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度仰望

　　从林序家出来，冬夜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远不及陆朝阳心头的冰冷。他没有回家，那个充斥着控制欲和冷漠气息的“家”，此刻只会让他感到窒息。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路灯将他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缩短，周而复始，如同他内心翻腾不休的焦灼与暴戾。林序强忍伤痛的模样、奶奶担忧的眼神、赵强那伙人嚣张的嘴脸、豹哥算计阴鸷的目光，还有父亲那张永远不带温度的脸……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交织、冲撞，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需要冷静，需要一个能让他思考、能让他积蓄力量的空间。

　　最终，他来到了那个几乎已成为他第二个“家”的地方——天台。

　　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斑驳的铁门滑坐在地上，陆朝阳才允许自己卸下所有强装的镇定，将脸深深埋入膝盖。黑暗中，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而紊乱的呼吸，以及心脏疯狂擂鼓般跳动的声音。

　　愤怒、心疼、无力、还有一丝被林序看穿意图后的狼狈……种种情绪像岩浆一样在他胸腔里灼烧。他承诺了林序不再去找豹哥，他知道那是饮鸩止渴。但钱呢？林序奶奶后续的治疗费用像一座大山，赵强手中的照片和录像像悬在头顶的剑，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猛地抬起头，在黑暗中摸索出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紧抿的唇线。他翻找到那个他极少主动联系，却在此刻不得不联系的号码——他的父亲，陆建国。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的却不是陆建国本人沉稳而威严的声音，而是一个年轻、带着几分刻意甜腻的女声：“喂？朝阳吗？你爸爸在洗澡，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

　　是那个最近频繁出现在他父亲身边，几乎快要登堂入室的“秘书”。陆朝阳胃里一阵翻涌，强压下挂断电话的冲动，冷硬地说：“让我爸接电话，现在。”

　　“哎呀，朝阳，都这么晚了……”
　　“我、说、现、在！”陆朝阳一字一顿，声音里的寒意几乎能透过电信号冻结对方。

　　那边沉默了几秒，似乎被他的气势慑住，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和隐约的对话声。过了一会儿，陆建国略带不耐和疲惫的声音终于响起：“什么事？这么晚打电话。”

　　那理所当然的、仿佛被打扰了的语气，瞬间点燃了陆朝阳压抑已久的引信。

　　“什么事？”陆朝阳嗤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讥讽和压抑的怒火，“陆总贵人事忙，是不是连自己儿子是死是活都不关心了？”

　　“陆朝阳！注意你的态度！”陆建国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惯有的上位者的压迫感，“我供你吃穿，送你上最好的学校，不是让你在外面惹是生非，然后深更半夜来跟我阴阳怪气的！”

　　“最好的学校？”陆朝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是啊，最好的学校，让我喜欢的人在里面被欺负得头破血流！让我连保护他都做不到！因为你，陆总，因为你那可笑的控制欲！因为你断了我所有的经济来源！”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积压的委屈、愤怒和对林序处境的心疼，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电话那头有短暂的沉默，随即陆建国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带着一种审视和裁决的意味：“你喜欢的人？就是那个叫林序的男生？朝阳，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不必要的人和事情上。你们这个年纪所谓的感情，幼稚又可笑！更何况还是这种……不伦不类的关系！这让你妈妈在天之灵都无法安息！”

　　“你不配提我妈！”陆朝阳像被踩到尾巴的狮子，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对着手机嘶吼，“你身边换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就有资格评判我的感情了？！我和林序之间干干净净，比你看重的那些利益、那些虚伪的人际关系干净一万倍！”

　　“干净？”陆建国冷笑，“干净到让他被人堵在巷子里打得头破血流？干净到让你为了他，深更半夜来跟你父亲大吼大叫，目无尊长？陆朝阳，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为了一个外人，一个男人，你连最起码的教养和理智都没有了！”

　　“外人？他是我的光！是我活到现在唯一感受到的温暖！”陆朝阳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而你，我的好父亲，你除了给我钱，除了用你的标准来规划我的人生，你还给过我什么？！冰冷的房子？永远缺席的家长会？还是那些你用来装点门面的‘陆太太’？！”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和泪的控诉。

　　“我不想活成你想要的样子！我不想成为另一个你！冷漠、自私、眼里只有利益！我受够了！”

　　电话那头的陆建国似乎被儿子这前所未有的激烈反抗震惊了，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通牒般的冷酷：

　　“陆朝阳，我最后警告你一次。立刻、马上，和那个林序断绝一切来往。回到你该走的轨道上来。否则，我不只会断掉你的经济来源，我还会让你，以及那个姓林的，真正体会到，违背我的意志，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后果？”陆朝阳站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对着手机，发出了绝望而决绝的冷笑，“陆建国，你也给我听好了。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会放开林序的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砸向电话那头：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父亲。我们，恩断义绝。”

　　说完，不等陆建国有任何反应，他猛地将手机从耳边拿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了对面的角落！

　　“砰——！”

　　手机屏幕瞬间碎裂，亮光闪了几下，彻底熄灭，连同他与那个名为“家”的枷锁之间，最后一丝脆弱的连接，也彻底断裂。

　　世界重归黑暗与死寂。

　　陆朝阳脱力般地靠在铁门上，缓缓滑坐在地。黑暗中，他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屈辱的泪水。

　　与父亲彻底决裂，意味着他失去了最后一点可能的经济依托，也意味着，他将独自面对来自家庭和学校的全部压力。

　　前路似乎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光亮。

　　但他不后悔。

　　脑海中浮现出林序那双清冷而坚韧的眼睛，想起他即使身处泥泞，也从未放弃过的骄傲。

　　他失去了所谓的“家”，但他还有想要守护的人。

　　光与影，本就相依而生。
　　影子若沉入黑暗，光便燃烧自己，化作照亮他的星火。

　　哪怕，这燃烧的代价，是最终的陨落。

　　陆朝阳在黑暗中，慢慢握紧了拳头。
　　眼神里，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然。

　　（第七十章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