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外传

作者:扶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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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叛之后


      戴公公离开睿圣宫十天之后,知江宁府、同签书枢密院事、江东安抚制置使吕颐浩在江宁起兵勤王,次日进军丹阳,殿前都指挥使、制置使刘光世引兵来会;御营平寇左将军韩世忠自盐城引兵至平江,听命于驻守平江府的礼部侍郎、节制军马张浚,随后进驻秀州;屯守吴江的御营前军统制张俊亦领兵至平江。吕颐浩、张浚等人随即联名传檄各地、奉诏讨贼,以韩世忠为前锋,张俊翼之,刘光世为游击,吕颐浩、张浚总中军,自平江大举出兵讨伐。

      临安禁军,兵力本就不多,兼之朝野之间,人心惶惶,并不坚附,苗刘二人,闻知官家发诏、大军逼境,大为惊恐,商议数日,亲至睿圣宫朝见官家,宰相朱胜非等人乘机逼迫苗刘二人同意官家复位,与隆佑太后一同听政,幼帝重为太子。

      勤王军至临平,大败驻防的苗刘军马,推进至北关,逼近城门。苗刘二人当夜领精兵二千开涌金门出逃,不过一月后即被兵杀。韩世忠等当晚即入城拜见官家于内殿。次日,太后撤帘,勤王军入城,首鼠两端的宰相朱胜非被罢,吕颐浩拜为右相,张浚任枢密使,刘光世为御营副使,韩世忠、张俊为御营左、右都统制。

      朝政初定,宫中事务,也需整理。

      隆佑太后仍居宣圣宫,刘贵妃与太子仍居嘉德宫,然经此一变,太子弱症发作,病势日重,勉强捱至六月,终究病死,刘贵妃煎熬不过,随之病逝。

      宫中嫔妃宫女本就不多,经苗刘之变后,更是稀少。眼看官家膝下唯一的皇子病殁,百官大是担忧,连连上书请充实后宫。赵宋皇室,不是第一次有断嗣的危险了,又当此乱世,帝业后继无人,这可不是等闲小事。

      官家从善如流,从此次平乱有功的几家文武官员和各地领兵大将的族中,选了不少女子,按其与
      本家的亲疏,分别赐封,又特诏各家女子,都可带四名婢女,连同吴家,都送了四名婢女过来。
      官家这回的动静有点儿大,因此朝野间私下里都在笑话,说道上回扬州逃难,此次苗刘兵乱,出身将门的吴才人——哦,现在是吴慧妃——都有护驾之功,官家这是打算多纳几个吴慧妃,将来万一有变,可不正好一支现成的娘子军?

      吴十一娘冷眼瞧着一群莺莺燕燕在禁宫中翩翩出没,满脸写着新宫人特有的无知无畏又或是战战兢兢,不觉暗自微笑。她猜得到官家的心思,无非是不想看到吴家女儿在后宫中独大而已。
      只可惜……

      她收起心神,正视面前两位张美人。御营右都统制张俊送了一名亲女一名侄女入宫,均封为美人,宫中号为大张美人、小张美人。张俊其人,出身寒微,以乡兵弓箭手从军,能征善战,却有个酷爱财货的毛病,张家两位美人是名符其实的美人,只是——

      现在这两位美人正两眼放光地审视着吴十一娘房中的遍地锦绣、满架琳琅。官家纳了这么多同样出身将门的新人入宫,与吴十一娘成分庭抗礼之势,心中难免有些过意不去,因此借着护驾之功,赏赐殊为丰厚,官窑新造的十七件秘色瓷,尽数摆在了吴十一娘房中,晃得整个后宫都眼红了;而且蜀中向来富足,吴家镇守蜀中多年,家底自然不错,送婢女入宫时,顺带也送了不少蜀中锦绣,富丽繁华,更别有一种活泼跳动的生机,一眼看上去便知道不同凡品,吴家果然有钱啊!偏生吴十一娘又有一种将富贵荣华毫不在乎地踩在脚下的气势,这样看来,吴家只怕比她们看得到的更富有才是……想到此处,两位张美人的眼光,不由得更热切了,一唱一和,开始向吴十一娘诉苦,说道冬雨湿冷,饮食甜糯,她们都是北人,大不习惯,慧妃现今掌理宫务,能否许她们自立小厨房,拨几个北方厨役过来服侍,再着内侍省将她们两人同住的信芳阁添上地龙,以免冬日阴寒。

