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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你叫辛雪积,是本公主养的一条‘狗’。”
男人面无表情,听到这样一句带着羞辱意味的话,连眉也未皱一下。
长公主殿下见罢抬首,脸上露出一个盛气凌人的微笑,迈步向他走进。
衣裙翩跹之间卷起飞雪,柔软的衣料蹭过男人手背。她抬手掐住男人下颌。
分明没有对面人高,却无端显出一股居高临下之感,目空一切、不可一世。
“你本是在墟市上贩卖的奴隶,本公主瞧你长得可心,将你买回公主府收入罗帐,赐尽宠爱。可惜……你这养不熟的背主野狗。”
“竟敢勾结外人,叛逃出京,将本公主的脸面丢在地上踩踏!”
辛雪积垂眼盯着掐住自己下颌的那只手。白皙、纤细,指尖染血,伤痕累累。
不知道怎么,他眼前浮现出少女在废墟之中拖动他时,那副倔强脆弱的模样。
眼底蓄着泪花,眨一眨长睫,泪花便雨珠般成串落下,倔强地咬着唇,她抱住拖动他的双手很紧,好似永远不会放开。
长长的眼睫扑簌簌的,坠在下巴上的泪珠晶莹剔透。“啪嗒”,坠到他脸上。一颗又一颗。
高大的房屋向她倒来,她也还是抱住他不放手。
和此刻的样子极其不一样,此刻……辛雪积抬起眼。
眼前人眉眼张扬。
此刻,锋利得割人。
漂亮得有些过分了。
“所以公主殿下追到此地,是为找我算账?”
“是。”
凤鸣用力掐一把男人脸肉,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脸不红心不跳。
辛雪积问:“那如今殿下可是算完账了?”
听到这一句,凤鸣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抬腿作势要踹,辛雪积没躲,任她结结实实踹到小腿,在衣服下摆落下一个灰白的印记。
他靴上数个鞋印,衣摆上数个鞋印。有些是他亲眼所见凤鸣踩踹出来的,有些已经忘了是如何落下的,如今一想,倒是尽皆有了来源。
公主殿下暂时满意,扬着眉眼反问:“算完如何,没算完如何?”
她没等男人回话。
“本公主原本想着,你救我一次,功过相抵,我便不再与你计较背叛之事,放你走便罢了。如今看来……”
“你这般依依不舍紧跟在我身后,想来是不愿离去了?”
她以一种恩赐的口吻说:“既然如此,本公主便准许你依然做我座下走狗,听从我的命令。”
雪虐风饕,一时无人说话。
辛雪积仍旧面无表情,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管他是信还是不信呢。
凤鸣眨眨眼,只作将这人骗过去了。
她道:“如今本公主的侍卫皆不在身侧,待本公主与他们汇合以前,便先由你来护本公主周全。”
“既然你重新做回本公主的人……”
她上前去拨辛雪积衣衫,辛雪积还是一动不动,只是垂眼盯着她动作。
凤鸣有些纳罕此人如今之乖觉,与之前那般令人气绝的模样已是大相径庭,心中越发满意起来。
动作间,又抬眼瞧了辛雪积一眼。
还是那样不眨眼看着她。
凤鸣:“……”
她忍不住道:“我看你脑子真的是很坏了,记忆全无也便罢了,怎么如今好像还变得笨笨的了?”
笨笨的辛雪积并不答话,也不问她是要作何,任由她掀开了他满是雪污的外衫,挑出来一截内衣摆。
凤鸣双手用力,打算撕下这截衣摆。
可惜衣料太好,缝制的针脚又太细密,以她之力没有撕动。
“撕拉”一声,是辛雪积将它扯了下来。
他递给凤鸣。
凤鸣瞧着他,“变笨了似乎也好,没有以前那样气人了。”
她接过衣料,拨开路面积雪表层,抔一捧干净白雪,用衣料包裹住了。
掌心的温度将衣料里的雪捂化了,她把湿漉漉的“雪包”递给辛雪积。
“你额上的伤流了太多血,满脸的血污,既然重新做了本公主的人——想你已经忘了——本公主的规矩,你且记住,听话是其一,最重要是要好看。”
“快擦一擦吧。”
握着“雪包”的手浸得湿漉漉冻得红彤彤。
辛雪积没有接,还是看着她。
凤鸣眉毛一挑,“是了,你也瞧不见,怕是擦不干净。”她露齿一笑——抬手“啪”将“雪包”砸在了男人脸上,头也不回迈步走了。
风雪中送来一句:“赶快擦了。”
索性凤鸣认路本领还算不错,便是沿街房屋倒塌成如今模样,四象方位依旧在她脑海中显现。
有辛雪积护送——凤鸣不计前嫌叫男人背上了她,她浑身滚烫,外温如此之低,风雪侵袭,没走多久高热便再次反复起来,软了手脚。
强撑着指路。
辛雪积只感觉背上犹如火团在烧,将人抱进怀里,脱了外袍罩在怀中人身上。
