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随

　　十月的风卷着桂花香扑进窗户时，祝云随正对着物理卷子上的受力分析图发呆。
　　草稿纸上画了三版力的分解，铅笔印子叠着橡皮屑，最后还是在"摩擦力方向"那栏空着——就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绪，总找不到明确的方向。
　　"祝云随。"
　　讲台方向传来轻唤，她猛地抬头，撞进班主任唐诗琴温和的目光里。
　　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嗡嗡响，唐诗琴指尖敲了敲摊开的成绩单，"这次物理周测，你总分还是年级第一，但物理单科掉了十分。"
　　祝云随捏紧了衣角。
　　她知道自己的短板，每次碰到力学题就像陷进雾里，公式背得滚瓜烂熟，一到应用题就找不准受力点。
　　"正好，"唐诗琴翻到另一页，笔尖停在"付安羽"的名字上，"他物理全班第一，但是英语......"她抬眼笑了笑，"上次完形填空错了八个。你们俩正好互补。"
　　走廊里的桂花香顺着半开的窗户飘进来时，祝云随还没理清思绪。
　　唐诗琴的声音还在耳边："从这周开始，每天放学后在教室多留半小时，你帮他补英语，他帮你补物理。"
　　"我？"她下意识抬头，正好看见付安羽从走廊经过
　　。他背着黑色双肩包，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碎发被风掀起一点，露出光洁的额头。
　　似乎察觉到视线，他侧过头，目光在她脸上顿了半秒，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祝云随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和付安羽的名字总被一起提起——从高一开始，年级第一和第二的位置就像焊死了一样，她稳坐第一，他紧随其后。
　　但除了收发作业时的几句对话，他们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他是那种典型的理科男生，草稿纸上永远写着她看不懂的公式，课间要么在做题，要么趴在桌上睡觉，睫毛很长，侧脸的线条像被精心勾勒过。
　　第二天放学后，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
　　祝云随把物理卷子摊在桌子上，指尖在"摩擦力"那道题上犹豫着划了道线。
　　窗外的夕阳把教室染成暖黄色，她听见椅子拖动的声音，转头看见付安羽拉开了她斜前方的椅子。
　　"哪道题？"他坐下时，校服袖子往上滑了点，露出小臂上清晰的血管。
　　他的物理卷子摊在桌上，红色的对勾几乎铺满整张纸，只有最后一道附加题扣了两分。
　　祝云随把自己的卷子推过去，指尖有点发烫："这道，还有后面的力学综合题。"
　　付安羽的目光落在卷子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下。
　　"受力分析先画示意图，"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斜面，"把重力分解成沿斜面向下和垂直斜面的分力，摩擦力方向和相对运动趋势相反......"
　　他的声音比想象中要低一些，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冽。
　　祝云随看着他握笔的手，指节分明，笔尖在纸上划过的痕迹清晰利落。
　　阳光落在他的草稿纸上，把"摩擦力f=μN"几个字照得发亮。
　　"懂了吗？"他突然抬头，目光撞进她的眼里。
　　祝云随猛地回神，脸颊有点发烫："嗯......好像懂了。"
　　"那这道题，你再算一遍。"他把笔推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下，又迅速收回手。
　　祝云随低头做题时，听见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等她把物理题理顺，天色已经暗了些。
　　教室里的日光灯亮起来，发出轻微的嗡鸣。
　　祝云随翻开英语笔记本，刚要说话，就看见付安羽从书包里拿出英语卷子，红色的叉号在完形填空那栏格外显眼。
　　"这个，"他指着卷子，耳尖有点红，"总是错很多。"
　　祝云随凑近了些。他的卷子上有很多修改的痕迹，显然是反复斟酌过，但还是选错了。
　　"完形填空要结合上下文，"她拿出荧光笔，在题干里划出关键词，"你看这里，前文说'he was tired'，后面说'he kept working'，所以这里应该选表示转折的词......"
　　她的头发垂下来，发梢差点碰到他的手背。
　　付安羽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目光落在她的笔记本上。
　　她的字迹很工整，每一页都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标注，重点句型旁边画着小小的星星。
　　"还有这个短语，"祝云随指着"in turn"，"你写成了'in return'，这两个的区别是......"