      小张美人一头说着,一头拉着大张美人的手递给吴十一娘:“慧妃姐姐你看,我家姐姐因为饮食起居都不习惯,这才多少日子,可就瘦了一圈,可怜这手背上都起皱儿了!“

      若是换了别的宫妃,被人说自己手背起皱,自然要变了脸色,大张美人却颇有乃父之风,既要诉苦,哪能惧怕这些细枝小节?当下很配合地摆出愁苦模样,眼巴巴在望着吴十一娘。

      吴十一娘微笑道:“宫务向来是贤妃姐姐掌理,我初初接手,如今也不过从旁襄助而已。这宫中旧例新规,倒不好自作主张,两位妹妹有心,何不去向贤妃姐姐诉说?毕竟好些新入宫的妹妹都是北人,想必也如两位妹妹一般不太习惯这宫中饮食起居,早有添改之心,若是贤妃姐姐允了此事,倒是都要领两位妹妹的情了。”

      两位张美人互相看看,小张美人嘻嘻笑着将话题扯了开去。她们两人都不太乐意去见张贤妃。张贤妃出身书身门第,又善于体察官家的心意,故而品味高雅、起居节俭得让她们浑身不自在;倒是吴十一娘这儿,锦绣铺地,琳琅满目,富贵风流,甚合她们的眼缘,每次来了都流连不去。
      吴十一娘不想再应付她们,示意真真去看滴漏。真真会意地回禀道已到辰时三刻,吴十一娘站起身来,微笑道:“两位妹妹且去别处坐一坐,我需去射箭了。”

      此次平乱回宫之后,官家将紧邻行宫的一片开阔之地圈了进来,辟为吴十一娘专用的校场,吴十一娘推辞不过,便要了每天上午的专用,其他时候,任由那些同样出身将门的宫妃驰骋。那半天里,她是不许任何人妄自靠近的,初时尚有宫妃不以为然,不过在她射伤一名恃宠而娇、贸然前来窥伺的贵人,而官家又重重斥责了那名打扰吴十一娘习武的贵人之后,再无人敢轻捋虎须。

      两位张美人识得厉害,不敢再留,赶紧也起身告辞。

      打发走两位张美人,吴十一娘换了骑马服,带上真真和两名吴家婢女准备去校场,流芳阁中自有罗女史看管,又有另两名吴家婢女盯着,料来可以应付得了各路人马。

      校场之外,伏日升已经带着画具在等着了。官家召他为新入宫的各家美人绘行乐图,吴十一娘处,自然也不能怠慢,吴家家将尚在临安城采买绣品珠宝,为即将出嫁的十娘添妆,回程时正好可以将吴十一娘这幅新的行乐图带回蜀中,也好让吴家知道,虽经苗刘之乱,吴家女儿仍是安然无恙。

      伏日升自然不在禁止进入校场之例。

      连日秋雨霖淫,昨夜方才停歇,地面湿重阴冷,校场上服侍的四名小内监,早早在小花厅内备好了棉垫、火炉与热茶,然后退守到校场的大门外。两名吴家婢女下去检查马匹和弓箭,真真则留在外厅研墨续水。

      伏日升理着笔尖,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方才经过一条花廊,凑巧听见两名服侍新贵人的宫女在为你抱不平。”

      吴十一娘答道:“这些流言,我亦听到过。”无非是说官家过河拆桥、鸟尽弓藏之类的。

      伏日升笑道:“这些个新人,说起来都还各有风姿。大张美人小张美人有贪爱财货的毛病,不过姿容最盛,兼之天真率直,故而最得官家看重;吕才人贤惠体贴,刘美人温柔敦厚,韩夫人颇有英气,张夫人能歌善舞……”他一一数来,吴十一娘似笑非笑地听着,一边轻轻弹指,指风将窗外垂下来的一缕蛛丝弹飞起来,颤颤悠悠,弱不禁风,却又绵延不断,伏日升忽地瞥见这幕,转眼见到吴十一娘面上似曾相识的笑容,心头一跳,赶紧停下了对后宫新人的夸赞,暗自懊恼,自己怎么就忘了,吴十一娘看起来再怎么豁达大度,终究还是嫉妒成性的巫山弟子,不会乐意听到这些夸赞之语的。

