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咸鱼的加班生活

　　说来好笑，当光投来时，纪里第一反应是蹲下，如果不是怕自己被逮到时太丢人，她几乎想要趴下。她仿佛回到了中学时代，夜聊被宿管敲门，立马与室友默契地关灯闭嘴，鸵鸟般假装无事发生。

　　电筒的光犹豫地晃了一晃，偏移了一点角度，有男人叫道：“是谁在那？”

　　在纪里斜前方五六米开外，竟然还有一个人！

　　那是个高个子，不胖不瘦，浑身上下穿得黑不溜秋，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比穿着灰色衣服的纪里还难察觉，难怪纪里方才根本没发现这里还有别人。

　　那高个子敏捷地往旁边挪了挪，没让光直接照到自己身上，一声不吭转身想走，却与鬼鬼祟祟蹲在地上的纪里对上了眼。

　　因着逆光，纪里没看清对方的脸，否则，饶是她脸皮再厚，也很难在陌生人目瞪口呆大吃一惊的表情里作出一副“我就应该蹲在这里”的样子。

　　“谁呀？那么晚了不早点回去休息在这闲逛。”声音和小幅度晃动的光越来越近。

　　纪里一激灵，秉承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双手合十在胸前作拜托状，又指了指自己，往空中一圈，再用食指和中指模仿走路的样子。她希望这位黑衣服看在两人“心有灵犀”“志同道合”的份上，能掩护自己走到大门边，或者至少别让她也一同“落网”。

　　纪里不知道那人有没有看清自己蹲在地上那一通乱七八糟的比划，心里是怎么想的。但那个人犹豫不过几秒，就又转过身去，往纪里的反方向横挪了几步，右手背在身后疯狂摆动，示意纪里绕开。

　　“没呢，大哥，我睡不着到处走走，一不留神走到这了。”

　　那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点随意和轻松，仿佛只是想跟守门的人扯些“怀民亦未寝”的闲话家常。

　　“你这小子吃饱了撑着啊，上班太闲了是不是？还有工夫在这乱来……”看门的大叔似乎很高兴在这样无聊的夜晚有人陪他，虽然一边走近一边责怪，语气却是一下子亲近了不少。

　　纪里心里给这位热血心肠的倒霉蛋挡箭牌道了声抱歉，蹲着快速横向远离了灯光可见范围，然后半蹲着，屏住呼吸地越过了黑衣服和迎面走向他的门卫大叔，战战兢兢地溜到了厂区大门边上。

　　果然如汤阿姨所说，大门处有突兀的雾气，纪里试探地接触了一下，看起来对她没有任何影响。那扇伸缩门单薄地拦在入口处，与那位没有半点戒备心的门卫大叔一样，只作为概念存在，看起来并无威风可逞。纪里尝试伸手用力推动，门体松动，发出吱呀吱呀的颤抖，可这条年久失修的金属长蛇依旧顽强地隔开了工厂园区内外两个世界。

　　“希望那位好兄弟能再拖一会儿。”纪里轻声许愿，左右张望后走进了门卫室。她想先找到伸缩门的开关控制。

　　门卫室内空荡荡的，仅有一套木头桌椅，红漆已经大片剥落，露出木纹，又经过岁月的卤渍，灰扑扑的。桌子没有抽屉，桌面上杂乱摆着个旧水壶，几个破塑料袋，一本氧化发黄的工作日志。纪里一边留神外面的动静，一边按顺序将目之所及的东西翻了一遍，并没有找到开关遥控器。

　　也许大叔随身带着遥控器，纪里有点失落，离开再做打算。轱辘一声，她踢到了什么，定睛一看，从椅子边滚到墙根的正是一个三色遥控器。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古人诚不我欺。喜出望外的纪里快步捡起，手先于大脑按下开门键。

　　坏了，纪里后悔，不应该现在开门，万一惊动了看门大叔就不妙了。

　　然而窗外那门沉默又冷漠地与她对立，别说开门，连象征性的抖动都没有。

　　纪里试探着又按了一下。

　　沉默是今夜的铁门。

　　纪里认命地、无奈地、挣扎地又按了好几下，甚至其他按键也试了一下，无事发生。这按钮也不知道多久才用一次，没电或是故障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这种门一定会有停电后手动控制的开关，纪里重新跑回门边，伸手一点点地摸索着门的侧面和机头。

　　有了！纪里摸到一个锁孔一样的小孔，里面似乎有枚六角螺丝。可是手上没有螺丝刀或扳手，门卫室也没有，纪里摸着那个小孔发愁。

　　“不是老哥我吹牛，我也曾经是做面包的一把好手哩……”门卫大叔兴致勃勃的声音传来，和黑衣小哥聊着天向门卫室走来。

　　纪里闪身躲到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既然听得清看得见他们，又很难被察觉。

　　待两人走到门卫室前，门卫大叔先进去了，黑衣青年刻意地停了一下，发现了正冲自己挥手的纪里。他小幅度点点头，双手快速地放在脸一侧，头一歪，比了个睡觉的姿势。纪里心领神会，忙比了个ok的手势。

