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70章
腊月二十二,婚礼前夜。
时令已踩在年关最凛冽的门槛上,整座城市被一层薄薄的、带着湿冷寒意的雾气悄然笼罩,
街灯在雾气中晕开一团团湿暖而朦胧的光晕,
如同冬日里呵出的一口口白气,努力散发着微不足道的暖意。
没有遵循那些流传已久的、关于“新人婚前不宜见面”的古旧习俗,
周砚和林溪拥有着只属于他们自己的默契与理解,
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留在他们共同设计、亲手布置、如今已然处处浸透着两人生活气息与共同印记的家里,
度过这仪式感十足的前夜。
没有预想中激动难眠的辗转反侧,没有对明日流程细节的反复确认与焦虑,
甚至,他们之间都没有太多关于婚礼仪式本身的刻意交谈。
所有关于明日的细节,早已在之前无数个平静而充实的日子里,
被他们有条不紊地、细致地安排妥当,如同山涧清泉汇入既定的河道,
自然,顺畅,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必然性。
这个夜晚,在表面上,
与他们过往共同度过的无数个平凡夜晚,似乎并无本质的不同,
一样的屋檐,一样的灯光,一样的彼此。
然而,在无声的空气里,在交汇的眼神底,
又分明涌动着某种看不见却能被清晰感知的、截然不同的潜流,
那是一种站在人生重要节点前,内心充盈饱满的静谧与对未来的温柔确信。
傍晚时分,
天色早早地沉黯下来。
两人如同过去的许多个夜晚一样,默契地在厨房里准备晚餐。
依旧是周砚主厨,林溪在一旁打下手,分工明确,动作娴熟。
今晚的菜单简单至极,甚至显得有些过于朴素:
两碗清汤面,配两碟时令小菜。
周砚系上那条熟悉的围裙,取面粉,加水,开始和面。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禅定的、全然的专注,
手臂沉稳地用力,面团在他掌心下不断折叠、揉压,
渐渐变得光滑而富有弹性。
林溪则安静地站在水槽边,仔细清洗着小葱和姜块,
然后拿起锋利的厨刀,将小葱切成均匀细碎的碧绿葱花,姜则切成纤细如发的姜丝。
她将焯烫得恰到好处、颜色翠嫩的青菜心,
一棵棵小心地码放在素净的白瓷盘里,像在完成一件小小的艺术品。
厨房里很安静,只有面团与木质案板接触时发出的、富有节奏的敦实声响,
水流冲刷蔬菜叶片的哗啦声,以及旁边小炖锅里,
用鸡骨和火腿精心熬制的清汤,在小火慢炖下发出的、几不可闻却持续不断的、令人安心的细微咕嘟声。
头顶是温暖的黄色灯光,如同融化的蜂蜜,
温柔地倾泻下来,将两人忙碌的身影清晰地投映在光洁的瓷砖墙壁上,
身影时而交错,时而重叠,仿佛他们的生命轨迹,早已密不可分。
“明天,不知道会是个好天气吗?”