　　窗外的桂花香又飘进来时，祝云随突然意识到，这是她和付安羽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夕阳已经沉下去了，教室里只有日光灯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交叠在一起。
　　第三天放学后，夏芝芊抱着作业本经过教室，从窗户里看见祝云随和付安羽坐在一起。
　　她停下脚步，看见祝云随正低头说着什么，付安羽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她的笔记本上，嘴角似乎带着点笑意。
　　夏芝芊的手指在作业本上捏出了褶子，转身时正好撞上谢南景。
　　"看什么呢？"谢南景的书包带子斜挎在肩上，校服外套搭在胳膊上。
　　"没什么，"夏芝芊笑了笑，"就是看见小云和付安羽在补课。"
　　谢南景往教室里瞥了一眼，挑了挑眉："唐老师的主意？倒是挺会安排。"他的目光在祝云随身上顿了顿，又转向夏芝芊，"走了，一起去吃冰淇淋？"
　　教室里，祝云随正对付安羽的英语作文发愁。
　　他的句子语法没什么错，但总带着股理科生的生硬，比如写"我喜欢春天"，他会写成"春天的气温适宜，降水充足，适合外出活动"。
　　"作文要带点感情，"祝云随拿着红笔，在"气温适宜"旁边画了个圈，"比如可以写'春风吹过的时候，能闻到花香'。"
　　付安羽盯着那句话看了半天，眉头蹙着："这样不客观。"
　　祝云随忍不住笑了："作文不是物理题，不用那么客观。"
　　她的笑声很轻，像落在水面上的雨。付安羽抬头时，正好看见她嘴角的梨涡，夕阳的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突然觉得，刚才那句"闻到花香"好像也没那么难理解。
　　补完课走出教学楼时，天色已经全暗了。
　　校门口的路灯亮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祝云随看见付安羽的书包侧面挂着一个黑色的钥匙扣，是个小小的物理公式摆件。
　　"这个？"她指了指钥匙扣。
　　"我妈送的，"付安羽摸了摸钥匙扣，"说保佑我物理考满分。"
　　祝云随笑起来："那确实有用，你物理几乎每次都是满分。"
　　付安羽的耳尖有点红，没接话。走到岔路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你的物理卷子，明天我带点例题给你。"
　　"嗯？"祝云随抬头。
　　"就是你总错的力学题，"他看着她的眼睛，路灯的光在他瞳孔里映出一点亮，"我整理了些典型题，明天带给你。"
　　祝云随的心轻轻跳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撞了撞。"好，"她点点头，"那英语作文......我明天也带几篇范文给你。"
　　"嗯。"付安羽应了一声，看着她转身走进巷口，直到那个浅蓝色的背影消失在路灯的光晕里，才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晚风掀起他的校服衣角，口袋里的英语笔记本硌着腰，他摸了摸口袋，指尖碰到笔记本封面——那里有祝云随写的"完形填空技巧"，字迹娟秀，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一周后的物理小测，祝云随看着卷子上的力学题，笔尖顿了顿。
　　脑海里突然闪过付安羽的声音："先画示意图，把重力分解......"她深吸一口气，在草稿纸上画下第一个力的箭头。
　　收卷子时，付安羽的目光在她的卷子上顿了顿。
　　她的受力分析图虽然还有点生涩，但线条清晰，步骤完整。
　　他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下，转身时，听见祝云随轻轻说了句："谢谢。"
　　他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放学后的教室依旧只有他们两个人。
　　祝云随把批改好的英语作文推过去，红色的批注写得很仔细。
　　"这篇比上次好多了，"她指着其中一段，"这里写'春风吹过树梢，叶子的影子在地上晃'，很有画面感。"
　　付安羽的耳尖有点红，拿起作文本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
　　这次他没有立刻收回手，祝云随也愣了下，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撞了撞，又同时低下头。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和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
　　"对了，"祝云随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袋子，"这个给你。"
