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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任尔猜妒
“你家小主在不在,我找她说话。”沈眉庄说话声音带着喘,可见急促。只是……
我茫然的走了出去,沈眉庄和安陵容愣愣的看着院子里的一切,似乎也察觉了什么事情。眉庄率先一步步走过来,伸手抚着我面颊道:“浣碧,我来晚了,是不是?”
我无言,彩月道:“浣碧,小姐协理后宫,皇后娘娘特地留小姐多说了一回话,回来时,我们就告诉了小姐。小姐立刻赶来,路上遇到了安小主,可还是晚了。”
我越发无言,转身向自己屋子走去。
“莞姐姐呢?”安陵容追问道。
“两位小主真的想知道?”我驻足,忽然向她们笑了下。
“那是自然,我总该向她问问发生了什么事。”眉庄道。
“那么,奴婢便据实相告——我家小姐现在冷宫呢。”我笑道。
“冷宫?莞姐姐去冷宫做什么?”安陵容吃惊的瞪圆了眼睛,面色有受惊的苍白。
“两个奴才死了算什么?真正的元凶不除,我家小姐难以放心啊。”
安沈二人面面相觑,“你是说余氏么?早间听说余氏被废冷宫,初时没有赐死,后来皇上来看莞姐姐,又下了一道赐死的圣旨,可是与莞姐姐有关?”安陵容好奇问道。
“难道会与旁人有关?”我好笑道。
“可是,皇上既已赐死余氏,即便你家小姐不去冷宫,余氏也难逃一死,她又何必?”眉庄实在不解。
我轻笑:“个中缘故,奴婢也不清楚,还请两位小主去冷宫问问我家小姐了。”
……
经此一事,仿佛所有的人都不再是从前我认识的人了。冷眼看小允子晶清等人,直觉疏远了许多。甄嬛从来与我隔心,如今更不用提。宫中恩宠至上,权势至上,孰是孰非并不重要。我深知此理,更深知地位,名不正,言不顺,事不成的道理。也唯有更深的隐忍而已。当隐忍成了习惯,这也并没有什么煎熬的。唯一担心的,是甄嬛的狠毒。她于我没有情意,可以连杀三命,为什么不可以杀了我?
每夜梦中,时常惊醒。枕边唯有流朱使劲抱着我,低声安慰:“不怕,不怕……”
“流朱,”我抱着她低声的痛哭,“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我紧紧抱着流朱,就像抱着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日,我何尝不是花穗的最后一根稻草?可是我这根稻草是无用的稻草。
流朱又何尝不怕呢。那日皇帝下旨杖毙小印子花穗,为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命所有宫人围观。一连数日,她亦惊梦不断。但她说,她还是理解她的小姐的。她如此做,是为了自保,只有杀了仇人,她才是彻底安全的。
我顾命要紧,也无暇与她分证对错。每夜与流朱紧紧抱着拥眠——相依为命,便是如此吧。或者,确切的说,是我依着流朱保命。不过,这能靠多久呢。总要想个万全之策。
宫中一连死了三人,皇帝还为了安慰‘狂风催花’的甄嬛,晋她作了婉仪。其实把仇敌消灭的干干净净才是对她最好的安慰,而晋封无遗是一种杀人体力劳动的最好犒劳。
棠梨宫越发热闹忙碌起来,我却跌了势,倒也乐得不去伺候人,抽出冷空来,还去梅园练我的剑。只在这一日午后出来,忽觉身后有人盯梢。心念一转,疾走数步,转过一座宫墙,飞速藏身于一株巨柳之下。没有片刻,只见小连子傻呵呵走过去,还四面张望。我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连子吓得一蹦,回头讪笑不已:“浣碧姐姐,浣碧姐姐……”
“你不伺候小主,来这儿做什么?”我笑道。
“我就是……”小连子支支吾吾,最后道,“姐姐出来走走,不许我也跟着来?”