　　青年便也跟着进去了，纪里颇为极限地听见他说：“大哥，你这样守一整晚，不光无聊，也累得慌吧？能不能打个盹儿呀。”

　　“嗨，这有什么，都习惯了。不过我跟你说，要真困了趴一会儿也没事，这里就没出过问题……”纪里在两人进室内后就走了，后面的话也听不清了。她有了个开门的想法，该去找小杏一块儿回去疗养院接面包人们了。

　　走到方才分别的岔路口，纪里就看见小杏犹犹豫豫地向这边走来，没等她招呼，对方就如鸟投林一般向自己扑来。

　　“纪里，我都做好了！我把东西都放在一个小平板车上，藏在刚才经过的那个绿化灌木后面。”小杏虽然糊里糊涂地加入了这个说走就走的逃亡计划，却迅速投入了角色，压低声音快速说道。

　　“做得好。我们先去接大伙儿，我已经有计划了。”

　　两人风风火火地跑回疗养院，看到那个铁丝网缺口前已经站满了各式各样的面包人。汤阿姨正有条不紊地指挥他们排好队，陈奶奶看起来已经被说服了，在队尾帮助维持秩序，而一位比同伴们都高大得多的带着领结的法棍先生抱着依旧沉睡的罗大爷，严肃地站在汤阿姨身边。

　　“汤阿姨，我们回来了！”纪里被小杏带得活泼了几分，还没走近就向吐司女士示意。

　　汤阿姨不慌不忙地点头，淡定地指了指那个活动的铁丝网缺口，示意两个年轻人动手。她脸上绽开的笑意却出卖了她的心情，显然，在看到纪里她们之前，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次仓促的冒险会不会胎死腹中。

　　“好啦好啦，大家都安静听我说。我们能去外头交流经验，可是难得的机会。虽然我们做了一辈子面包，现在因为变成这个样子，只能从做面包的一线上退下来。可是我们的经验、我们的智慧可不会因为现在身体不灵活了而减少对不对？我们要发挥余热，要把我们的经历分享出去，把我们的技巧传授给工厂外面的人。让那些没法进来的人也有进步的机会，先进带动后进，你们说好不好？……”

　　纪里一边与小杏使出了浑身解数将那个破洞扒开，扯开，力求让每一种体型的面包人都能安全通过，一边观察着汤阿姨是怎么组织动员这些面包人的：显然这些场面话是说给站在更远一点的人们听的，因为站在前面的一小部分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和小杏，并没有听汤阿姨讲话。他们看起来或期待、或焦躁、或悲伤。他们应该是在此慢慢找回了些许无用的记忆，虽然从来没想过做出改变，却也不愿错过天赐的良机。

　　终于，汤阿姨像老年旅游团的金牌导游一样，把所有面包人都哄得服帖，乖乖地排好了长队。纪里和小杏也将洞口扩到极限，可供面包人轻松通过，除了像法棍先生那样体型的面包人需要被横躺着抬出去。

　　一个接着一个，众人按着顺序走出疗养院，纪里站在洞口一侧，不时搭把手，或是接过行动不便的人，将他们抱出来。在稍微紧张、焦急的砰砰心跳声中，尽管这百来位面包人被组织得很好，纪里仍觉得时间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等所有人都出来了，她才有种“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的预感，稍微放松了下来。

　　终于，这支面包人经验交流团就这样在夜色的掩盖下，浩浩荡荡地向大门进发了。众面包神情各异，有的沉默，有的兴奋，步履不停。纪里和小杏取出了小杏方才好不容易搜罗的平板车，推着往大门先行一步，要在大队来之前先确认门口情况。

　　离得还远的时候，纪里就看到了方才很讲义气的青年站在门卫室门口，他的黑色外套不见了，仅穿着白色T恤。他远远看见纪里，就用缓慢地开关手电筒，大概是想打个“没事”的信号。轱辘轱辘，平板车停在了大门前。

　　纪里还没开口说话，听见青年小声但气定神闲地说：“看门的大叔睡着了，我给他窗口蒙了件衣服，没有大的动静他不会被惊动。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出了意外，就先在这里观察一下。”

　　“我去取了点要用的东西，我的同伴们马上就到。”纪里长话短说。

　　黑衣青年挑起眉毛，疑惑看了眼一脸未被社会摧残过，分外天真的小杏，用看傻子的表情看着纪里，轻轻地啧了一声。他将手电筒塞到纪里手上，靠近后用更小的声音说道：“嗤，你要做好人小心把自己赔进去了，我先走了。”话音未落，他头也不回地走到伸缩门前，潇洒地攀着一处，翻阅过去，消失在雾气中。

　　纪里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既有点被这个嘴硬心软的青年感动，又对他擅自耍帅飞快溜走的行为无语。

　　纪里一边作准备，一边在心里碎碎念：我就假装没看见你刚刚差点被卡住的模样吧，要不是门早就坏了，这一爬怕是半座宿舍楼的人都会被警报的声音吵醒……走那么快，还打算给你分享珍贵的情报……不过雾气竟然没有产生作用，看来是下定了决心，难得的清醒人啊，就是运气一般……

　　她已经在来的路上想到了开门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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