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礼寐伞他们紧锣密鼓地排练，季秋雨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男士都西装革履，女士都身着华服，是季秋雨在live house没见过的景象。有些人夸张地穿了燕尾服，小燕子似的，从这头飞到那头。

　　方才去试音的学姐回来了，礼寐伞则轮到去台前试音了。

　　“哎，你是他什么人？”学姐凑过来问道。

　　“谁……我？”季秋雨迷茫了一阵才发现学姐在问自己问题。

　　“我是他室友。”

　　学姐一副“我懂”的表情，意味深长地微笑着。然后开口道：“我只是听说，他似乎很不喜欢让别人听他的演奏。从高中的时候开始的习惯，据说他连毕业音乐会都没让爸妈来现场听。”

　　“为什么呢？”

　　“这没人知道，答案恐怕在你身上。你或许是对他来说是特别的。”学姐似乎话里有话，但又不挑明了说，只是招招手又去别处社交了。

　　“我是特别的……”季秋雨在心里默念了这几个字，只感觉心里滚烫地烧起了一把火，有种难以抑制的痒。

　　礼寐伞回来了，带着季秋雨回到了他一个观众应该待的地方。嘱咐了他几句之后，自己又回后台了。

　　但离演出开始还有好一会，季秋雨就在馆里乱逛。大厅里七零八落着一些亮晶晶的纪念品摊位，季秋雨看都没看——以他在live house混迹多年的经历，这八成是溢价巨严重的坑人摊位。

　　很快有一个摊位吸引了他的注意。

　　没有张灯结彩的装饰，但有很多人围过去，摊位老板忙的不可开交。季秋雨好奇地凑上去看了看，是一个卖cd的摊位。季秋雨一一扫过平铺在桌子上的cd们，大多是古典音乐的专辑，他不太能把曲子和曲名对上，也不认识一些演奏家，堪堪认出几个非常知名的演奏家。

　　摊位老板正在和旁边的人交流，然后从桌底又掏出几张cd。这回季秋雨认识了，一张是《歌剧魅影》的全曲合集，一张Lady Gaga，一张Taylor Swift。那人很快结账，摊位老板笑眯眯地进账。然后转头到这边来问季秋雨：“小伙子看上什么了吗？”

　　“哦，没有，我随便看看。”季秋雨暗自为古典音乐默哀一秒，随即背上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使命感一样，在那一堆看不懂的德语法语专辑标题中尝试找到自己认识的。

　　哦对，这次礼寐伞的演出曲目叫什么来着，好像看到里面有。季秋雨掏出手机确认，然后终于在那一堆cd里找到了。

　　礼寐伞今天要演奏的曲子是拉威尔的《茨冈狂想曲》，季秋雨找了半天，终于在一张cd背面的完整曲目表中找到了Tzigane的字样。

　　“请问这张多少钱？”季秋雨买下了这张cd，就当是来看礼寐伞演出的纪念。季秋雨又看看自己余额-180的消息提醒，觉得这其貌不扬的摊位才是真正的危险地带。

　　时间差不多了，季秋雨先进演奏厅落座了。台上静默地摆着乐团的椅子和谱架，几把低音提琴横在一边，另一边则是立着一架竖琴，前边还有一台钢琴。台上的庄重肃穆感瞬间传到了观众席上，更何况季秋雨还是第二排的座位。

　　季秋雨坐着的这一排大概全是亲友票的座位，其他观众也来的早。有些相识的已经讨论起了演出曲目。季秋雨就坐在旁边听别人讲，但他实际也听不懂太多。

　　大抵此前和礼寐伞相处的太过融洽，让季秋雨忘记了现代音乐与古典音乐也是有壁的。这层薄薄的墙壁被音乐厅特有的氛围加厚，让季秋雨有些不安。

　　旁边的人突然聊到了礼寐伞。

　　“礼寐伞你知不知道，好像是哪年格鲁米欧的冠军。”

　　“好像听说过，不过后面就没什么消息了。这种人才多半出国留学了吧。”

　　“据说没有，现在在音大呢。”

　　“居然留在国内啊，自废武功啊，可惜了。”

　　季秋雨还想再听一些关于礼寐伞的事，但那两位已经跳过他，开始讨论下一位了。季秋雨狠狠地攥着那张cd，强烈的焦躁感突然涌上他的心头。他莫名有些落寞。他还没见识过礼寐伞的风光，而他已成了旁人口中的一句“可惜”。

　　没等情绪继续发酵，演出就开始了。乐团成员陆续上台，随后首席和指挥依次上台，乐团一起校音。这是交响乐团独有的开场白。

　　第一首曲子是格什温的《F大调钢琴协奏曲》。

　　曲调还算活泼，也好听，就是季秋雨总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听邻座的人说是融合了爵士元素，又好像能够理解一些。

　　近现代音乐家的作品……真难懂啊……

　　后面又演奏了几首，季秋雨一首都没听过，并且都觉得有些晦涩难懂。中场休息出来闲逛的时候顺了前台一张节目单，挨个百度搜过去了才发现，经典曲目都被安排在下半场了，怪不得他前半场听得云里雾里的。

