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战史

　　70 牢狱

　　长安大牢之内。

　　这大概是天下间最为阴暗潮湿的所在了。除了在高得站起来伸手都未必能够得着的墙上开凿了一方小小的窗子，从那里透入些许的天光之外，这狭小逼仄的牢房就再无其它的光源了。于是哪怕这个牢房是如此之细小，处身其内的囚徒竟然还是没法看清房内所有的地方。

　　例如放置在最远离那个小窗的角落里的溺器，即使是太阳最猛烈的正午时分，也只能借着那暗淡的光线隐约地看到一个轮廓，若是要半夜里起来解手，那就更是得在几乎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摸索过去。不过，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不需要用眼睛来看的——事实上像溺器这种东西，最好也不要用眼睛来看见，否则会让你恶心得哪怕是像现在给关在这个牢房里的那个囚徒那样，尽管已经饿了五天五夜，却很可能仍是会吃不下饭的。再说，溺器的所在，不用眼睛看，用鼻子也能把它的方位辨别得再清楚也没有。

　　本来呢，溺器这东西，在牢中每过三天就会更换一次。可既然如今连一天三顿的饭食都已经一连几天没有人送进来，那就更不要指望这本来应该三天换一次的溺器还会有人顾及了。于是，即使这牢房里的囚徒已经尽可能地把自己缩身在最远离溺器的角落里，鼻端还是不断地被那边不绝如缕地飘来的异味刺激着。

　　可是鼻子受的罪倒也罢了——虽然确实也是难受得要命，毕竟是死不了人的——，但是肚子受的罪那就不得了啦，因为那可真的是会要命的呢！

　　五天了！

　　已经整整五天没有饭食送进来了。这囚徒已经饿得眼前不停地闪过一片黑又一片白的幻象，肚子“咕咕咕”的抗议声就更是从来没有中断过，慢慢地更变成了一种钝挫的痛感。有时他甚至会产生一种幻觉，把从那方溺器那边飘过来的异味想象成餐桌上饭食的香气！虽然这种幻觉很快就会破灭，但他在脑子清醒过来的一刹那间，仍是会为这种可怕的幻觉而全身打了一个冷颤，不晓得自己饿到什么时候就会真的失去理智，扑到那方溺器去，只为着可以填饱一下空虚的肚子而吞下那些本来就是从自己体内排出的秽物。

　　不……不……我不可以这样疯掉的！我更不可以在这种地方……无声无息、毫无意义地死去！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这样说着，竭力地睁开双眼，望向高墙上那一方小窗，既是因为那里是唯一的光线来源，更是因为那是与外面的世界相通的唯一所在。

　　如果这时有本来认识这囚徒的人站在这牢房里，借着那尽管是微弱的光线仔细地打量他，把他脸上因这段时间受牢狱之灾的折磨而变得憔悴、瘦弱、肮脏的样貌去除，辨认出他那固有的一些相貌特征，例如那国字脸形、那浓黑的双眉、那仍不时闪过坚毅之色的眼睛……一定会大吃一惊，叫道：“这……这不是曾任马邑郡丞的……李靖吗？！”

　　是的，这是李靖！

　　他半年前还在太原那边好好地任着马邑郡丞，亲眼目睹李世民射倒副留守高君雅而明白了李渊已决心叛隋的事实，他却不是像绝大部分人所选择的那样向李氏父子投降归顺，而是把心一横逃出太原，向着长安奔来。当时他的打算，是要尽快赶来长安，向朝廷报告李渊造反的消息，然后还打算更进一步地前往皇帝所在的江都，当面向皇帝详述“晋阳之变”的真相。没想到这时天下大乱，从太原到长安之间反贼遍地，他孤身一人根本无法顺利地通行。

　　李靖在一急之下急出了一条古怪的法子，他故意犯法，让当地的官府把他抓了起来，当作重犯押送前往长安。因为是官府押送重犯，自然是有大批全副武装、手执兵器的差役随行，本意是为了防止重犯在路上越狱逃跑，或是重犯的同党半路截劫救人；可是对李靖来说，却等同是有了一支一路护送他上京报信的保镖！然而饶是如此，路上土匪盗贼毕竟是多如牛毛，这一行人走起来比起太平时世之时还是缓慢了许多，但是这与李靖如果是自己孤身一人上路的话根本就是寸步难行相比，怎么缓慢都至少还是能一直往长安的方向前进。