林溪将切好的、散发着辛辣清香的葱花放进一个小巧的骨瓷碟里,
随口问道,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讨论任何一个寻常日子的天气预报,
听不出丝毫新嫁娘应有的紧张或雀跃。
周砚抬眼,目光透过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
望向窗外被夜色和薄雾笼罩的、模糊不清的世界,
手下切面的动作却依旧稳定流畅,刀刃与案板接触,
发出均匀而利落的“笃笃”声。
“天气预报说是晴天,多云转晴。”他收回目光,语气肯定,
“温度会比今天再低一些,北风三到四级,但阳光会很充足。”
“嗯,那就好。”
林溪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安心的笑意,
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言,转身继续摆弄着桌上已经擦拭得光可鉴人的碗筷,
将筷子并排摆好,角度精确。
这种极致的平静,绝非源于冷淡或是对人生大事的漠不关心。
恰恰相反,这是一种共同经历了外界巨大风浪拍打、携手穿透了浮华与恶意的重重迷雾之后,
最终安全抵达命运彼岸的、深入骨髓的笃定与安然。
他们内心深处无比清晰地知道,明天的那场仪式,
固然是向所有关爱他们的亲友做出的郑重宣告,
但更是对他们自身内心选择、对他们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的最终加冕与确认。
而这场加冕礼最核心、最珍贵的部分,
并非那一刻必然会有的鲜花簇拥与祝福掌声,
而是此刻,这个弥漫着食物暖香的厨房,这个灯光柔和的家的空间,
以及未来漫长岁月里,无数个如同此刻般平凡、琐碎却充满温度的,
彼此陪伴、共同经营的人间烟火日常。
面条在滚沸的水中舒展开来,如同银白色的丝带,
欢快地翻腾起伏,散发出小麦最原始、最朴实的粮食香气。
周砚用长筷将煮熟的面条利落地捞起,轻轻抖落多余的水分,
然后均匀地盛入两个早已注入清澈见底、泛着金黄色油星的高汤的大碗中。
清亮如泉的汤,雪白柔韧的面,
点缀着几点翠绿欲滴的葱花和淡黄色的纤细姜丝,两棵嫩绿饱满的菜心乖巧地卧在碗边。
简简单单,清清白白,
却热气腾腾,温暖妥帖,直抵人心最柔软处。
两人在餐厅那张不大的原木餐桌前对面坐下。
橘黄色的灯光笼罩着小小的空间,营造出一方与世隔绝的温暖天地。
没有多余客套的言语,彼此一个眼神便已足够,他们各自安静地拿起筷子。
“味道怎么样?”
周砚如同过去每一次做饭后一样,习惯性地询问,目光落在她脸上。
“很好。”
林溪用瓷勺舀起一勺清汤,轻轻吹了吹,
送入口中,仔细品味后,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眼神清澈而温暖,如同碗中荡漾的汤水,
“汤头很鲜,不油腻,正好。”
这简单到极致的问答,便是他们之间最常出现、也最真实的情话,
藏匿在最不起眼的日常细节里,无需华丽辞藻,
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显情深意重。
饭后,两人一起动手,默契地收拾好碗筷,将厨房恢复成原本的整洁有序。
做完这一切,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各自占据书房或客厅的一角,
沉浸在自己的阅读或工作里,而是不约而同地、心有灵犀地走到了家里那个宽敞的、被林溪精心打造成空中花园的阳台。
阳台的防腐木地板上,几盆耐寒的绿植,
如姿态优雅的龟背竹、挺拔的散尾葵,
在冬夜的寒风中依旧舒展着苍翠的叶片,展现出顽强的生命力。
角落的置物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件林溪修复完成的古瓷器小品,
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下,釉面泛着幽微而温润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时光的故事。
冬夜的空气清冽而干净,深深吸一口,带着凛冽的寒意直抵肺腑深处,
却奇异地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思绪也变得格外清明。
远处,庞大城市的灯火如同被打翻了的、无穷无尽的星河,
璀璨,繁华,流光溢彩,演绎着永不落幕的喧嚣。
然而,那片璀璨的光海,此刻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透明的玻璃,
与阳台这一方被静谧与温暖紧紧包裹的小小天地,形成了泾渭分明、互不侵扰的两个世界。
周砚极其自然地走到林溪身后,伸出双臂,
从后面轻轻地将她拥入自己怀中,
将她纤细的身体圈在自己宽阔的胸膛与冰凉的栏杆之间,形成一个绝对安全的庇护所。
他的下巴,带着熟悉的温度,轻轻地抵在她柔软的发顶。
林溪也极其放松地向后靠去,将全身的重量交付给他,
后背紧密地贴合着他温暖而坚实的胸膛,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下那颗心脏平稳而有力的搏动,
一下,又一下,如同最令人安心的鼓点。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林溪望着远处那片虚幻又真实的璀璨灯火,轻声开口,
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寒冷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飘渺的回忆感,
“一个充满了各种刺耳的噪音、令人眩晕的闪光灯、以及无数带着恶意的揣测与目光的……混乱不堪的梦。”
周砚没有打断她,也没有出言安慰,
只是沉默地、更紧地收拢了自己的手臂,
用肢体语言无声地传递着坚实可靠的力量和“我在”的承诺。
“现在,那个梦,终于彻底醒了。”
她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如释重负的轻快,
以及一丝唯有亲身经历过惊涛骇浪、最终得以靠岸的人才能体会到的淡泊与通透,
“那些曾经震耳欲聋的声音,那些曾经无比刺目的画面,
现在回想起来,都像是褪了色的旧照片,变得模糊,失真,甚至有些荒诞。
有时候,在这样特别安静的晚上,我甚至会恍惚地觉得,
那些纠缠不休的骚扰、那些铺天盖地的污蔑、那些心惊肉跳的威胁……
它们,是不是真的在我生命里确切地发生过?”
