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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时衡的好斗本性一旦激发,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他没留心船变笨重了,骂道:“这种祸害,不杀不行。”他一生气,加快了划船的速度,而且力气不小。这下可好,船沉得更快了。
“快拿东西。前面有个浅滩,离岸边近,快走。”踏雪嘴唇都泛紫了。
时衡拿起包袱,首饰都没有了,只有两团芦苇。
“定是那个大头龙,偷了咱们的东西。”踏雪说道。
“可你的银簪子,他并未拿走。”时衡说道。
“想必他信了我的话,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踏雪说话声音都颤抖了,浑身控制不住地寒颤,摸了身上,白家的令牌和芙蓉石也还在,还有她从不离身的金镯子。这是肖龙“盗亦有道”的一个规矩:他偷东西,也抢东西,但是老弱妇孺的随身之物,他一概不要。
“可惜这个银簪子,变成这个样子。”踏雪一想起来就心疼。
“再打一个是了。”时衡说道。
“才用顺手没多久呢。”踏雪叹道。
夜风吹散乌云,清澈月光散落在这一片芦苇丛里。水面粼粼,风微冷。两人终于重新回到坚实的土地上,踏雪全身湿透,勉强站稳。时衡看向她,月色照着她的脸上皮肤透亮。她把外袍脱下,拧出水来,浑身的玲珑曲线尽收眼底。他把眼睛移向别处,画面却刻进他脑中。
毫无疑问,凡心已然沉沦。
“给你。”时衡脱下外袍,扔了过去。
“在水里不觉着冷,这会儿起风了,浑身湿漉漉的,难受。”踏雪没有感受到时衡此时微妙的心思,一心只想着她湿透了的长发和衣裳。她走了几步,脚步被芦苇绊倒,重重摔了下去。“出去找找活路,荒郊野岭有野兽。”
时衡连声应和着。他俯下身,拿踏雪的披风裹住她,又把她抱在怀里。“你在水里泡着,骨头都被刺着了。现下顾不得了,我得帮你复温。”
踏雪感到他怀中的一阵暖意,连连点头,鼻子往他肩窝埋。
两人这样亲昵,竟不觉别扭。荒山野岭,同伴失温,时衡不是没处理过这种事。十二三岁进军营历练,他就要带十人的小旗,大事小情都要管。他抱着踏雪找了一圈,发丝上沾满露水,终于听不到狼嚎了。
冷风吹得人口干舌燥,他顺着水声,不停往前走。
只要有水,必定有人家。
辗转到了一个小山坳,时衡以为又要失望而归。却看到有个残旧的木屋,他敲了敲门,长久没有回音,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木屋内里面别有洞天,床铺和桌椅都是干净的,墙壁上摆放着蓑衣和弓弩,看来它的主人不久前还来过。里面有木柴,也有火盆,可以生火。时衡拿火折子点了火,让踏雪靠近暖暖身子。“要是你愿意,就穿我的衣裳。我一个大男人,赤膊没什么。可你是个姑娘,身子弱,别穿湿衣服,久了着凉。”时衡说道。
“你把眼睛闭上,今晚都不许睁开。”踏雪怕睡着,强撑着意识。这会子身子暖得异乎寻常,她只当时进了屋子生了火的缘故。
时衡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踏雪手脚不太听使唤了,把湿衣服脱了下来,又拿时衡的外袍裹住自己的身子,湿透的衣裳摊在桌上烤。
“要不,说说话吧。”时衡说道,“睡了好几天,这下睡不着。”
“你想聊什么。”踏雪轻声问道。
“就……随便聊聊。”
“不如想想,这下怎么去北京。”踏雪说道,“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时衡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安,说道:“我姐姐的郡主府就在济宁,要不还是先去那里吧,也有个照应。”时衡睁开了眼睛,“就是走路也得走到那儿。”
“说了,不许睁开眼睛。”踏雪拿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把他眼皮给盖上,“我随身还有点碎银子,明日寻到人去济宁报信。咱们找个地方住下,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我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个财迷。”时衡说道,“救了我一命,一开口就一百两。”
“是你夸的海口,我还嫌拿的少了。你这条命,何止一百两。”踏雪嗔怒道。
时衡笑了,“贪财好,守得住银子。”
“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踏雪说道。“你去北京是正事,我不会误了你的。我会的东西多着呢,你可别小看我。做个厨娘,给人看病,都能赚钱。”
时衡笑得更开怀了,“是。你在白家的药铺里,赚了多少银子?”
“不许说那个。”踏雪皱眉,哼了一声,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坑过,“他们商量好的,我是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那你告诉我,他们到底拜托了你什么事,竟然还能引江湖上的杀手过来。幸而来人脑子不灵光,不然咱们两个,不一定有命到这儿。”时衡听她娇嗔,料想她已恢复体温,这会子状态不错。
“反正是要紧的事。”踏雪支支吾吾,“就,送个东西。”
“什么东西,还能要了你的性命?不会是当家人的信物吧。”时衡试探道。
“你可小点声。”踏雪上气不接下气,“难保这附近没有赵家大房和二房的人。”
“这里荒郊野岭的,除了我们两个,就是豺狼虎豹。你告诉我,你急着去济南,也是为了那个大头龙口中的虎符吧?”时衡问道。
踏雪翻着衣服,身上一阵热浪,打了几个喷嚏,“世交之家,互帮互助,应当的。”
时衡不置可否,没好气说:“他一个七尺男儿,连个死物都护不住,做什么家主?赵家的事,就该赵家人去做,连带你作甚?”