      吴十一娘却只淡然说道:“后宫恰如朝堂,官家不会允许任何一名妃子独大,扶持新人,也是自然之事。”

      伏日升错愕地看着她。巫山门中,居然还有不妒的女弟子?

      伏日升向来挥洒自如,忽然露出这样的神情,吴十一娘甚觉有趣,微微笑道:“服侍官家起居,邀宠献媚,为官家生育子女,那是涂山女娇,不是瑶姬。”

      神女峰的渊源,伏日升自然一清二楚。

      传言涂山氏为青丘之狐,涂山女娇为大禹王生子名启。

      瑶姬不是女娇,她可以助大禹王辟山治水,却不会为禹王倚门长望、满怀期盼地吟唱“候人兮猗”,更不会为禹王生儿育女。

      伏日升看着眼前俨然宝相庄严的吴十一娘,忽有所悟:“翠屏峰的菩提心?”

      翠屏峰皈依佛门,化用菩提本无树之意,创此心法,以无我之心,行悲天悯人之意,是以乡野村民,每每敬翠屏峰弟子如敬神佛。

      宫中传言,吴妃得官家信任,却不得官家喜爱,所以位尊权重,又从无宠幸。如今想来,只怕是吴十一娘有意为之,面对这样的庄严宝相、慈悲神情,便是他也肃然起敬,官家即便有一丝绮念,必定也会被打消得无影无踪。

      吴十一娘默认了他的猜测。

      伏日升只有长叹,姬瑶花在吴十一娘身上究竟揉了几家的传承进去?现在想来,吴十一娘骨子里那种不动如山的镇定,除了来自太乙观的心法之外,只怕还杂揉了圣泉峰心法中坚如磐石的特性。

      伏日升若有所思:“若为瑶姬,则必得舍弃俗世情爱。”

      吴十一娘答得简洁:“若不舍弃,必会颠狂。菩提寺前车之鉴,不可不慎。”

      这件往事,伏日升自是听说过。当年神女峰的某一代弟子,入世修炼,选择的是一位志向高远、有意廓清江湖乱局的世家子弟,辛劳十年,终于天下太平、功德圆满,然而那名弟子,爱夫君至深,始终无法容忍夫君为笼络几大世家而纳入的众多妾侍,乱局一平,便将这些妾侍连同她们所生的子女尽数整治得或死或逃,几大世家愤怒之下,联手向她的夫君施压,逼他休弃这悍妒妻子,她的夫君知晓她所作所为之后,也勃然大怒,不但写下休弃书、另娶新人,更将她所生的独子废去经脉、以明其永不能继承父业,这孩子逃家寻母,被那几个世家寻仇杀死。那名弟子,经此剧变,终至颠狂,在旧日夫君为新生之子祈福、邀请各世家共聚菩提寺时,设下陷阱,血洗菩提寺,与仇家同归于尽。

      因爱而生恨,无爱则无恨。

      吴十一娘身处后宫,若是不能舍弃这俗世情爱,将来的祸乱,必然远远大于菩提寺之变。

      伏日升不是不明白这一点。然而想到面前这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女,如无意外,将在深宫之中,独自度过一生,虽有贴身婢女,终究不同于血脉相连的骨肉与心意相通的情人,心中不觉生出莫名的黯然,有心想要安慰几句,一时间却又无话可说。

      倒是吴十一娘笑了起来:“伏师伯,你不必……”满脸同情。她随又说道:“我的身边,可是比伏师伯身边更热闹。”

      言外之意,伏日升选择的也是一条满目繁华的孤独路途,就不必来同情她了。

      伏日升一怔,随即哈哈一笑:“极是极是,倒是我想得岔了!”
      求仁得仁,又有何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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