她说着,缓缓转过身,在周砚的臂弯里与他正面相对。
阳台没有开灯,只有清冷的月光和远处城市漫射过来的、五彩斑斓的辉光,
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模糊而深邃的光影。
她的眼睛在微光中亮晶晶的,仿佛蓄满了星子,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然后,”
她的声音更轻了,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确信,
“我就看到了你。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你,就在我的面前。”
她抬起手,指尖带着冬夜的微凉,极其轻柔地抚上他温热的脸颊,
描摹着他熟悉的眉骨、鼻梁和下颌线条,
“看到了这间我们一点一滴、亲手布置起来的房子,
闻到了厨房里还没有完全散尽的、面条和清汤的温暖香气,
感受到了你抱着我时,透过衣衫传递过来的、无比真实的体温……
就在那一刻,我就无比确定地知道了,那些不堪的过往,
它们不是梦,它们真实地发生过,并且在我身上留下了痕迹。但是,”
她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们现在所拥有的这一切——这安稳的灯光,这温暖的怀抱,
这平静的心境,这充满了烟火气的日常——这一切,才是真实。
是比那些虚幻的浮华和恶意的噪音,要真实千百倍的,我的生活,我们的未来。”
是他,在舆论风暴以最猛烈姿态袭来的最初时刻,
开着那辆标识特殊的殡仪车,如同定海神针般冲破混乱出现在她面前,
用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方式,为她筑起了第一道坚实的精神防线;
是他在网络暴力甚嚣尘上、几乎要将她吞噬时,用最专业、最冷静、也最出乎意料的方式,
发出了那封被网友戏称为“来自地狱的警告”的声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是他在沈言澈精心策划、试图用盛大浪漫进行道德绑架的求婚现场,
只用了一句轻描淡写却精准无比的“她海鲜过敏”,便轻而易举地击碎了所有虚伪浮华的假面;
是他在生死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时,运用智慧和法律武器,
步步为营,护她周全,直至威胁彻底解除;
更是他在无数个如同今晚般平凡、琐碎、毫无波澜的日日夜夜里,
用他那仿佛与生俱来的沉稳、超越年龄的通透,以及无处不在、细腻入微的体贴,
为她一点一点地、耐心地构建起了一个可以让她安心吃饭、踏实睡觉、无所顾忌地追逐梦想的、坚固而温暖的堡垒。
周砚沉默地听着,握住了她贴在自己脸颊上的那只微凉的手,
用自己滚烫的掌心紧紧包裹住她,仿佛要将全身的热度都传递过去。
他低下头,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那双总是如同古井般冷静通透、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的眸子里,
此刻正清晰地翻涌着深沉如浩瀚海洋的复杂情感,
有疼惜,有庆幸,有后怕,
但更多的,是一种名为“值得”的坚定与温柔。
“都结束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磐石般不容置疑的确定力量,
每一个字都像烙印,刻入彼此的心间,
“从明天太阳升起之后,我们生命里的每一天,都会像今天一样。”
像今天一样,有家中永远为彼此亮着的温暖灯光,
有厨房里飘出的、简单却可口的饭菜香气,有无论风雨都陪伴在侧的、熟悉的身影,
有这份历经了最严酷考验、已然融入骨髓血脉的安稳、平静与相互懂得。
没有莫名其妙的热搜,没有无处不在的窥探目光,
没有满怀恶意的诋毁中伤,只有他们两个人,
和这漫长而珍贵的岁月里,细水长流、真实可触的人间烟火。
林溪一直强忍着的、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
