈眉善目，听了元康帝这一问，手挥浮沉，高念一声：“无量天尊，正是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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