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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身份
两日后逐月正为小姐炮制熏香时收到了穿云传来的信笺,说邬公子双眼复明已能视物,离开正素巷私宅了。
逐月回禀时,玄珠正在弹奏那把焦尾琴,神色自若并未有何意外,只点点头让她出去了。
他那般的人物,一旦恢复视力自然是待不住的。近几日平崖不太平,她也懒得动弹闭门不出。
又恢复了往日枯燥乏味的日子,闲来无事抚抚琴,翻翻医书,清闲却也无聊。
平崖十六年向来如此,外祖母说她身子不好不宜劳累,连寻常女子必学的绣花都不用她学。
可她却觉得自己的身子也没有那么弱。九岁时她缠着外祖父一起出远门采买药材,外祖父带着她和表哥同去清远当做游玩。
没想到回来的途中商船遭遇海匪打劫,她失足从船上落水险些要了小命,自那以后她确实身子不好了一段时间,可近几年日渐好转,也没有外祖母外祖父说的那般病弱不堪。
每每她受了点风寒都让全家上下焦急不已,可她自己却没觉得有多严重,让她很是怀疑自己身体到底如何。
乌金西坠,残余的几分昏黄斜阳照在雕花窗棂上透过糊窗的明纸照进内室,屋内碳火充足,香气袅袅,玄珠只穿着单薄的缂丝藕粉色素服,坐在软椅上用着晚膳。
黑檀木餐桌上摆着酒酿煨鸭子、雪塔燕窝、罗汉斋、笋丝瑶柱羹、龙井虾仁,逐月帮她布菜,夹了块虾仁,盛了一小碗笋丝瑶柱羹给她,探春在里间给她熏着床榻准备晚上入寝。
玄珠抬头看了看,这屋子里除了探春就逐月一人侍候她用饭。平时吴嬷嬷都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今日却是一整日未露面了,品秋和藏花也不知道哪去了。
“她们人呢?”
逐月握着汤碗的手一紧,连忙把碗高高举过头顶跪在地上,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一股脑说出来:
“主子饶恕,今日是吴嬷嬷家人的祭日,品秋和藏花陪着吴嬷嬷去城外祭奠故人了。怕污了主子视听,故而未告诉主子,想必她们也快回来了。”
玄珠皱了皱眉,这种小事还用瞒着她吗?她又不会不准。
“近日老太爷下令府中人无令不得外出,嬷嬷怕您知晓万一事发给您惹了麻烦才瞒着您的。奴婢知情不报,还请主子责罚。”
探春见主子生疑,也提着熏笼跪在地上求情。
玄珠接过品秋手中举着的碗,也没计较让她们起身。
“罢了罢了,一点小事,起来吧。”
此时窗外扑棱棱一声,是信鸽。逐月起身去了外头,取了信笺回来递给小姐。
是穿云递来的信,信上说邬公子遣人送了八个红木大箱子来说是给小姐的谢礼,还有一枚玉佩和一封信给小姐,问她如何处置。
玄珠看着信轻笑出声,他这谢礼还真是贵重,八口箱子也不知装了多少东西。
此刻无事,玄珠也好奇他的信写了什么,箱子里又是什么宝贝。让逐月准备车马,她要去趟正素巷。
逐月没动只说天太晚了不安全。
玄珠装模作样敛了神色,肃着一张秀脸,颇有些唬人的架势。
“你们现在胆子都大了,一个个的先是无告离府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了,都要骑到我头上做我的主不成了!”
逐月和探春慌忙跪下,低头对视了一眼,左右现在天色还不算太晚,又有暗卫暗中跟着,就听小主子的吧。
探春留在府里应对,逐月跟着主子到了正素巷。
穿云已经离开了,此刻院子里空荡荡黑乎乎的有些骇人。
逐月提着犀角灯推开正堂的门,点燃屋内烛台果然有八口大红色的漆木箱子,这一口箱子大的能装下三四个成年男子。
若是不知情的看见这八口红色漆木大箱子,还以为是谁家上门来提亲了呢!
崔玄珠用帕子掩唇发笑,这邬公子还真是个真人!
逐月得令掀开其中一口箱子,都是些木盒,打开几个里面满是名贵精致的头面首饰,珠串玉镯,珠宝玉石。泛出的莹莹之光竟是要比这烛火还亮上几分。
再打开别的箱子也都是些名贵的摆件、玉石之类的。
最特别的一个箱子里,是难寻的孤本医书和珍贵药材。这个箱子,倒是合她心意。
崔玄珠坐在圈椅上,打开那封信。
穷劲有力的墨迹力透纸背:姑娘救命之德,铭感五内。微物寸心,不足为谢,望姑娘笑纳。此乃家传玉佩,他日若有缓急,持之往积潭巷郑氏镖局,寻掌柜汪植,必为姑娘解困。
玄珠拿起桌案上那枚玄色玉佩,拎着绳结的络子对着烛火看这块玉佩。
纯黑无杂的墨玉雕刻着以卷云纹环绕着的饕餮,背面刻着‘忠心赤胆’四个字。
玄珠眉梢微挑,又看了看这封信和堂中的箱子。
昨日早膳听外祖母说按察使已经上任着手调查贪墨案了,她才知道原来她救的这位‘按察使’是个假的。
看来,她这是救的这位假按察使,是位身份贵重的将门公子啊。原以为他只是个身先士卒的小人物呢。
忽然一阵歪风从堂中吹过,烛火忽闪挣扎了两息终是熄了火。逐月警惕的上前要带主子回府,刚起身就听后院门锁铁链碰撞的声音,接着后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二人顿时心提到嗓子眼,逐月护着主子退到偏厅后的隔间躲在柜子后面。
难不成是贼?可贼哪来的钥匙?