　　三个多月前，李靖终于好不容易到达了长安，被关进这个牢房之内。按照程序，他要先由刑部的有司过堂提审，明确案情，确认犯罪事实之后再作处理的决定。光是排期候审，就又耗去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过堂提审的结果一如李靖所料，刑部决定将他进一步解押去江都，由皇帝亲自面审。

　　李靖只道很快就能上路，谁知此后便一直再无音讯，他好像是给这个世界遗忘在这阴森森、黑沉沉的大牢里一般。他也有问过值守的狱卒是怎么回事，可那些人脾气暴躁之极，他从他们那里永远不可能得到有用的回答，只能得到一轮没头没脑地挥打下来的鞭子与拳脚交加的殴打。他心里也暗暗地猜想，只怕这些长年守卫这阴森黑暗的大牢的狱卒，地位低下之极，差不多也等于是与那些囚徒一样是给囚禁在这鬼地方，上头的安排他们也不可能真的清楚，只能是盲目地听从吩咐而已，问他们缘故他们也是不知道的，所以才会以一顿毒打来作为对自己的回答，其实是为了掩饰他们根本答不上来的尴尬。

　　事情出了这样的岔子，饶是李靖平日是如何智计百出之人，如今他的身份却是一个囚徒，除了困坐狱中之外，他也是无计可施。就这样，一晃眼间，又过了一个多月。狱中的日子重复又重复，无非就是狱卒一日送来三餐，三天更换一次溺器，只要咽得下那些溲水一样的饭食，耐得住一直没得洗澡而身上又臭又痒的难受劲，再有就是只要不遇上那些狱卒喝醉酒或赌输了钱而大发脾气、随便把牢房中某个或某些囚徒拉出来乱揍一顿以发泄怒气的不走运的事，你倒也可以把坐牢当成是不闻世事、逍遥世外的修身之道。可是李靖却是心怀天下、忧愤着李渊这皇亲国戚要造反之事的人，这种日子对他而言自然只能是折磨——□□上的挨打受苦倒也罢了，那心焦如焚却无能为力的心灵上的煎熬才更叫他难受。

　　然而，就在五天之前，这重复又重复的日子也变了。本应前来值守的狱卒一个都没来，也就是说，这么一座大牢，竟是无人看守！当然，狱门全都好好地关着、锁上，没有狱卒看守也不等于那些囚徒就能轻易地挣脱牢笼、越狱而去。狱卒不来值守，对于囚徒们来说本来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是他们之中随便哪一个一不高兴就胡乱拖个人出来暴打一轮的事情就完全绝迹了。但问题是，狱卒不来，一日三餐也就没有人送来，一连三天是这样的状况之后，就连需要替换的溺器也无人替换，也成了一个大问题。

　　牢房之内，囚徒们开始议论纷纷，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竟会影响到本应守卫森严的大牢。也有人开始想出各种办法要弄开门锁逃狱。可是这种情形的出现是意料之外，囚徒们本来也没有准备，等到发现情况不对劲才开始想越狱，却已经饿了几天，气力大不如前，手头更全无方便的利器。于是一时之间，仍没有一人能成功地撬开门锁——否则只要有一人能脱困，从外面帮其他人开锁就容易得多了，很多人、甚至是所有人或迟或早都能逃出来。

　　如今，已经过去整整五天了，已是第六天上。饿得两眼昏花、幻觉连连的李靖，缩在牢房的一角之内，仍竭力抬头看着高处那口小小的窗子，想着外面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自己难道真的要就此葬身于此么？他堂堂官宦之后，文才武略，竟然因一计之失而陷身在此囹圄之内，明明没有犯过一事，却竟要落得饿毙狱中如此荒唐的下场吗？

　　就在他那脑海里如此翻涌沸腾的念头，也渐渐被越来越强烈的饥饿之意压倒、淹没之际，忽然，已五六天之久没有打开过的牢门“当”的一声大响，被人用力地推开，门外的阳光如潮水般汹涌而入，耀得一众循声转头望向牢门的囚陡都是双眼刺痛，只能隐约地看到在那潮水般的阳光之中有一个人影，捧着一卷什么，高声喊道：“奉唐王之命，提取以下犯人——……”

　　突如其来的阳光和此人的声音，已经让几乎陷入恍惚之中的李靖一个激灵地清醒了大半。然后，在那人喊出的一连串名字之中，“李靖！”这一声更是如同一个霹雳直直地打落在他头顶，让他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后记：

　　1、偶觉得这段写得好写实啊～～原来偶写丑陋恶心的事物也很有一手的说～～

《李世民情史（修订版）》
李世民情史（BG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