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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遗骸·守望之影
穿过源初之门那道缝隙,仿佛穿透了一层无形的水膜。门后那混沌海与有序天交织的壮丽奇观并未直接呈现在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骤然加诸于身的、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并非物理上的重压,而是某种更为根源的、源于存在本身的滞涩。仿佛每一寸空间都浸透了亘古的悲伤与寂寥,每一次呼吸,吸入的都是凝固了亿万载时光的尘埃。
他们站在一片虚无的“地基”上,脚下是流转的、暗淡的法则辉光,如同一条宽阔却死寂的河流。而视线所及的前方,景象足以撼动任何坚韧的灵魂。
那是昆仑古树的残骸。
其庞大,已超越了目力所能及的范畴,仿佛他们面对的并非一棵树,而是一整个断裂、倾颓的世界。主干早已从中折断,断裂处狰狞可怖,呈现出一种失去所有生机后的、玉石般的灰白色。那些曾经可能撑起过天穹的枝杈,如今大多也已崩碎,仅存的几根巨大的残枝,如同被折断的、依旧不肯完全倒下的巨人臂骨,带着一种无声的悲怆,倔强地刺入周围混沌的色彩之中。整片残骸上,依旧流淌着极其微弱、却古老到令人心悸的法则辉光,像是垂死者最后的心跳。但与之交织的,是一道道如同丑陋疤痕般的、不祥的漆黑纹路——那是“墟”的力量侵蚀留下的痕迹,如同附骨之疽,仍在缓慢地蚕食着这具创世遗骸最后的本源。
寂静。
一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绝对的寂静笼罩着这里。没有风声,没有流水声,甚至没有法则流动常有的嗡鸣。只有那无边无际的、仿佛自世界诞生之初便已存在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从残骸的每一个角落弥漫开来,渗透进闯入者的心神。
芥子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巨大的残骸,身体微微紧绷。这景象带来的压迫感,远比之前任何一处心域都要直接和沉重。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神力,在此地运转都似乎变得迟缓了些许。
镜在此刻显得尤为重要。他静静地立于朔身侧,深邃的眼眸倒映着那悲壮的残骸,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极淡的悲悯。他的存在,如同一个稳定的坐标,在这片哀伤的死寂中,维系着一方清晰的“真实”。周围空间那沉滞的法则,在触及他身周的无形场域时,会自然而然地变得温顺些许。
朔站在最前方,白衣在这片灰暗的背景下,仿佛自身在散发着微光。他的神情依旧是那亘古不变的平静,只是那双蕴藏着星河的眼眸,此刻显得格外幽深。他静静地凝视着那断裂的古树主干,仿佛在阅读一部写满创世与陨落的浩繁卷帙。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古树最大一截断裂主干的下方。
在那里,一个孤独的身影,背对着他们,悄然伫立。
她身着素雅至极的月白长裙,裙摆如流云般拂过暗淡的地面,却纤尘不染。长及腰际的发丝,是如同昆仑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般的纯白,未曾绾髻,只是自然地披散着,随着她微微仰头的动作,流淌下清冷的弧线。她的身姿单薄而挺直,正仰望着那枯死的、巨大的树冠剪影,仿佛已维持了这个姿势千万年。
一种与古树同源的、古老而强大的神力波动,如同呼吸般自然而然地从她周身散发出来。但这力量之中,却缠绕着一种与这片天地同调的、深沉的疲惫与化不开的哀伤。
她,就是华晞。
就在三人目光聚焦于她背影的刹那,那孤独的身影微微一动。
她缓缓地,转过了身。
时光仿佛在她转身的瞬间凝固。她的面容是一种超越了世俗定义的绝美,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如同远山薄雾般的哀愁。她的眼眸,是那种看尽了沧海桑田、星陨日沉的古井无波,但在触及朔身影的瞬间,那古井深处,骤然掀起了复杂的波澜——有深切入骨的愧疚,有漫长等待终见来者的释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早已植根于灵魂深处的、不容动摇的决绝。
她的目光在朔身上停留了片刻,那其中蕴含的千年重量,足以压垮神明。随后,她的视线轻轻掠过镜,带着一丝审视,最终落在了芥子身上,那目光中带着一丝了然,仿佛早已知晓她的存在与身份。
没有任何言语。
只有这片死寂空间中,那无声流淌了万古的悲伤,以及四人之间那沉重到几乎凝成实质的沉默在共鸣。
风,不知从何而起,拂动了华晞雪白的长发,也吹动了朔的衣袂。
最终,是朔打破了这仿佛永恒的死寂。他的声音平和,清晰,在这绝对安静的环境中,却如同投入古潭的石子,激起了无形的涟漪。
他看着她,唤出了那个仿佛已被时光尘封的名字:
“华晞。”
对话·创世者的独白
那一声“华晞”,如同钥匙,开启了尘封万古的沉默。
华晞的目光与朔平静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那其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愧疚、释然、决绝——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透明的哀伤。她没有回应朔的呼唤,只是微微侧身,素白的手掌轻轻拂过身旁那冰冷、粗糙的古树残骸。
