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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雪
孟家坐落在内城最繁华的大相国寺旁,站在高楼上可以望尽相国寺繁华夜市。宅邸方方正正各占四面半条街。路过这片区的人一眼就能看见这座庞大的府邸——整座府邸地基用条形石块垒成,半坡上建宅。人从底下走过下意识抬头看,望而森严,心里纳罕到底是什么官署宅邸。
《左思·魏都赋》云:“珍树猗猗,奇卉萋萋。蕙风如薰,甘露如醴。”
孟家的庭院各处种植着草卉,清风徐来,香气袭人。隐约听见丝竹声,周围没有戏院也无其他府邸,应该是孟家自家养的乐班子。
婆子领着她在二重门外等候。起初她还有心情观看雕栏画栋的式样,听曲。逐渐光影倾斜,光影从亭子边慢慢踱到她脚下。漫长的等候让她的心如一杯滚水逐渐晾凉。
她们似乎终生都在等待人家的答复,即便不是首肯。
不知过了多久来了个俊俏丫鬟,告知她孟姑娘不在,让她明儿早上再来。
宋彤忍住双腿麻意,将早早准备好的样式册子双手奉上任由挑选,“一点拙作劳请孟姑娘寓目。孟姑娘有中意的再吩咐。”
一番话说得得体,那丫鬟神色冷淡地接过画册便让婆子领她出门。
宋彤暗暗掐了大腿一把,带双腿渐渐恢复知觉行礼退下。
大姐阿秀问她情况如何。
宋彤摇头叹气,“不知道,如若不成再想别的办法。”
阿秀奉上茶水,宽慰:“姑娘别着急。这事就算成不了,你和粟娘关系最要好你搬到她那去住,她会同意的。”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麻烦别人。”她向来凡事靠自己。
宋彤想了想,想到京城勋贵人家听戏的虽多养戏班子却少,除非府上多数人爱听才豪掷百金乃至千金买了戏班子养养。灵机一动,何不画一册乐器式样。于是几日不曾走动临摹乐器式样汇编成册子送去孟家。数日后果然有个婆子过来打赏,说她画的式样别出心裁。
宋彤将赏赐下的金帛分成数份,小小绒绒粟娘等都是同一份。李妈妈和王妈妈那特意包了份大的。
李妈妈得了钱财后再也没提过撵她去别屋的话。
日复一日,生活乏味又有趣,日子一晃来到过年。
阿秀告假回家祭祖。偌大的屋子,宋彤一个人看窗外小雪稀稀疏疏下,落满庭院。满目银白,越发寂寥。灰扑扑的天,人也懒倦无神。
功课毕,宋彤去萼绿汀找小小玩。小小的大姐阿兰正站在梯子上拿扫帚扫屋檐上积雪。阿兰一低头,看见宋彤要下来。宋彤不让。
“雪没掉姑娘身上吧。”
“没有。”
“小小姑娘在屋内换衣裳呢。姑娘进屋等。外头冷。”
宋彤仰着头,和阿兰聊天。
“今年过年不冷。以往比这冷多了。”
“是呀。今年比去年少烧几箩炭呢。”
“阿兰姐过年预备年礼了吗?”
阿兰出身教坊,家中亲族皆为教坊伶人。她嫁给教坊杂技队一高空走绳的。婚后不久,夫君失足摔死。她生下遗腹女儿,和女儿来金楼里打杂,母女俩相依为命。阿兰总爱说“死鬼”。“死鬼”成了她的口头禅。她骂她那虎头虎脑的女儿,一开口也是“你那死鬼老爹。”将自己的痛苦说出去,似乎能瓦解一部分痛苦。
“不预备。亲近的亲戚都走了,还有些远支不来往。来往做什么?又不是阿秀自由身能出去庆悼。我们在里头一辈子都是给人干活的命。”阿兰从梯子上下来,掸掸袍子,继续道:“姑娘。你年轻漂亮和我们不同。真的。赶紧找一个不错的抓住嫁了,生下一儿半女,一辈子吃喝不愁。总好过我们。”
宋彤嘴角含笑:“这话你和你们姑娘说去。”
阿兰道:“我对她也是这番话。”
一语未了,小小从屋内出来,耳边戴着兔毛耳暖,怀里抱着汤婆子,笑道:“隔着窗户听你们叽叽咕咕。聊什么呢。”
二人掩住不提。小小道:“粟娘让我和你说,她在北山子茶坊定了一桌席面,下午请我们过去吃席。”
“我不想去。她总爱请我们吃饭。要平摊,她又不肯收钱。”
“不花钱,白吃不好吗?”
