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入瘾

　　“英声，想什么呢？”校长拍拍孟英声肩膀。

　　孟英声猛地回神，抬起头，轻声解释道：“新苗杯的决赛，于老师是评委。”

　　于淑岩用扇骨轻轻点着掌心，将孟英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缓缓道：“我记得你当时是发烧了吧？嗓子不好，最后屈尊得了个亚军。”他拍拍小孩儿肩膀，“现在嗓子的状态怎么样？”

　　“还好。”孟英声轻声应道，耳根微微泛红。

　　校长在一旁笑着接话：“既然于院关心，那就请您费心，检验检验这孩子最近的功课，好不好？”

　　“哎，谈不上检验，”于淑岩闻言哈哈一笑，随意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就是探讨，互相切磋切磋。”他手中合拢的折扇轻轻一点，目光温和地落在孟英声身上，“我记得你在新苗杯上唱的是‘昭关’，今天还唱这段，让我再听一听，怎么样？”

　　上次丢人的经历跃然眼前，孟英声到底是少年心气，想着扳回一局，把最好的一面淋漓尽致地展示给这位宗师看。

　　他唱的时候，于淑岩就微微垂着眼听，表情很平静，看不出喜怒，在这种无形的压力下，孟英声原本十足的底气渐渐漏了七八分，呼吸微微急促，心念一动，气息先自浮了，吐字也含混了。

　　他一着急，刻意去控制口腔形态、调整咬字，反而散了那口丹田气，唱腔一下子失了根基，变得僵硬板滞，到了后半段更是荒腔走板，节奏尽失，怎么拽也拽不回来。

　　声音戛然而止。

　　他再也唱不下去，只能闭上了嘴，呆呆地站在原地。整张脸霎时红透，连耳朵尖都烧得厉害，臊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对、对不起……”他声音发颤，几乎语不成句，头垂得极低，不敢去看于淑岩的眼睛。

　　校长的脸色也立刻紧张起来，连忙笑着打圆场：“哎呀，孩子还是紧张了，于院您见谅，平时他唱得真是挺好的……”

　　就在这时，校长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听了两句，面色变得有些为难，只得连连道歉：“于院，实在不好意思，临时有点事，我必须得去一趟，您看这……”

　　于淑岩颇为大度地摆摆手：“公务要紧，您忙您的。我和这孩子再聊聊。”

　　校长又嘱咐孟英声“好好听于老师指点”，匆匆离开了。排练厅里只剩下两人，空气一时有些安静。

　　于淑岩没再提刚才唱错的事，反而招招手，把孟英声叫到身边：“本钱够厚，底气也足。”他细细端详着孟英声的脸，“扮上也俊。上次比赛仓促，没来得及细问，给你开蒙的是哪一位老师？”

　　孟英声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十根手指绞得发白。他低着头，声音轻轻的：“是我爷爷教的。”

　　“哦？”于淑岩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你爷爷？怎么称呼？”

　　“我爷爷……他就是个普通票友，”孟英声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有些含糊，“不是科班出身，也不是名角儿……”

　　于淑岩见他犹豫的样子，知道小孩儿多半有点难言之隐，也就没再追问，只是自然地转了话头：“新苗杯的初复赛，我没赶上，你前面演的那两折我也只看了一点，但是功架不错，你最近练功了吗？”

　　“扳过腿。”

　　“来。”于淑岩并不介意他的拘谨，“走几个动作，我瞧瞧。”

　　“好。”孟英声稳了稳神，摆开架势。先是几步漂亮的圆场，校服袖子带起一阵风，接着一个利落的飞脚，落地轻得很，然后是几个连贯的串翻身，法度清晰，看得出是经年累月下过苦功的。

　　于淑岩没喊停，就那么看着。

　　忽然间，孟英声向后一跃，腰腹猛地发力，整个人在空中弯成一道弧线。宽大的校服一下子掀起来，露出一截又薄又韧的腰。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劲风，落下来的时候却轻飘飘的，鞋底碰着地板，只有极轻微的一声“嗒”。

　　他站稳了，微微喘着气，眼睛亮亮地看向于老师。

　　“好！”

　　轻佻的叫好突然从身后炸开。

　　周新杨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达来了，斜斜地靠在门框上，嘴角勾着笑，见孟英声看过来，他直接把两根手指塞进嘴里，吹了个响亮的流氓哨。

　　“新杨来了。”于淑岩站了起来。

　　“于叔，好久不见啊！”周新杨笑着应和，说话间正好与僵在一旁的孟英声擦肩而过，仿佛没看见他这个人似的。

　　他几步走到于淑岩面前，很是熟稔地伸出手，和于淑岩伸出来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还上下晃了晃：“您这气色，真是越来越好了，看着比我还精神！”

