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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枫
离开淮州地界,车马辚辚北上。
车厢内,萧昱安百无聊赖地靠着软枕,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对座的谢珩之身上。
谢珩之正专注于手中的一卷文书,侧脸线条在晃动的车影里显得清隽而专注。那身原本合体的绿色常服显得有些空荡。然通身的清贵气度与眉宇间的沉静,却未折损分毫。
历风霜,不变好风姿。
萧昱安看着,心头那点自淮州以来便盘旋不去的、莫名的烦躁又悄然升腾,堵得他有些气闷。
萧昱安猛地抬手,“唰”地一声掀开了帘子,看向窗外流动的景色。
恰在此时,车队缓缓驶入了一片极为壮观的枫树林。
时值深秋,枫叶红得绚烂恣意。深深浅浅的红交织层叠,如火如荼,洒染了整片山峦与天际。
萧昱安心头闷气似被这浩瀚秋色涤荡少许。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缓,脱口问道:“如此盛景,灼灼其华,热烈奔放,谢御史以为如何?”
谢珩之一听到萧昱安开口,语气竟是罕见的平和甚至带着些许赞叹,手中翻阅文书的动作便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谢珩之缓缓抬眸,视线先是落在萧昱安线条略显柔和的侧脸上。
似有片刻的探究与不解,随即才循着萧昱安的视线望向那片燃烧般炽烈的红枫海。
“安王殿下,雅兴。秋色虽好,然物候有常,天道有序,盛极则衰……”
谢珩之的声音清冷平稳,稍作停顿。目光从那片灼目的红枫林移开,投向四周更为连绵幽深、色泽暗沉的山峦轮廓。
“何况,林深地僻,形胜复杂,视野虽开阔,然沟壑纵横,最易藏污纳垢,隐匿宵小之徒。此地,不宜久留。”
萧昱安眼神倏地沉了下来,方才那点柔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惯有的骄矜与锐利。
“谢御史真是时时刻刻不忘本职!本王不过赞一句景色,倒引来你这一番盛极则衰、藏污纳垢的大道理!怎么,是在责说本王耽于享乐,误了谢大人你办正事了?”
“安王殿下,下官不敢。”
谢珩之垂下眼眸,避开他锐利的视线,语气依旧平稳无波,甚至称得上恭顺。
萧昱安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后道:“本王认为这秋叶胜春华,错之可惜!停车!”
闻声,驾马的亲兵毫不迟疑,立刻稳稳勒住缰绳。伴随着骏马一声嘶鸣,车队缓缓停驻在这片绚烂的红枫林旁。
李毅立刻策马赶到车窗外,躬身恭敬询问道:“安王殿下,有何吩咐?”
萧昱安看也不看对面的谢珩之,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命令道:“传令下去,于此地休整两刻。本王要下去走走。”
萧昱安顿了顿,像是故意要证明什么,又道:“让亲卫队散开警戒,不必跟得太近。扰了本王清静。其余人等,原地歇息,饮马喂料!”
“是,安王殿下!”李毅毫不迟疑,抱拳领命。旋即调转马头,声音清晰洪亮,向整个车队传达命令:“安王殿下有令——全体休整两刻!亲卫队左右散开警戒!余者原地歇息,检查车驾,饮马喂料!”
训练有素的亲卫骑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控制着马匹,娴熟地向道路两旁的林地边缘散开,保持着一个既能随时策应、又不至于近距离打扰安王殿下赏景的默契距离。
其余仆从也纷纷下车活动,给马匹喂水添料。
萧昱安冷哼一声,拂袖下车,独自一人,大步踏入那片连绵如火海的红枫林。
靴底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夕阳西下,光线变得愈发醇厚金黄,透过层层叠叠的红枫叶隙,在他玄色的王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拉长了他孤长的影子。
林中美景确实夺目,但他胸中堵着气,欣赏的心情已大打折扣。
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小段,心头那股被谢珩之轻易挑起的烦躁却仍然是挥之不去。
他伸手就近蛮横地折下了一枝形态极佳、红叶最为稠密绚烂的枫枝。
萧昱安捏着冰冷的枝条,看着掌心那捧炽烈的红,一个带着明显挑衅和捉弄意味的念头倏地窜上心头。
不过一刻钟余,萧昱安便手持枫枝,大步流星地返回车队。
萧昱安径直走到车驾前,一把掀开车帘。
车厢内,谢珩之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微垂着眼眸,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正专注地阅读着手中的文书,侧脸平静无波。
萧昱安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看准了他手中摊开的文书,将手中那枝炽烈张扬的红枫叶,不由分说地投掷了过去。
红得刺目的枫叶,野蛮地覆盖了工整严谨的墨色字迹。
萧昱安抱臂倚在车门口,语气漫不经心,却又带着不容错辨的刻意与戏谑。
“谢珩之,本王瞧着,红色更衬你。这枝红枫,赏你了。”
萧昱安等着看谢珩之愕然,或羞恼,或无奈地将这“赏赐”拂开。
“下官,谢安王殿下,赏。”谢珩之平静恭顺的应道。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捏起那枝横陈于文书上的红枫。将它搁置在一旁的空位上,与那些重要的公文卷宗仔细地隔开些许距离,避免落叶弄污了纸页。
萧昱安猛地放下抱着的双臂,不再倚靠车门,高大的身影带来一股压迫感,几乎将车厢口的光线都遮挡了大半。
“谢御史倒是宠辱不惊。”萧昱安语带嘲讽,声音压低了几分道:“本王赏的东西,就这么不入谢御史的眼?连多看一刻都嫌碍事?”
萧昱安的视线扫过那被谢珩之妥善安置在一旁、却明显被冷落了的红枫。
“还是说,谢御史只对那冷冰冰的文书感兴趣,对本王、对本王赏的任何东西,都只觉得厌烦碍眼?”
这话问得已是极为失礼。
谢珩之终于有了点不同的反应。
谢珩之那双眸子清冷如寒潭,平静地看向几乎逼近眼前的萧昱安。他的目光里没有畏惧,没有恼怒,甚至没有一丝涟漪,只是用异常的冷静回视着萧安安。
“安王殿下言重了。”
谢珩之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安王殿下所赏,岂敢轻视。只是文书乃公务紧要,不敢耽搁。此枫叶炽烈绚烂,下官已妥善收置,回府后自当寻瓶供养,方不负安王殿下美意。”
谢珩之顿了顿,目光极快地扫过萧昱安紧绷的下颌和隐含怒意的眼睛,继续道:“安王殿下若觉下官忙于公务有所怠慢,下官惶恐。不若安王殿下先行歇息?待下官处理完手头这几份紧要卷宗,再向安王殿下请罪?”
“你!”萧昱安猛地抬手,狠狠一掌拍在身旁的车门上!
“砰!”的一声巨响,沉重的车门框都为之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车外的仆从和亲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纷纷惊疑不定地望过来,却又不敢靠近。
“好!好得很!谢御史勤于王事,忠贞可嘉!本王岂敢打扰!”萧昱安几乎是咬着牙道:“你看你的文书!”
说完,萧昱安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己的坐骑走去,声音冰冷地命令道:“李毅!启程!今夜赶到下一个驿站之前,谁都不准再停!”
“是!安王殿下!”李毅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高声传令:“全体听令!即刻启程!”
车队再次匆忙动了起来,气氛比之前更加凝滞紧张。
萧昱安翻身上马,一扯缰绳,骏马吃痛,扬蹄嘶鸣。他策马行至车队最前方,将那个令他无比憋闷的车厢远远甩在身后,似乎这样就能将那份挥之不去的烦躁也一并抛开。
萧昱安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纵马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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