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毫无征兆地、汹涌地滑落下来。
这泪水并非源于悲伤,也不是因为过往的委屈,
而是被这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幸福感和内心彻底的安宁所冲击,导致情感满溢而出的自然流淌。
她用力地、近乎固执地点着头,声音因哽咽而断断续续,
脸上却绽放出比远处任何灯火都更加灿烂、更加夺目的笑容:
“嗯。我知道。这样……真好。”
周砚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极其轻柔地、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
用温热的唇,一一吻去她脸上蜿蜒冰凉的泪痕。
他的动作充满了无限的怜爱与珍重。
然后,他的吻,最终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覆上了她微微颤抖的唇瓣。
这是一个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吻,它不带任何情欲的急切与索取,
而是充满了庄重的承诺、无声的守护,以及对彼此共享的、触手可及的未来的无限笃信与期盼。
在这个漫长而深入的吻里,过往所有的波澜壮阔、所有的惊心动魄,
仿佛都化为了遥远背景音里微不足道的杂音,
最终彻底归于一片温暖而深沉的平静;
而明日所有关于幸福的想象与期盼,也都在唇齿相依间,
稳稳地、踏实地落于了实处,变得清晰可见,触手可及。
许久,许久,
直到远处隐约传来午夜钟声的回响,两人才缓缓分开。
额头相抵,鼻尖轻触,呼吸交融在寒冷的空气里,
形成一小团氤氲的、带着彼此气息的白色暖雾。
“外面冷,回家吧。”
周砚低声说,声音因方才的动情而带着一丝性感的沙哑。
“好。”
林溪顺从地应着,将自己微凉的手,
完全地放入他宽大而温暖的掌心,任由他紧紧握住。
回到灯火通明、温暖如春的室内,
仿佛顺手就将整个外部世界的喧嚣、寒冷与纷扰,都彻底地关在了那扇厚重的房门之外。
他们没有再就明天的事情多说什么,一切早已心照不宣。
如同每一个规律运转的夜晚,他们先后洗漱,
换上舒适的家居服,动作自然而流畅。
躺在床上,周砚伸手关掉了床头那盏散发着柔光的台灯,房间瞬间被深邃的黑暗温柔地包裹。
黑暗中,视觉暂时失效,其他的感官便变得格外敏锐,
只能听到彼此清浅而平稳的呼吸声,
在寂静的空气里交织、共鸣,如同一首无声的安眠曲。
林溪在黑暗中静静地侧过身,下意识地伸出手,
在柔软的羽绒被下摸索着,很快便找到了周砚的手,
与他骨节分明、温暖干燥的大手十指紧密地交缠紧扣。
无名指上那枚由“绛色宝血漆”与特殊骨玉制成的戒指,
在肌肤相贴时,带来一种微凉的金属感和温润独特的玉质触感,
清晰地、不容忽视地提醒着他们关系的深刻转变,
以及几个小时后即将到来的、那个象征着全新开始的仪式。
“周砚。”她在黑暗中轻声唤道。
“嗯?”他立刻回应,声音带着睡前的慵懒和全然的专注。
“晚安。”
“晚安。”
没有激动难眠的兴奋,没有志忑不安的揣测。
在彼此熟悉到如同自身一部分的温暖气息里,在呼吸节奏逐渐同步的安宁中,
两人很快便沉入了黑甜而安稳的睡眠,面容平静,
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的弧度。
窗外,庞大城市的星河依旧在不疾不徐地、永恒地缓缓流淌,
光影变幻,演绎着无数他人的故事。
而窗内,他们共同拥有的这个小世界,静谧,圆满,
如同风暴过后终于迎来平静的深海,蕴含着无限的力量与温柔的希望。
婚礼前夜,就在这极致平凡、极致温暖、充满了生活本真味道的日常节奏中,平静而踏实地度过了。
所有的紧张与期待,都早已在共同的经历与成长中,沉淀为内心踏实的幸福与对未来的笃信;
所有关于明天的美好想象,都将在几个小时后太阳照常升起的时刻,
温柔地、顺理成章地,徐徐开启它崭新的篇章。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