　　礼寐伞从后台打来电话：“上半场听得怎么样？”

　　“猜到了就别挖苦我了，太超前了。”

　　“呵呵，这是报复。谁叫你之前把我当成智障一样分享你那合成器的垃圾提琴音色。”

　　季秋雨一时无语：“说好的赔罪呢？”

　　“自己欣赏不来，怪我咯~”

　　“一会你就上场了吧，我看你是下半场第一个。”

　　“嗯。”

　　“加油。”

　　“好。”

　　季秋雨回去座位。演出一会就开始了。

　　礼寐伞穿着西装从后台走出来，先鞠了一躬，然后把弓架在琴上。

　　前两个音一出来，中场休息过后尚未安定的演奏厅瞬间安静下来。季秋雨仿佛被拽进了礼寐伞的世界。

　　和大部分的协奏曲不一样，《茨冈》刚开始就是一段小提琴独奏。

　　其实，《茨冈》作为一首充斥着吉普赛流浪风的曲子，理应被划进“听得不明所以”那一块，但或许是因为现场特有的感染力和礼寐伞极具力量感的演奏，季秋雨完全沉浸在了其中。

　　小提琴独奏结束，竖琴恰到好处的时机插入，然后衔接短笛的长颤音。之后演奏厅逐渐安静下来，把注意力集中在独奏的小提琴家身上。

　　进入主题段。

　　礼寐伞在主题段第一次出现时并没有过多的做处理，以简练清晰为主。随后是一段单簧管的独奏，与先前的乐段仿佛一呼一应。乐团的单簧管首席也是音大的学生，演奏的十分完美。

　　主题段第二次重复。

　　这一次，作曲家加入了更多声部。礼寐伞同时兼顾两声部的演奏，将泛音处理的很透亮。而绵延缱倦的部分又增加了音色的厚度。快速乐段本就是礼寐伞擅长的，加上竖琴的扫弦和乐团的和声，成功将观众的情绪又推上一个高度。

　　主题第三次重复。

　　这一次，小提琴声部加入了左手拨弦。礼寐伞拉的很清晰，没有任何失误——这是很难得的，在这样一首高难度的曲子中。

　　之后主题又一次以升调的形式出现。小提琴的长泛音模仿长笛的音色，伴着竖琴泛音，季秋雨仿佛看见了破旧城镇上的星空。

　　再后来，乐曲速度逐渐加快，礼寐伞依旧演奏的完美。一曲终了，季秋雨耳边却还好似回荡着礼寐伞对主题乐段的四次截然不同的演绎。在久久不停下的掌声中，季秋雨慢半拍地捕获了一些技巧之外的东西。

　　他对古典乐一窍不通，但他能听出礼寐伞演奏背后的执着。

　　古典乐，恐怖如斯。

　　礼寐伞，也恐怖如斯。

　　音乐厅中掌声雷动，季秋雨听到旁边的人小声的谈论，一边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一边对她的同伴说道：“还在赏味期限中的年轻小提琴家，终于听到不油腻的处理了。”

　　后台，学姐对着刚下场的礼寐伞夸到：“你今天这回演奏的比平时好多了，超常发挥啊。”

　　礼寐伞刚缓过来，有些茫然地问道：“好多了？”

　　“是啊”学姐茫然地看着礼寐伞，有些动摇：“你自己不觉得？”

　　“哎……”他叹了一口气，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你还是先准备准备吧，还有两个人就轮到你了，不去休息室再练一会了？”

　　“上台前就应该放松，relax懂吗。”学姐假装没注意到礼寐伞生硬的话题转移，自顾自地在后台踱步。

　　礼寐伞则靠在一边，低着头，像在想事情。

　　“你不换衣服去？”

　　“啊……我等你吧。”礼寐伞现在不想去任何地方，就想在这后台待着。明明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给人提供安全感的地方，此刻，礼寐伞却只想缩在这。

　　学姐最后一个登场，演奏的是克莱斯勒的《爱的悲伤》。抒情的曲目在整场的华丽曲目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她的表现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人。举重若轻地将爱情的甜蜜与苦涩夹杂而成的伤悲演绎的淋漓尽致。季秋雨在台下，只能微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一场演奏会带给他的震撼远超他的想象。他已不记得那持久而响亮的掌声是怎么如潮水涨落一般慢慢消散，又在集体谢幕时响起来；而自己又是怎么从音乐厅来到了室外。他举起手机给礼寐伞打电话，两人在音乐厅正门会和。

　　“你觉得怎么样？”

　　“很震撼，真的，我从来没见识过这样的音乐。”季秋雨紧紧攥着他先前买的那张cd。

　　礼寐伞顺着看了过去：“穆特的cd啊，她很厉害的。”礼寐伞握住季秋雨的手，用指节在他手上轻轻叩着：“给我看看。”

　　季秋雨攥紧的手忽地卸力，任由礼寐伞把那张cd从他手中拿走。

　　“哦？曲目里居然有《茨冈》。”礼寐伞惊异到。

　　“我特意找的。”

　　礼寐伞先是一怔，随后轻笑着把cd还给他：“那你最好别太抱希望，我和她水平可差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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