　　付安羽抬头，看见袋子里装着几颗水果糖，透明的糖纸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我妈单位发的，"祝云随有点不好意思，"橘子味的，你补物理的时候可以吃。"
　　他接过袋子，指尖碰到她的掌心，有点凉。"谢谢，"他低声说，"我明天带物理笔记给你，里面有你上次问的电学题。"
　　"好。"祝云随点点头，看着他把糖放进书包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夏芝芊抱着书经过教室时，又看见他们坐在一起。
　　祝云随正低头看着付安羽的笔记本，嘴角带着笑，付安羽则侧着头，目光落在她的发顶，夕阳的光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幅安静的画。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时，谢南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又看？"
　　"没什么，"夏芝芊笑了笑，"就是觉得，他们好像也没那么闷。"
　　谢南景往教室里看了一眼，祝云随正好抬起头，目光和他对上，愣了下，又很快低下头。
　　他挑了挑眉，拉了拉夏芝芊的胳膊："走了，再不去食堂，糖醋排骨就没了。"
　　教室里，付安羽看着祝云随突然红起来的耳根，疑惑地皱了皱眉："怎么了？"
　　"没、没什么，"祝云随避开他的目光，指尖在英语书上划着，"我们继续讲阅读理解吧。"
　　付安羽没再追问，只是翻开英语书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书包里的水果糖。
　　橘子味的甜香透过塑料袋隐隐传出来，他的嘴角轻轻弯了下。
　　夕阳渐渐沉下去，把教室染成暖黄色。
　　祝云随看着付安羽在英语书上做的笔记，突然发现他的字迹其实很好看，虽然带着点理科生的硬朗，但笔画工整，每一个字母都写得很认真。
　　她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趴在桌子上睡觉，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很长，像小扇子。
　　"这个短语，"付安羽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上次说的，'in turn'和'in return'的区别，我记下来了。"
　　祝云随抬头，看见他的笔记本上写着详细的注解，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对比图。
　　她忍不住笑了："你这样记，倒像物理公式。"
　　付安羽也笑了，眼角弯起一点弧度："这样记得牢。"
　　窗外的桂花香又飘进来，混合着日光灯的暖意，在教室里弥漫开来。
　　祝云随看着付安羽的笑脸，突然觉得，那些曾经让她头疼的物理题，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而付安羽看着祝云随眼里的光，突然觉得，英语好像也不是那么枯燥的学科。
　　晚风从窗户吹进来，掀起书页的一角，把两人的影子轻轻叠在一起。
　　远处的操场上，传来学生们的笑声，而教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和偶尔响起的、带着笑意的低语。
　　祝云随把柠檬糖放进付安羽掌心时，窗外的法桐叶正好落了一片在他的物理笔记上。
　　深绿色的叶子带着秋末的脆意，叶脉清晰得像他画的受力分析图。
　　"上次你说橘子糖太甜，"她指尖缩回来时蹭到他的手腕，"这个酸，解腻。"
　　话刚说完就有点后悔——他们好像还没熟到能聊"解腻"这种话的程度。
　　付安羽却把糖放进了笔袋，金属拉链"咔嗒"一声。"谢谢，"他翻开物理笔记，指腹在某页停顿，"你上次问的电学实验题，我画了实物连接图。"
　　祝云随凑过去看。
　　他的笔记本是格子的，每道题都用红笔标了"易错点"：滑动变阻器分压式接法时，滑片要移到阻值最大端；电流表内接还是外接，要算"根号(Ra*Rv)"。
　　最末行还有行小字："祝云随错了三次的地方"，字迹比别处轻，像怕被人看见。
　　她的耳尖突然发烫。原来他记得她每次错题的位置。
　　"其实你电学基础不差，"付安羽的笔尖在图上划了条线，"就是实物图总接错正负接线柱。下次画的时候，先在草稿纸上标电流方向。"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些，窗外的桂花香飘进来，混着他校服上淡淡的洗衣粉味。
　　祝云随点点头，翻开自己的错题本。
　　里面夹着片干了的桂花，是上周他帮她讲题时，从窗外飘进来落在卷子上的。
　　她当时没舍得扔，悄悄夹在了最后一页。