随着她的动作,周围暗淡的法则辉光如同被注入了一丝活力,缓缓流淌、汇聚,在几人之间勾勒出三个简单的、由光构成的坐席,以及一方低矮的茶几。茶几上,甚至浮现出几杯氤氲着微弱热气的清茗,茶香被禁锢在极小范围内,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雅致。
一个无声的邀请。
朔没有任何迟疑,坦然上前,在那主位的光席上坐下,姿态依旧从容,仿佛赴的是一场老友的茶会。镜随之安静落座,他在此地仿佛一个绝对的参照物,与周围弥漫的悲伤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稳定着这片小小区域的心神。芥子略一迟疑,也走上前,在末座坐下,身体依旧保持着警惕的紧绷,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华晞。
华晞最后在朔的对面坐下,她端起一杯茶,指尖却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杯中的茶水漾开细密的涟漪。她没有喝,只是用双手捧着,汲取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你们来了。”她终于开口,声音空灵而缥缈,带着岁月沉积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比我预想的,要快一些。”她的目光扫过朔,落在镜身上,最后看向芥子,“也……更完整。”
朔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后续的言语。镜低垂着眼眸,仿佛在凝视杯中茶叶的沉浮。芥子则紧抿着唇,将所有疑问压在心底。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是被言语填充前的蓄势。
华晞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身后古树残骸最后的力量来支撑这番独白。她抬起眼,目光穿越了朔,似乎看向了无比遥远的过去。
“它,”她开始了,声音很轻,却字字沉重,“‘墟’……并非你们所以为的,域外降临的吞噬者,或是纯粹的毁灭意志。”
她的第一句话,便颠覆了团队一直以来的部分认知。
“它源于我们自身。”华晞的嘴角牵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源于世界诞生之初,法则编织过程中,那些被我们——被我和我的同伴们——无意中排斥、压抑、否定的‘混沌静默面’。”
“创造伴随着选择,定义伴随着舍弃。我们定义了光,阴影便随之而生;我们歌颂生命,寂静的死亡便如影随形;我们构筑秩序,混沌便在其下涌动……我们将所有我们认为‘积极’、‘有序’、‘生机勃勃’的力量汇聚,编织成了这个世界可见的法则经纬。而所有那些被我们视为‘消极’、‘无序’、‘归于虚无’的部分,我们畏惧它们会破坏这来之不易的秩序,便合力将其排斥、剥离、试图封印。”
她的眼神空洞,仿佛看到了当年那场决定世界命运的抉择。
“我们以为将其放逐便可高枕无忧。却不知,那些被遗弃的部分,并未消失。它们在法则的背面沉淀、积累、相互融合……最终,孕育出了‘墟’。它不是外敌,它是我们创造这个世界时,留下的……倒影,是我们不愿面对的,自身的另一面。”
真相如同冰冷的泉水,浸透了聆听者的心神。芥子瞳孔微缩,她从未想过,最终的敌人,竟与世界本身同源。镜抬起眼,看向华晞,眼眸中映照出她话语里那份沉重的、不容置疑的真实。
华晞将目光重新聚焦在朔的脸上,那其中的愧疚几乎要满溢出来。
“所以,千年前,当它卷土重来,不再是无声的阴影,而是拥有吞噬一切意志的实体时……我们失败了。我们沿用旧法,试图再次封印,却发现它已变得无比强大。”她的声音开始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需要力量,需要足以撼动本源法则的力量……需要‘钥匙’,也需要……‘祭品’。”
这个词,让芥子的心猛地一沉。
“我推演了无数可能。”华晞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最终的结果显示,成功率最高的方案……是朔,以真神神魂为核心引动至高封印;是镜,以其接近法则本源的器身作为承载与稳固的‘镇物’。”
她停顿了,捧着茶杯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周围古树的残骸,似乎也随之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哀鸣。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知道朔你将付出什么,也知道镜你将承受什么。”她看着朔,眼神痛苦而坦诚,“我选择了……默许,甚至在某些环节,进行了引导。我以‘创世者’的身份,以‘守护世界’的最高责任,说服了自己……牺牲同伴,换取多数存在的延续。”
她终于将目光转向镜,那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歉意。“我背叛了并肩作战的情谊,利用了你们对我的信任。我……做出了选择。”
话语落下,茶香依旧,但空气仿佛已然冻结。
华晞没有祈求原谅,她只是陈述了事实,承担了那份属于她的、沉重的罪责。她的独白,揭开了辉煌创世背后冰冷的算计与不得已的残酷,也将她自身,钉在了道德与责任交织的十字架上,承受了千年孤寂的刑罚。
真相的重量,此刻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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