我点点头,笑道:“我是因为失了主子恩,这才闲的无聊。既然你也无聊,那陪我绕着太液池走上一遭吧。”
“不了,不了。我回去了,姐姐一个人慢慢绕吧。”小连子转身跑了。
我一路潜踪,追了回去。进了棠梨宫,眼瞧着小连子进了穿堂,手里拈着一枚石子打去,小连子顿时跌倒了。我趁机闪入一旁院墙上的月亮门,进了无人的侧院,宫墙不高,旁边有矮树,我踏上矮树贴着墙,只听莹心堂前的桂树下甄嬛诧异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奴才无能,竟被浣碧姐姐发现了。”小印子沮丧道,且哎哟连连,可见方才摔得不轻。
甄嬛立时见了怒气:“蠢材,非但没有查清她出去做什么,还暴露了,万一她狗急跳墙,岂非于咱们不利?”
小连子吓得诺诺连声:“都是奴才无能,奴才无能!”
我不由得火往上撞,她既当着许多人这样说我,可见一点情分也无,杀我也是随时的事。当下提着裙子,抬腿迈上墙头,正经坐下来,双腿悠闲的晃摆,扬声道:“小主方才说——狗急跳墙,可是奴婢现在这个样子?”
院中除了坐在桂树下喝茶的甄嬛,还有槿汐,小允子,等其他的奴才,人人无不震惊,都抬头看着我。
崔槿汐怒道:“小主,她是反了天了吗?竟然这样不守规矩!”
甄嬛吃了一惊,很快镇定下来:“浣碧,你是不是猖狂过了头了。要知道你左腿发,右腿杀。你没我的允许便独自出门,我早可以按着宫规将你杖毙!”
我并不示弱,笑道:“那当然,小主从来不是心软之人。若有不杀的缘故,那也必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握在奴婢的手中。万一我狗急跳墙,那便于小主不利,于整个甄家也不利。奴婢没说错吧。”
她嗤的冷笑:“你要知道,你和我斗,鱼死,网不会破!”
“怎么就那么肯定呢?”我曼声说着,抬起了右手,爱惜的抚摸无名指上一枚灿金镶蓝宝石的戒指,“小姐真的以为,自己做什么事,都天衣无缝,无人知晓么?不说奴婢的事,只说小主前些日子炮烙刑人,私去冷宫,这紫奥城,上至太后皇后,下至更衣宫女,便无人得知?”
她的脸色白的发青,恨色隐隐——“你手上的戒指是眉姐姐的?”
“小姐好眼力!”我得意一笑,“惠小主感奴婢救命之恩,无所回报,只得挑了个随身之物送给奴婢。且私下同奴婢讲——从今往后,不管小姐待奴婢如何,她都会当奴婢像亲妹妹一样!”
此戒指是我数日前厚着脸皮找沈眉庄讨得,只为必要时,保命之用。沈眉庄为人厚道,虽有不悦,还是从手上退下戒指,交给了我。至于我今天说的话,她都没有说过。
“你说的是真的?”
“小姐不信,可以亲自去向惠小主求证。”我接着笑道,“惠小主说了,她会比小姐还要疼惜奴婢。这宫里头,谁敢欺负奴婢,就是欺负她沈眉庄!谁要夺奴婢的命,便是夺她沈眉庄的命!”
……
如是,僵持了很久,以我跳下了围墙,大摇大摆回了偏殿结束。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佩儿过来传话,“小主命你和流朱姐姐一同前去侍奉。”
既有吩咐,便不能不去。进了房,和流朱一起规矩的伺候她穿衣下床,净面漱口,匀脸梳妆。一切收拾好了,我端着洗脸的水要出去。
“流朱去吧。”她吩咐了一声。
流朱连忙应了,接过盆子出去了。
她玩弄着手上刚戴好的护甲,若无其事笑道:“说到底,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我亦不曾亏待过你。这宫中,若是你我姐妹都不同心,岂非家门无望?”
“小姐这话说的岔了。”我冷笑,“奴婢没有家,也不姓甄。家门有望无望,跟奴婢没什么关系。”
“错的是你。”她笑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甄家倒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这哪里说的准?左不过都是当奴才,也就是得脸不脸而已。大不了一死,奴婢一条贱命也不值得可惜。和小姐失去的家族荣耀,荣华富贵相比,实在九牛一毛,微不足道。”
“你何必说的这样难听?我说过,你我从小长大,情同姐妹。从今往后,只要你安心侍奉我,我也一直得宠,必定会许你一个好的前程。不光是你,流朱也一样。”
“说的就好像我欠你什么一样。”我愤而发笑,“凭什么我的前程,要建立在安心伺候你的基础之上?你何来的这份心安理得?”