　　"对了，"付安羽突然抬头，"你英语作文里写的'秋风吹过稻田'，我查了，我们这没有稻田。"
　　祝云随愣了愣，随即笑出声。
　　那是她编的句子，为了让作文有画面感。
　　"那换成'秋风吹过梧桐叶'？"她问。
　　他认真点头："这个更真实。"他低头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眼睛。
　　祝云随突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眨眼时像小扇子在眼下扫出淡淡的阴影。
　　这时教室后门传来轻响。
　　夏芝芊抱着一摞作业本站在门口，看见他们凑在一起看笔记，脚步顿了顿。
　　谢南景从她身后探出头，吹了声轻哨："哟，模范年级组补课呢？"
　　祝云随猛地坐直身体，脸颊发烫。
　　付安羽也收回了手，指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划着。
　　"唐老师让我把作业放讲台，"夏芝芊走进来，目光掠过祝云随的错题本，"小云，你物理错题本借我看看呗？我这章也学得不好。"
　　"哦好。"祝云随刚要递过去，付安羽突然说："她这本能用，我这有本旧的，借给你。"他从书包里翻出个蓝色封皮的笔记本，里面是他高一时的错题。
　　夏芝芊接过本子时笑了笑："谢谢付安羽，还是你细心。"
　　她转身出去时，谢南景冲祝云随挤了挤眼睛，被付安羽用眼神制止了。
　　教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祝云随看着付安羽的侧脸，他正低头改英语作文，笔尖在"气温适宜"旁边画了个圈，旁边写着"可以换成'风里有桂花香'"。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桂花？"她脱口而出。
　　付安羽笔尖顿了顿，耳尖泛红："上次你书包上挂着桂花形状的钥匙扣。"
　　祝云随下意识摸了摸书包——那是妈妈送的，她自己都快忘了。原来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补完课走出教学楼时，天色已经暗了。
　　校门口的路灯亮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付安羽突然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拿出个小盒子："这个给你。"
　　是块橡皮，形状像个小小的物理天平，左边托盘写着"努力"，右边写着"满分"。
　　"我妈单位发的纪念品，"他有点不自然，"你擦错题的时候能用。"
　　祝云随接过橡皮，指尖碰到盒子里的小卡片。
　　上面是打印的字："祝付安羽物理永远满分"。原来这是给他的。
　　"你自己留着吧。"她把盒子推回去。
　　"我有两个。"他坚持塞给她，"这个上面的天平是平衡的，寓意好。"
　　祝云随捏着橡皮，突然觉得心里也像架天平，左边是对物理题的头疼，右边是此刻暖暖的感觉，刚好平衡。
　　走到岔路口时，付安羽又说："下周物理单元考，重点考力学。我整理了十道压轴题，明天带给你。"
　　"好。"祝云随点点头，"英语我也整理了作文模板，关于'我的爱好'的，你上次说不会写这个主题。"
　　他的眼睛在路灯下亮了亮："谢谢。"
　　祝云随转身走进巷口，走了几步回头，看见付安羽还站在原地。
　　他见她回头，抬手挥了挥，像个笨拙的小木偶。她忍不住笑了，朝他也挥了挥手。
　　回到家，祝云随把那块天平橡皮放进笔袋，和他给的物理笔记放在一起。
　　台灯下，她翻开笔记本，突然发现最后一页夹着片桂花——和她错题本里的那片很像，只是更完整些。
　　她拿起橡皮，轻轻擦了擦草稿纸上模糊的铅笔印。
　　擦得很干净，像能把所有乱糟糟的思绪都擦平整。
　　窗外的风还在吹，桂花香顺着窗户缝钻进来，她仿佛能想象到，付安羽在整理错题时，看见飘进窗户的桂花，悄悄夹进笔记本的样子。
　　第二天早读，祝云随刚坐下，就看自己的桌兜里放着个塑料袋，里面是十道物理题，每道题旁边都画了小提示："这道和月考第18题类似"、"注意摩擦力是静摩擦"。
　　最下面还有行小字："背面有解题步骤，实在不会再看"。
　　她翻到背面，果然有详细的步骤，字迹工整，连公式都写得格外清楚。页脚还有个小小的笑脸，画得歪歪扭扭，像他第一次尝试写的英语句子。
　　祝云随拿出英语作文模板，刚要递给付安羽，就看见他正在背单词。
　　晨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眨眼轻轻动。她突然不想打扰他，把模板悄悄放在他的桌角，压上了那块天平橡皮。
　　橡皮左边的"努力"和右边的"满分"在晨光里闪闪发亮，像在说，有些平衡，其实早就悄悄达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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