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为青山

　　樊山可以算是鹤归的属地，故此鹤归去樊山可以随意动用传唤阵法；而千灯作为外神，往返则只能缩地为寸。
　　于是千灯便在路上让古戎将东月送了回去。
　　可以交心的朋友么……
　　可这个“朋友”似乎并不实诚。如若真是想故人相认，无需说那么多话用来试探；可无论是在凡尘还是在上天庭，鹤归都不曾见过他摘花，且将话题引至红线，除非鹤归与他的“故人”认识。
　　又或者，是想知道些什么……
　　思及此千灯不禁皱了眉，到了关山后立马布了一层结界。
　　小半个时辰后古戎回了关山。
　　“主上，前日您让我去找司命星君查的事，奴已经查明了。”
　　司命星君飞升前乃是清霜剑宗的大长老，千灯的师叔。
　　两天前，鹤归第一次来关山，走后千灯便派古戎叫上了山上的花草精灵去找各处仙宫的精灵通了信。顺便去司命星君那查了有关于鹤归的劫期。
　　“鹤归上神曾历劫两次，分别是元瑞28年、景元78年。而上次闭关三百年，司命说是当时鹤归上神刚历劫而归，照霜剑心大成，天帝故命他闭关三百年去稳固剑心。”古戎说完看了眼千灯，“不过…奴听戒律殿那边的小精灵说，历劫回来那天鹤归上神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很重的伤？”
　　“是，所以奴认为鹤归上神闭关也不一定是因为剑心大成，也可能是…在凡尘干了些什么错事。”
　　千灯偏头看向窗外，“你知道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一位尚在失忆中的，渡劫的神官在凡尘犯错吗？”
　　古戎眨巴眼，“可是干扰凡人命数？”
　　千灯点头，将藏于衣袖中的桃花拿于手中，“且恢复了上界记忆。”
　　古戎面容诧异，“这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但一定与这般无二。”千灯似乎想到什么，“东西收拾好了吗？”
　　“奴昨夜便已准备妥当。”
　　“今夜就去酆都。”千灯摆手示意古戎退下。
　　“诺。”
　　千灯不仅擅于剑术，也擅于结界之术。飞升之后的第二年，酆都便经常因结界松动而受魔界之人骚扰，千灯见此机会便毛遂自荐，成了负责酆都结界的主力神官，每年都要亲自去酆都加固一次结界。
　　鹤归知道这些的时候，千灯已经在酆都主城府了。
　　放期第五日早晨，鹤归本欲出门找千灯一同将酒埋下，东月见此疑惑道：“千灯上仙今日不是应该去酆都了吗？”
　　鹤归闻言，刚欲迈出的步子又止于原地，“去酆都？”
　　“千灯上仙是酆都的结界官，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酆都的。”
　　鹤归眼皮直跳，“我怎么不知道？”
　　东月低下头，只敢抬眼看鹤归，“奴记得…奴是往鹤洲捎了信的。”
　　“……”
　　鹤归想起来了，当时尚在战场上，只见身侧有一道微弱金光，似乎是捎信的法术，只是还未待成型，就被一位将士一箭射没了。那将士还说了句“上神小心”。
　　鹤归一想到这就头疼，他当时怎么就忘了问东月是不是捎信了？
　　“无妨，我刚打完胜战，天帝给我休养生息的时间可不短。收拾收拾我们也去酆都。”
　　“诺！”东月还未去过酆都，对此充满了好奇，闻言喜上眉梢，火急火燎的就跑去收拾东西了。
　　不一会，鹤归将东月带的行李放入乾坤袋，让东月露个兔子头在袋口，一人一兔就这样御剑上了路。
　　——
　　刚过晌午，日头正盛，鬼魂四处游荡，在人心中阴凉的酆都城，热闹却与人间无异。
