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痕

　　碎片在三个时空中同时震颤。

　　不是物理的震动，而是存在于感知边缘的嗡鸣，如同古老的编钟在虚空深处被敲响，声波沿着看不见的弦，穿透时间的壁垒。

　　秦玥正在整理一批新入库的西周简牍，指尖触碰到某片龟甲时，怀中贴身的碎片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灼热，持续了三息。她僵在原地，余光瞥见两名内务司的低阶宦官正假装整理卷宗，目光却如钩子般扫过她刚刚放下的书匣。

　　陈星在营地灯下绘制辛夷花符号的第五十三版变体草图，碎片在他抽屉里发出一声只有他能听见的清脆鸣音，如同玉磬轻击。他猛然抬头，帐篷外传来助手与陌生人的交谈声——地质调查所的人突然来访，说是“顺路交流”。

　　萨帕蜷缩在G-12区废弃水循环处理罐的检修层，用偷接的备用线路给神经接口充电。碎片在她掌心骤然冰凉刺骨，冷意直透骨髓。几乎同时，她的反追踪协议捕捉到三个加密信号源，正在上一层的管道网格中快速 triangulate（三角定位）她的位置。

　　那一瞬间，三人都清晰地“听”见了——不是声音，是直接植入意识的三个断续的音节，分别对应三个时空，却指向同一本质：

　　“界·壁·薄”

　　然后一切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共鸣只是高度紧张下的幻觉。

　　但三人都知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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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秦玥 - 大渊 秘库深处

　　灼热褪去后，碎片恢复了平时的微凉。秦玥面色如常地继续整理简牍，将那片触发异常的龟甲单独取出，置于一旁待查的漆盘中。动作流畅，毫无破绽。

　　内务司的耳目在半个时辰后终于离开。

　　秦玥没有立刻去查看龟甲。她先巡视了秘库外围，确认无人潜伏，又检查了今日入库记录，最后才回到那漆盘前。龟甲很普通，刻着常见的占卜辞：“癸卯卜，争，贞旬亡祸。王占曰：有祟。”

　　旬亡祸……十日内无灾祸。可王占的结果却是有祟（灾祸）。

　　她的目光落在“祟”字上。这个字在甲骨文中的写法，像某种事物从祭坛中显现。她心中微动，取来自己私下整理的、记载异常事件的竹简副本，快速检索。

　　找到了。三年前，司天监曾密报“夜观星象，见荧惑入太微，有异物显于中垣，其形难辨，旬日乃消。” 时间也是癸卯年。

　　“异物显……有祟……”秦玥轻声重复。碎片刚才传递的“界壁薄”，如果“界壁”指的是某种屏障、界限，“薄”即是变薄弱……

　　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这碎片，以及可能存在的其他“窥时之器”，其活跃度或相互影响的能力，并非恒定。它可能与某些天文现象、时空本身的周期性波动有关。当“界壁”变薄时，碎片之间的感应会增强，甚至可能出现更直接的交互——比如刚才三人同时感知到的异常。

　　这解释了为何之前数百年（据古籍记载）此类器物少有同时显现的记载，而现在却集中出现。

　　但这猜测也带来了更大的不安。如果“界壁”薄到一定程度，会发生什么？仅仅是感应增强，还是会有更实质性的东西……穿透？

　　她需要更多证据。而这片触发感应的龟甲，或许就是线索。占卜辞记录的是“有祟”，而司天监观察到的是“异物显”。两者描述的都是“某种不寻常之物的出现”。

　　秦玥取来拓印工具，小心地将这片龟甲的文字拓下。她决定今晚冒险去一趟观文殿的暗阁，那里收藏着历代司天监的密档副本。若她的猜测属实，那么近期可能就有类似的天象或异常记录。

　　离开秘库前，她再次抚摸怀中的碎片，心中默念：“若你能听，若你能知……‘界壁薄’之时，我们是否也能做得更多？”

　　碎片沉默。

　　但走出秘库时，秦玥注意到廊下石缝中，一株本该在春季开花的辛夷，竟结出了一颗细小的、不合时令的花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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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陈星 - 1926年考察营地边缘