逐月有些反应过来,心中大惊冷意顺着脊背攀升,看了眼小主子顿觉不妙。想发出点声音提醒她们,就听见一个压抑着巨大悲恸、如同濒死野兽般嘶哑的男声:
“宁儿……我的宁儿……”
裹挟着夜风断断续续地穿透了身前柜子的缝隙,钻进崔玄珠的耳中。那声音破碎的如同冬日的碎冰,像一根冰冷的针,猝然刺破了她心头的宁静。
冰天雪地的,逐月此刻的冷汗却顺着额头滑落。鬼使神差的,看着小主子怔忪的神色和王爷悲痛欲绝的声音,她准备抛出去的石子紧紧攥在了手里。
偏厅的烛火被点亮,崔玄珠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小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迈出去一步,门缝缝隙里透出摇曳不定的烛光,看见三个被拉长的、微微颤抖的影子,那三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不是嬷嬷还有品秋藏花又是谁?
她们三个围着一个身影高大却微微佝偻,仿佛被无形的巨石压垮,浑身是血穿着囚服的中年男子,声泪俱下痛呼着“王爷。”
王爷?
吴嬷嬷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极力压着,“您何苦如此!裴府我已打惦好了,您就远远地、偷偷地看一眼小姐也好,何必……”
“看一眼?”那个被她们称作王爷的男人嘶哑的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凉的笑,如同刀刮枯骨。
“看一眼,我便再也舍不得闭眼了。太子已将我置于死地,他当着我的面杀了按察使说他被我收买助纣为虐,给我服下断肠散又把我放出监牢,说我抗旨不遵私逃出狱,他容不下我了。”
“我所查的青州儋州两案,他知道了,我活不过今夜……” 苍老的声音被剧烈的咳嗽打断,带着破风箱般的拉锯声,听得崔玄珠手脚冰凉,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王爷!”吴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已然是泣不成声。
“听我说!”王爷体力不支被品秋扶着坐在圈椅上喘息着,语气带着回光返照般的急促和决绝:
“我死后,太子必定会给我安上滔天罪名,遗臭万年我也认了。但绝不能让凝儿知道她的身世,绝不能!她姓崔,是西平侯府的七小姐!你答应过我,让她平安喜乐地活着,别让她知道我这个…无用的父亲……”
“可是王爷!您忍心让小姐一辈子蒙在鼓里?您为她筹谋了那么多……”吴嬷嬷跪在地上声音嘶哑的喊着,她也有仇未报啊!
她的父母、丈夫、儿女都死在那场大火里了,若是王爷后继无人,又谁来管这些无人出头的冤案?
“筹谋?”王爷的声音带着疑惑的颤抖,声音充斥着无尽的悲怆和凄凉瘫软在圈椅里,抬头望着漆黑的房梁。
“我筹谋半生,护不住她的母亲,不能把她放在身边养大,如今连自己也护不住了,还谈什么筹谋?只求不牵连于她…便是上天垂怜了。”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
“那您这些年查到的那些东西呢?”
吴嬷嬷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焦虑:“太子祸国的铁证、青州桐油焚城的真相、儋州军饷贪墨的账册,还有您那些忠心的手下难道就这么遂了太子的愿随您埋进黄土?”
王爷沉默了。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过了许久,那嘶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虚弱又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狠狠钉进崔玄珠的耳膜和心脏:
“焦尾琴第四根琴弦向右旋三圈,证据都在里面。还有我留给她的人手名单联络之法都在里面。嬷嬷记住,除非山河倾覆国将不国,凝儿命悬一线。否则永远,永远别告诉她。就让她以西平侯府嫡女的身份让她好好活着!”
崔玄珠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直冲头顶,眼前发黑。他们说的话仿佛淬了毒一般让她呼吸不过来,她甚至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双手握紧,染着蔻丹的指甲陷进掌心的嫩肉,疼痛唤醒一丝清明的心智。
“给凝儿的那些信埋在后院那株石榴树下。本想着若有机会有朝一日能让她的身份重见天日,待她出嫁时一并给她。如今罢了,烧了吧别让她发现了徒惹伤心。”
那声音咳得破碎不堪,血液顺着他的唇角不住的流着,仿佛要把血都流个干净。
“我死后,把我挪走别脏了凝儿的地方。”
他眼中带着极致的眷恋与不舍,一行清泪缓缓流出。
品秋藏花此刻已成了泪人,吴嬷嬷跪在地上哭的声嘶力竭,涕泪横流。逐月也无声的哭着,望着小主子发抖的身子,心中不安。
言毕,他又呕出一大口鲜血,头一仰口中模糊不清的念了声:
“凝儿……为父…对不起你。”
头一歪,没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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