“纵使你不欠我什么,但是你有别的选择么?”她稳操胜券的微笑。
我无言,环视堂中,唯有冰冷华丽的富贵锦绣,并无半点人间该有的温情。实在窒息,我转身摔帘而去。
……
真的绕着太液池走了整整一圈。一条路直走到天黑,一整天也没有吃喝。生命于我,竟是如斯的绝望。回到棠梨宫时,吃惊的发现甄嬛带着奴才们都在廊檐下的台阶上站着,仿佛就在等我回来。
“小主,人回来了!”小允子上前道。
“回来就好,绕着太液池转了一整圈,想是又累又饿吧。”她挑眉而笑。
我实在气急,哼了一声,转身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只听外面槿汐惊讶至极:“她这样猖狂,小主也容得她!?”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有些事,想清楚了就行了。”她说着,又吩咐,“流朱,去看看。”
“是……”流朱答应着,很快进的房来,先将一盘子吃食放在桌上,这才坐在我身旁,“小姐已然仁至义尽,你还要赌气么?”她拉过我的手,“我长久悬的心今日终于放下来——小姐亲口对我说,外人是外人,你我是陪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无论犯什么错,她都肯放过。”
“是么?”我冷笑,“她是怕死了贴身婢女,外人揣测纷纭,说她连贴身的丫头都不肯放过吧。”
流朱默然须臾,接着道,“这饭菜我都尝过了,绝没有问题,才端给你。若你此生只会较真,连一点妥协也学不会,那么以后还有什么前程可言?别说你的前程,便是我的,也被你耽误了。”
这一次,轮到了我默然。流朱说的当真有理。只是我的人生,似乎只有一退再退,直退到最黑暗绝望的角落里么?木然的伸手拿起筷子,道:“流朱,你去告诉小姐,就说浣碧知错了。待浣碧吃完了饭,就到堂中,给小姐负荆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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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负荆请罪,复了从前宠婢之位。虽不是形影不离,却也是相当器重,并且获得了陪主子去太平行宫避暑的好待遇。这其中也有沈眉庄和安陵容的功劳。沈眉庄似乎悟到甄嬛和我之间的矛盾,几番提念我的好处,陵容亦在旁帮腔。
看起来余氏之死,似乎并没有造成姐妹之间的隔阂。三人依旧好的如从前一般。
陵容无宠,竟没机会去行宫。这让她真个失落起来。从前只是担忧份例,如今竟然有了这样的差别。眉庄歉疚道:“也是我一时脸皮薄,没好意思在皇后跟前提这件事,只怕落下徇私的口实。”
安陵容苦笑了下:“不怪姐姐,是陵容自己不争气。陵容若早知道奋起,哪有今日之辱?只不过行宫三个月,陵容和姐姐们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甄嬛道:“你也别急,等到了行宫,我再找皇上随口提及,以我如今受宠,皇上应当给我面子。”
陵容一笑置之,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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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行宫是一座规模很大的皇家御苑,皇族中人每年都到此避暑。园中植有千年松柏及各种花树,更有幽潭碧水,每逢盛夏之季,十分清凉。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至行宫,皇帝选了水绿南薰殿,皇后赐居风光霁月殿,眉庄赐居玉润堂,华妃赐居慎德堂,甄嬛赐居杏天阁——可见皇帝对那次杏林相遇,印象至深。
杏天阁遍栽各种杏树,红杏白杏紫杏,还几株杏梅,只是此时不应季节。皇帝宠甄嬛,特为她添置了其它应时的花草,更在阁内置了一座风轮给她,因她夏日很是惧热。——我猜她是补药吃多了缘故,不过自余氏投毒事件后,她叫小允子将许多补药都丢尽了库房,再也不吃了。
为酬谢皇帝的独宠,甄嬛当日下午便携着流朱去皇帝的住处谢恩。我也在园中转了转,赏了回奇花异草,悠闲而归。却见甄嬛已然回来了,不知为何面色不善的坐在风轮下,一声也不吭。上前请安,她也没有搭理我。
晚间悄悄问流朱。流朱反过来问我:“浣碧,可认识曹婕妤?”