　　地质调查所的王专员是个四十岁上下、面容精干的男人，说话带着江浙口音。他声称是例行巡查各地矿脉勘测进展，顺道来仰韶遗址“学习观摩”。

　　但陈星注意到几个细节：王专员对彩陶器毫无兴趣，却反复询问出土物的“金属成分”和“有无异常矿物伴生”；他的助手看似随意地拍摄营地全貌，镜头却多次扫过陈星单独居住的帐篷；他们离开时，车轮印在营地外那片软土上停留的时间过长，像是在等待或观察什么。

　　“来者不善。”陈星心中断定。他不确定对方是否直接为碎片而来，但这种超出常规的关注绝非好事。

　　入夜后，他避开可能的监视视线，带着手电和工具，悄悄来到营地西侧一片未被系统发掘的坡地。这是他昨日按照碎片在共鸣时“附带”闪现的一幅模糊画面——一片倾斜的土层，中间有规则的矩形暗影——所定位的区域。

　　画面只出现了不到一秒，且像是透过浓雾看到的，但他记住了那种土色和周围几块特征石头的相对位置。

　　开挖需要理由。他以“采集不同深度土壤样本进行孢粉分析对比”为借口，申请了小范围探沟发掘，白天已经完成了表层清理。现在，他要独自查看深处。

　　洛阳铲一点点向下，土壤被小心地取出分层摆放。在距离地表约两米处，铲头碰到了坚硬的障碍物，不是石头，而是……

　　木头。腐朽严重，但依稀可辨是经过加工的板材。

　　陈星的心跳加快了。他扩大开口，小心清理。随着泥土被拂去，一个长约一米五、宽约八十公分的木椁轮廓逐渐显现。椁板已经碳化发黑，但保存相对完整，这在此地偏碱性的土壤中颇为罕见。

　　更罕见的是椁盖板的纹路——不是常见的几何图案或兽面，而是连续的回旋纹，纹路走向与碎片表面的某些线条极其相似！

　　他没有贸然打开椁室。而是先绘制了精确的平面图，拍摄了照片（用镁粉闪光灯，这是冒险，但值得），并提取了椁板边缘的微量样本。完成这些后，他小心地回填探沟，尽量恢复原状。

　　回到帐篷，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他比对草图与碎片纹路。相似度超过百分之七十。这不是偶然。

　　这个木椁的年代，根据土层和伴出陶片判断，明显早于周围主要的仰韶文化层，甚至可能更古。但它使用的木材加工技术（板材拼接）和纹饰风格，又显示出相当的水平。一个突兀的、高水平的“早期”遗存？

　　碎片指引他找到这个。为什么？

　　陈星翻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关联物发现：疑似前仰韶时期高级别木椁，纹饰与‘界面’（碎片）高度相关。推测：‘界面’可能并非单独存在，而是某套系统或仪器的组件。木椁或为保存、埋葬或激活该组件的容器/装置部分。”

　　他顿了顿，继续写：“地质调查所异常关注可能证实两点：一，有其他势力知晓此类物件的存在；二，我的研究可能已引起注意。需加快进度，同时加强保密。”

　　窗外传来夜鸟啼鸣。陈星吹熄油灯，在黑暗中握紧碎片。

　　木椁里有什么？他明天必须找机会安全地打开它。

　　而碎片在寂静中，似乎微微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仿佛在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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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萨帕 - 2188年 “新长安”空间站 核心维护通道

　　“界壁薄”。

　　萨帕咀嚼着这个突然砸进脑子的概念。在空间站的语境里，“界壁”通常指舱壁、气压屏障、辐射防护层或者不同势力范围之间的无形界限。但碎片传达的这个，感觉更……根本。像是空间站赖以存在的物理规则本身，出现了某种“磨损”或“松动”。

　　这不科学。但碎片的存在本身就已经在嘲笑科学。

　　她甩甩头，把哲学思辨扔到一边。眼下实际问题更紧迫：三个信号源正从上一层缓缓逼近。她的位置还没暴露，但留给她的时间窗口不多了。

　　碎片刚才的“示警”和之前的干扰能力，证明它是个有用的工具，尽管是个难以控制、可能反噬的危险工具。萨帕需要更精确地使用它，而不是每次都搞得自己神经接口过载、差点昏厥。

　　她盯着掌心碎片，压低声音：“听着，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但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或者，你想告诉我什么？别整那些抽象的词，来点实际的。比如——”她脑中闪过那些灰衣人臂章上的三螺旋徽标，“——追我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们的老巢在哪儿？”