“我看着心疼。大家挣钱都是辛苦钱。”
“心疼什么?人家那位乐意。再说大家都去就你不去像话吗?”小小挤着眼笑。
宋彤见她话里有话,等着话头。小小偏岔开不提。
“我要去李妈妈那看一年的沽酒钱 。你去不去?”
“我算过我够了。”
宋彤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和小小一同来至玲珑阁。还未进屋,茶香四溢袭人。黄花梨方桌上摊着一沓沓账本,李妈妈正噼里啪啦拨弄珠盘对账。走近才看清楚是金楼一年的开销。
宋彤行礼,恭谨道:“妈妈,我和小小来看今年沽酒钱。”
李妈妈不答话只顾拨弄珠子,没听见似的。宋彤心中冷笑:“收了好处还和我拿乔。”
小小又叫了声。李妈妈忽然停下拨弄珠盘的手,起身翻找账本。
“沽酒钱?我记得你们都够了。”
李妈妈将账本交给小小,“你们放心好了。我们金楼没有人不够的。”
直到看到朱笔批示及太常寺盖的官印,小小和宋彤才放下心。李妈妈感慨每到过年,金楼格外冷清,过年家家聚家宴,走亲访友,鲜少请外面乐工助兴,又问二人过年有什么打算。小小将粟娘请客的事说了。
李妈妈说,“粟娘这丫头就爱请客吃饭。她也请我。我不去。我年纪大了,不和你们这帮年轻姑娘闹腾。”说完呷了口茶,又要沏茶给她们。
宋彤和小小推辞不受。宋彤明明口渴厉害,见那茶是价比金贵,出自禁中的小龙团。怎好意思喝她的茶?故而推辞说用过茶水。
直至回小小屋,见阿兰围炉煮茶,提着水铫子冲了杯凉好的滚白水,这才解了口渴。
小小捧着茶碗,朝宋彤挤眉弄眼:“我这里没什么好茶比不得别处,只有木樨熟水,你随便喝点。”
宋彤知小小在影射李妈妈喝小龙团,明知故问:“方才李妈妈屋内的茶是什么?小龙团?我看茶饼上龙形团案和往日我们见老爷喝的龙凤团茶一样。闻着味道也像,满室茗香。”
“不是小龙团又是什么?除了御用贡茶,谁敢在茶饼上印龙纹?老虎嘴里探头—活腻歪了?巴掌大茶饼,一斤值二两金子,有钱也买不到。”小小吹开茶碗里漂浮的木樨花,呷了口茶。
“宫中的赏赐。什么人送给李妈妈的吧。上次中秋节,粟娘得了几盒新鲜饼饵分给我们,说是乳酪院做的牛乳小饼。咬一口里面流蜜,吃起来细腻香甜,唇齿留香,比滴酥鲍螺好吃。”
赵敏求出身皇室宗亲,自然能得到宫里用的东西。若他真是个有心的,跟着他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小小咬了要嘴唇,笑道:“你一点不比我们差。论姿色。”顿了顿“整座金楼都没你出挑。就是性子太傲了些。翠玉楼那个跟何衙内在一块的小桃花呦今非昔比了。上回去何家唱曲你也看见了,人打扮得富丽堂皇,虽是小娘可周身的贵气,人家生了孩子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以往我们官妓都是比她们青楼妓女高一等,如今可比不得。你还在这苦熬不是一根筋嘛!……”
宋彤笑道:“怎么说呢。我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谁呀?”小小眼睛一亮,凑到跟前。
“不告诉你。”宋彤笑着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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