“曹婕妤?”我一愣,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花穗和小印子死后,我一连数日,睡梦里都是花穗惊恐哭泣的眼睛。我无法开解自己,于是剪了许多的纸钱,在一个晚上溜出梨棠宫,躲在一个假山后为他们烧纸。我边烧边哭,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来,直到一声怒喝传来:“好大的胆子,谁在这里烧纸?!”
我吓得站了起来,只见眼前站着一位清秀随和的妇人,大约二十来岁。一旁婢女挑着红灯,俩人都在盯着我。我吓得两脚一顿乱跺,踩灭了纸钱,然后呆呆的看着妇人。
妇人叱的笑了,假意虎着脸道:“你以为这样就算消灭了证据了么?我照样可以着人拉你去慎刑司!”
我这才慌忙跪倒在地,求饶道:“奴婢不是故意的,求娘娘饶恕!”
妇人问我是哪个宫里的,我不想答,可她身边的婢女认出了我是棠梨宫的浣碧。
“为什么烧纸,莫非有什么事背着你家小主?”妇人疑惑道。
我实说了小印子花穗的事。妇人点头,似乎也很同情。然后告诉我,她叫曹琴默,居容华之位。然后命手下宫女拉我起来,一同到景阳宫叙话。她令我坐在妆台前,然后亲手施为,为我洗去面上污痕,重新匀面梳妆,执菱花镜为我照面,惊叹不已——“你这眉眼与你主子怎么如此相似?”
我低头片刻,咬唇道:“从前奴婢听旁人也说过这样的话,如今容华小主也这样说,可见是真的相似的。”
琴默思忖了片刻,惋惜道:“或许,只是巧合吧。只是,你打扮起来,姿容不比你主子逊色,听说做事也很利落,长此屈居奴籍,也真是委屈了。”
我忙跪下,“奴婢不敢有这样的野心,奴婢的主子非杀了奴婢不可。”
琴默连忙扶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替你惋惜罢了。现在也替你匀了脸,你再回去,也没有人看出破绽了。”
虽然觉得对方心怀叵测,可她这样善解人意的言语还是让我的心温暖备至。给她磕了头,这才告辞。
走到门口,琴默和善说:“没事的时候,可以常来坐坐。”
“是。”我再三福身,这才辞去。
……
“你真认识曹婕妤?”流朱吃惊道。
“嗯。她那时还是容华呢。”
“那你可与她曾说过小姐在杏林偶遇皇上的事?”
“我说那件事作甚?”我不解。
“今日小姐去水绿南薰殿,可巧那个曹婕妤也在。她,她竟言语调拨皇上误以为小姐思慕清河王。”
我不解:“小姐和清河王一起品箫,荡秋千。她本也动了情意,算不得别人挑拨吧。”
“你真不知道?”流朱气的拍头,“那是皇上假扮的清河王,并不是真的!”
“啊?”我感到自己像做梦一样,不自禁的笑出来,“这么说,小姐在杏林两次遇到的人,都是皇上?并没有清河王?”
“恩。”流朱郁闷的点头,“你还笑!小姐差点就过不了这一关。百般解释,乃至最后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皇上这才释去了疑心。说只随口一问,你何必这么郑重解释……”
我感到心里像打开了一扇窗,敞亮极了:“原来我误会了清河王,我误会了清河王!”
“算了,的确不是你告的密!”流朱欣慰舒了口气,迟疑道,“那会是谁呢?”
“是她自己吧。”我道,“冷宫已死的余氏都骂小姐不安分,小姐又对‘清河王’不知避嫌,反而约见。她吹箫能引去皇上,难道就不能引去旁人?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倒怪旁人么?”
流朱哑口无言。我又道,“既然你都猜忌我,想来必是她先对我动了疑心。我没说错吧。”
流朱点点头,“那曹琴默,是华妃的人,烧纸的事情也过去了,你以后不必再去见她了吧。”
“我晓得。”我说着,翻了个身,脑海里又浮现曹琴默的清秀温和的面容——哎,这样一个妇人,可惜为人所使,也是身不由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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