　　“你这小子，还是这么油嘴滑舌。”于淑岩笑着摇头，“你父亲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周新杨答得爽快，“这会儿正跟李校长在办公室聊天呢。”

　　“哦——”于淑岩拉长了声音，恍然大悟，“原来老李刚才火急火燎要接待的‘贵客’，就是你们爷俩啊。怎么，这是想通了，打算收心回来好好念书了？”

　　“是，想通了。”周新杨答得干脆，说话间还故意回头瞟了一眼站在旁边，浑身不自在的孟英声，冲他笑嘻嘻地扔下一句，“多亏了我这位——小家教嘛。”

　　“哦？你们认识？”于淑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带着点好奇。

　　“嗯，”孟英声硬着头皮回答，感觉脸颊有点发烫，“我给……新杨同学做家教，辅导功课。”

　　于淑岩了然地点点头，转而对着周新杨，语气温和：“那你先在旁边坐会儿，我这儿还有几句话要跟英声说。”

　　“得嘞！”周新杨应得出奇爽快，压根没去找椅子，顺势坐到地板上，长腿随意地支棱着，摆出一副“你们聊，我绝不打扰”的架势，只是那含笑的眼神，依旧明目张胆地落在孟英声身上。

　　孟英声突然想起那天他给自己抹药的场面，脸可疑的红了。

　　“英声啊，你的条件是真不错。”于淑岩看着他，语气比刚才沉了些，“但这副好嗓子，这身段，想跟省里那些尖子生打擂台，还差得远。真想拿名次，得下狠心，从头到脚再归置归置。”

　　没等孟英声回答，他又补了一句：“正巧我这段日子有空。我就问你一句，愿不愿意静下心来，跟着我学？不过咱得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我教学生的时候，规矩大，手也黑——可是真打。”

　　于淑岩这句话价值千金，孟英声的心跳得像擂鼓，所有的犹豫和羞赧都被野心压了下去。他猛地抬起脸，急切地保证：“于老师，我愿意的！我不怕疼！真的！”

　　“好，有志气。”于淑岩点了点头，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反而更严肃了几分，“那我现在就给你提第一个要求，也是最要紧的一桩——”

　　他手中的扇骨点向孟英声，目光如炬：“把烟戒了，立刻，一口都不许再碰。”

　　“从新苗杯到现在，才几个月？”于淑岩的眉头拧了起来，语气里带着痛惜，“你听听自己这嗓子，脏成什么样子了！再好的本钱也经不起这么糟蹋！”

　　于淑岩的话音刚落，孟英声感觉一道冷飕飕的视线从一边扎了过来。他看向寒气来源，发现周大少爷的脸晴转多云，阴沉的像要下雨，顿时觉得后颈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于淑岩和周新杨，一老一少两道目光同时落在身上，把孟英声钉在原地。他根本不敢抬头，手指死死抠着掌心，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我不抽烟的……”

　　“孟英声！”于淑岩的声音沉了下来，

　　“于叔，”周新杨拖长了声音，溜溜达达地插了进来，非常自然地挡在孟英声身前，“咳，这事儿赖我。”

　　于淑岩视线一转：“怎么？难不成还是你带他抽的？”

　　“哎哟于叔，您这可太冤枉我了！”周新杨立马喊冤，胳膊一伸，顺势就揽住了孟英声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我这小家教可是正经的三好学生，烟酒不沾的，哪能有那种不良嗜好？”

　　他扭头看向于淑岩，脸上摆出一副“真不巧”的表情，谎话也是张嘴就来：“他今天不是来我家给我补课嘛，我妈特别喜欢他，非留他吃了午饭再走。可能……可能是家里阿姨手重，菜做得咸了齁着了？”

　　说着，他顺手胡撸孟英声脑袋：“估计就是给咸着了，嗓子不舒服。于叔您放心，这事儿包我身上，这个月我天天盯着他喝梨汤，保证把他这小嗓子养得比原来还亮！”

　　“呵，这话可是你说的。”于淑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必须的！我立军令状！要是养不好，您直接拿我是问。”周新杨拍着胸脯保证，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

　　“行，我可当真了。”

　　“您放一百个心！保证完成任务！”

　　看在周新杨的面儿上，于淑岩没有深究，简单叮嘱两句，说好明天再见，这才拿起外套和扇子，准备离开。周新杨拍拍孟英声，示意他一起跟着来，，两人一左一右，陪着于淑岩往外走，不长的距离，也算谈笑风生。

　　等把于淑岩送上车，目送车子远去，周新杨脸上那点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转过身，什么废话也没有，直接朝着孟英声摊开手。

　　孟英声心里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别开视线，声音发虚：“干什么？”

　　“烟。”周新杨吐出一个字，冷冰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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