凤鸣只觉肆虐的风雪忽得被挡住大半,一股沉香铺天盖地将她包围。
“如今应先寻大夫。”
头顶上传来声音。
“……废话少说。”凤鸣道,“你只需要听话就好。”
她道:“我瞧不见路了,将我眼睛露出来。”
到达之时天光熹微,凤鸣暂住的住宅如今已然一片废墟。
凤鸣忍着难受高声大喊“迎春”与“钱进明”名字,并未能得到回答。
她便叫辛雪积放她下来,二人分头搜寻。
辛雪积没听她的,四顾去看,抱着凤鸣走到一块大石边。他扫去石上积雪,将凤鸣放下,外袍从头顶依旧包裹住公主身躯。
他紧了紧外袍,包裹严实,只露出凤鸣一双眼睛。
“坐着。”他说。
凤鸣没有力气、没来得及恼怒,眼看着辛雪积离去。
他极快又回来了,道:“没有活人。”
凤鸣瞪着他,没有说话。
辛雪积伸手遮住凤鸣的眼睛。眼睫扫在掌心,湿濡的凉意很快漫延开来。
他的眼前仍然浮现那双红彤彤的泪眼。
他弯下腰,再次将“火团”抱进怀中。
青石砖地面的积雪被清出一块空地,横成着数具早已僵死的尸体。
他拉开遮罩的外袍,叫凤鸣一一辨认。
她的侍卫,一个、两个……这几个是因为生了病,留在宅院没有跟去执行任务,这几个是留在宅院护院安危的。
康家派来的女使,一个,两个……
没瞧见钱进明,也没瞧见迎春。
钱进明被她派去长平县了,不在此地再正常不过,迎春也不在,却是一个好消息。
凤鸣心头一松,辛雪积却突然又走动起来。
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有几人被压得太深,我没能挖出。”
“咯噔”一声,凤鸣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
辛雪积每停留一处地方,梁木石块之下便压有一具尸身。凤鸣只瞧见露出的一只手,一只脚或是半个肩膀。
仅从这露出的一点缝隙之中,她已然窥见其人被砸得血肉模糊的结局。
仿佛再次闻见了那股浓郁的血腥味道,也或许是她自己衣裙上浸的血散发出来的。
凤鸣瞳孔一缩,挣扎着从檀栾怀中挣脱,踉跄倒地。
前方石梁之下,露着一角鹅黄裙摆。
是……
迎春的衣服。
她出门之前,迎春就穿的这一件。
“殿下。”女婢急忙拿着狐裘与她披上,突然洞开的门扇卷入飞扬雪尘,屋子内外浑然两个世界,屋内地龙还在烧,她只是走到门边,冻得直打哆嗦,还是要往外走。
迎春便又喊她:“殿下。”她将狐裘的系带紧了又紧,抬脸看着凤鸣说,“外头这样冷,殿下还是留在屋中等吧,不必亲去的。”
凤鸣坚持要去,她笑道:“奴婢嘴笨,果真劝不住殿下。”穿上披风跟在凤鸣身后要一道出门,被凤鸣拦下了。
她有些急,道:“昨儿奴婢便没陪在殿下身边,叫那歹人将殿下欺负了去,今日无论如何,奴婢要寸步不离跟着殿下的。”
“不许。”凤鸣记得自己这样说,捏了捏迎春软乎乎的脸颊,“你尚在病中。留在宅内看好家门,等着你家主子我凯旋便是。”
那竟是她同迎春说的最后一句话了么?
不。凤鸣想:我不信。
辛雪积上前拦住公主的身躯,将她紧紧扣在怀里,一手攥住凤鸣两只手腕,阻止了她自虐一般地继续挖掘废墟。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仅凭这一片裙角我不相信。”
“你放开我!辛雪积!你放肆!你放开本公主!”
凤鸣挣扎之间。
在她后方突然涌来一队官兵,分列两侧,一名穿着绯色圆领袍的中年男子从中急急走出,头戴幞头,一把胡须。
他赶忙作揖,道:“黔西府府尹贾江盈,见过长公主殿下。还请长公主殿下恕罪!地动之后下官一直忙着赈灾之事,没有空余接见康家来人,方才才从康家人口中得知,原来长公主殿下竟然来了满江!”
“幸好殿下无事,否则臣万死难逃其咎!还请殿下恕罪!”
凤鸣回过头去,瞧见地上跪着的府尹大人的头颅。
满地的官兵。
她厉声道:“放开!”
辛雪积终于松手。
“贾大人来得正是时候。”凤鸣道,背过身去,不叫人瞧见她的眼睛,说话的声音极冷,“劳烦大人帮忙搜寻,本宫府上尚有几人下落不明。”
贾江盈忙不迭点头称是,此乃下官分内。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余光偷看着那位与公主殿下搂抱不清的男子的样貌。
他对上了男人的眼。
“诶……”贾大人说,“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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