　　没有反应。

　　萨帕啧了一声，换了个思路。她回忆起之前成功触发影像传递时，是将具体、强烈的意图和图像结合起来。她需要更“生动”的提问。

　　她闭上眼，在脑海中构建：三螺旋徽标的清晰特写（她记忆库里有高清截图）；徽标放大，聚焦于螺旋中心那个细微的、像是字母与数字组合的编码（L-7Γ）；然后是强烈的、想要“追溯来源”、“找到基地”的意念。

　　手握住碎片。

　　这次的反应不同以往。没有剧烈的能量冲击，没有混乱的影像洪流。只有一段极其短暂、清晰、仿佛经过精准剪辑的画面：

　　一个纯白色的圆形大厅，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的三维全息徽标——正是三螺旋。大厅四周是环状的操控台，数名穿着灰色制服但款式更精致（带有银色镶边）的人员正在工作。画面一角，瞥见一扇观察窗，窗外是……

　　地球。但不是萨帕熟悉的、被气候改造工程点缀的蓝绿色星球，而是看起来更“古朴”、云层分布略有不同的地球。视角像是从近地轨道空间站望去。

　　画面持续两秒，消失。

　　同时，碎片向她“推送”了一个坐标数据包。不是空间站内坐标，而是一组标准的太阳系天体轨道参数，指向近地轨道某个特定位置——正是刚才画面中那个“空间站”应该所在的位置。

　　但萨帕立刻核对已知的空间站名录和实时轨道数据。那个位置，现在空无一物。没有注册的空间站，没有大型航天器，连碎片都没有。

　　一个不存在的空间站？或者……不属于这个时间点的空间站？

　　“界壁薄”。萨帕突然有点理解了。如果界壁薄到能让碎片跨时空传递影像和信息，那么是否也能让其他东西……暂时“浮现”？

　　没时间深思了。上方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信号源锁定范围正在缩小。

　　萨帕看了一眼碎片给的坐标，又看了一眼自己神经接口里存储的空间站结构图。有一个办法：去主反应堆附近的紧急通信阵列。那里的发射功率足够强，背景辐射也高，能干扰大多数追踪信号。更重要的是，如果她胆子够大，可以尝试用那里的定向天线，朝碎片给出的坐标发送一个高功率的识别脉冲。

　　如果那里真的有什么东西，或许会有反应。当然，这也可能彻底暴露她，或者引发未知后果。

　　“管他呢。”萨帕咧嘴，眼中是赌徒式的光芒。总比坐以待毙强。

　　她将碎片贴身塞好，像幽灵一样滑入向下延伸的维护竖井。目标：反应堆核心区。

　　猎杀还在继续，但猎物已经决定，要把猎人引向一片他们可能也无法控制的雷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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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碎片低语

　　当三位持有者各自在危机中行动时，碎片们（如果它们有意识的话）正在经历一次短暂的“窗口期”。

　　界壁确实在变薄。原因复杂，涉及太阳活动峰值、地磁场特定波动、以及三个时空点因持有者活动无意中形成的微妙共振。

　　在这种状态下，碎片之间不仅能传递简单的刻痕、影像或意念脉冲，还允许极其有限的“状态共享”和“信息渗透”。

　　秦玥的碎片，承载着古老仪式的烙印与宫廷阴谋的寒意，向“网络”中渗入了一丝关于周期与规律的推测，以及那份甲骨拓印的抽象“印象”。

　　陈星的碎片，沾染了科学探究的严谨与发现秘密的悸动，传递了木椁纹路的几何特征和“被监视”的警觉感。

　　萨帕的碎片，浸染着生存斗争的狠厉与未来科技的频率，送出了那个不存在的空间站坐标和“主动试探”的决绝意图。

　　这些信息过于碎片化，且受到时空规则和持有者自身认知的过滤，无法直接被彼此理解。但它们像投入池塘的石子，激起涟漪，微妙地影响着持有者们的潜意识，影响着他们的决策倾向。

　　秦玥会更坚定地去寻找天象记录；陈星会对木椁开启更加谨慎同时又更迫不及待；萨帕会更大胆地利用坐标进行冒险试探。

　　这是引导，还是仅仅反映了碎片作为“工具”对使用者需求的本能反馈？

　　无人知晓。

　　窗口期正在过去。界壁重新开始缓慢“增厚”。下一次变薄的时机，或许是明天，或许是明年，或许更久。

　　但在那之前，三颗石子已经投下。

　　涟漪，正在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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