踏雪知他是在抱不平,温声说道:“事情办妥了,我现下也好好的,也算是不负承诺了。”
“这赵瑾年就不是个做生意的材料,他们家的门神挂错了边。他曾祖母有魄力,才从济阳的山里出来,带着他家老太爷,一点一滴做起来。之前赵夫人,很有能耐,与当年的燕王府交好,抱住这泼天的富贵。到了赵大小姐,那算计和城府,也不是闺阁女子能有的。”
“我可是听说,谁拿了芙蓉石……”时衡睁开眼,看着天花板,心里酸得很,“谁就是赵瑾华嘱意的弟媳妇。”
时衡絮絮叨叨说着话,屋子里却久久没有回音。他看了一眼,踏雪趴在桌上睡着了,“这么能睡。”他小声说了一句,起身就把踏雪抱起来,放在那小小的床铺上。他搬了椅子过来守在她身边,看她脸都红了,摸了下额头,发烧了。
这病来得又急又凶,想是江水受凉,激发了银杏叶的余毒。时衡把屋里能盖上的东西都往她身上盖,把火盆挪远了点,又把门窗开了点缝。幸好附近就有山泉,屋里的瓶瓶罐罐都被他装满了水,放在踏雪身边。他撕下一片里衣,沾满了凉水。往踏雪颈脖处湿敷。
“他们压根没把你的性命当回事。”时衡呐呐自语,力争保持清醒。要等踏雪好转,最少要苦熬三四个时辰。随即,他的脑子转起来:赵瑾华给踏雪芙蓉石,想必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主意。这赵家和杨家本就是旧相识,何况当时踏雪的兄长也在京城,难道两家已经说好了亲事?
他想到这里,就像又被人泼了一盆凉水,然后又想道:赵大小姐预测不到踏雪会遇刺,除非她知道船上有人和踏雪不对付。不过,她本就是和踏雪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是虎符到了别人手里,她近十年的心血,就尽数毁了。芙蓉石的事,南京的大户人家,都多少有听说,也有不少愿意结亲。赵家和杨家要是敲定了亲事,大可直接下聘纳采……
他坐了下来,翻了踏雪的湿衣服,脑子还是停不下来:所以芙蓉石的用意,一来是想踏雪路上有个照应,二来也不想那么快公开亲事。若是亲事不成,还了芙蓉石,大家就当没什么事发生过,两家还是跟以前一样来往。要是亲事成了,那再张罗也不迟。
这样看来,这个傻乎乎的杨踏雪,并不知道这块破石头的用意,还以为是送个东西。当真是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时衡对赵家的厌恶又多了几分。这等做法,无疑是把踏雪当做备选。他看不上这姐弟,虚伪至极。与其说是结亲,不如说找垫脚石。他看上的人,被这般轻贱算计,这口气如何能平?嫁给赵瑾年,要递生死状,何德何能?南京城中,要是有家世更好,门第更高的贵女,赵瑾华完全可以不提冒死送虎符的事。
因为赵瑾华当年嫁入白家,也是交了投名状。如今种种,不过复刻她的来时路。
时衡在屋里忙着照料踏雪,靠着腹谤赵家强打精神,数百里外的瑾年连打了几个喷嚏。伯赫帮他把披风加上,又添了点炭火,担忧道:“想是大房二房的人,暗地里咒骂公子呢。公子需得保重身子,杨姑娘那般机灵,定会想法设法报信的。”
赵瑾年已拿到虎符,是老伙计们和王家赵家,联合放出去的假消息。当初瑾年的父亲病逝,姐姐瑾华执意将所有家业做陪嫁,一片保全的苦心。王家出力不讨好,因此反水,不过是利字所驱。从他掌舵开始,决意重新订立规矩,不再四面树敌,分出产业,让众人都有条活路。
“要不是有个垂钓者报官,说运河边有打杀之事,我还不知南阳镇那边……客栈险些被烧,掌柜都被绑架了。逃出去的客人,手持芙蓉石,必是小雪无疑。阿姐让我接她一同北上,她现下无影无踪,让人如何不多思多想?”
伯赫开了一点窗,“商号那边,也报信给姑奶奶了。芙蓉石是赵家传家之物,并不是信物,为何他们会打杨姑娘的主意?我今日还和送信人暗语联系了,她快到济宁了。咱们在济南,定好了规矩,也该启程和她汇合,宴请各位掌柜和伙计了。”
精明如赵瑾华,怎会不做好后手?她把锦囊递给踏雪的时候,轻捏了一下手。回房后,踏雪和阿竹拆开锦囊夹层,是一张会票,暗语“猫捉老鼠”。
自从进了山东地界,阿竹按照吩咐,每到一处,就拿赵家会票,盖上“通济”章,到钱庄兑换。山东十府,各自有不同金额。伯赫由此得知她的位置,也会兑银子过去。两方通过这种方式,心照不宣传了信。
就是这个法子,让人摸不着头脑。赵家大房在济宁设了埋伏,扑了空,瑾年在济南把事办妥了;他们收到风到济南,瑾华又准备回济宁了。
“虎符的事,谁送来都一样,不过是要堵住悠悠之口,死物而已。”瑾年咳嗽几声,吸了吸鼻子,吩咐道:“让伙计们都留心,有任何小雪的消息,我重赏。只要她平安,多大代价我都给。”
这个死物,在阿竹怀中好好地揣着呢。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到送到瑾年手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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