　　“冥王殿下。”千灯朝座上之人行了一礼。
　　冥王乃是酆都城主，掌管阴间事务。
　　“上仙。”冥王抬手用灵力递过一盏茶，“今日可是上仙来酆都二百九十一年来最早的一次，可是有急事？”
　　千灯接过茶盏，抿了一小口，“倒是不急，不如殿下随我先去看看结界吧。”
　　二人带着八位护法一同登上了酆都城墙，千灯往墙外看去——过了城墙下的这道护城河，不远处就是魔族地界。
　　“多亏上仙，这结界这近乎三百年来未曾怎么松动过。只是自从去年魔族换了主，许是新主比旧主好战，来了些修为比寻常魔族高了好几倍的魔族，闹了不少异动。不过也只堪堪裂了一丝缝。”冥王指向结界那道微微裂开的缝，正在向内漏着灵力，上面又覆了一层，是冥王的灵力补全的。
　　千灯细长的眉微微弯起，“殿下谬赞，这次结界的加固的时间许要比之前更久了。”
　　“上仙放心，本王会将剩下的四位护法一并叫来。”说罢立即以手绘符，传召护法。
　　“多谢。”千灯手袖一甩，飞升而下。
　　冥王遂与墙上暂有的八位护法开始结阵。
　　冥王眼神不离千灯，这样的背影他看了二百九十一年。黑色的血色的死气弥漫在城墙之外，连天都是死寂般的黑，唯有千灯白衣纷飞，是这世间唯一的清明的一点亮色。
　　遥盼谪仙，深惧遗；近观谪仙，深惧厌。
　　冥王将目光下移，不再去看。
　　千灯将手落至缝前，感受着灵力中那股余留的魔气——这个人修为颇高，应是半脚渡劫。
　　“这个人的魔气……”
　　正常凡间修士修炼过程分为九期：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化神、洞虚、大乘、渡劫。
　　而魔族修炼虽然与人和妖无大差别，但魔族生性极邪，体内魔气会促进其功法增进。虽然没有突破境界，但灵力功法确实要高境界一层的。
　　忽而千灯想到了什么，将手收回。
　　这个魔气，他认识。
　　千灯随即掐手做诀分出一缕神识，朝缝外钻去。
　　果不其然，刚出缝隙千灯便进入了一道法阵之中。
　　“仙人！”
　　一道声音响起，千灯循声望去，便见到了一个劲瘦身影朝自己走来。
　　“三百年不见，长这么大了。”千灯拍拍身前少年的头。“功法也长进的快。”
　　“还是矮了点。”身前少年讪讪笑道：“仙人还是一如当年那般年轻俊美。”
　　千灯淡淡一笑，“你好歹是一个将近四百岁的魔。”随之看向周围，哪还有那股死气沉沉的样子，已然成了三百年前关山刚修缮的模样，“这便是魔族的镜花水月阵？”
　　“正是，仙人看我这阵法练的如何？”
　　“极好。”
　　“不过我听闻我族最厉害的还得是新任魔尊殿下，真希望哪天能看看。”
　　千灯看着少年眼中满是憧憬的样子，不禁笑道：“首乌，三百年来你真是一点没变。”
　　名唤首乌的少年嘿嘿笑了，“其实我是第一次劈开结界。之前您拜托我的事，我一直在想要查到了该怎么跟你传递才好，好在您是修补酆都结界的上仙，在这边颇有名气呢。我就想借此机会，得空劈劈结界，好让您发现我。这么多年了，没想到真成功了这一次！”
　　千灯略微差异，“多少年…？”
　　首乌仔细回想了一番，“八十多年吧…八十六…？”说完又笑，“没事仙人，八十六年对于我们魔族来说还是挺短的。”
　　千灯点点头，“难为你等了我这么久，那人你可有查到？”
　　“自从离开关山回到魔界，我便有在找这个人……”
　　三百年前，关山被一群魔族的毛头小子失误炸了个大洞。
　　那群毛头小子初露锋芒，打着要炸毁上天庭的名号，二十几号人弄了一个初学成的传送血阵，一同传到了上天庭。
　　那时关山无人居住，只是一处空有殿宇的灵山，几乎没有什么保护禁制。毛头小子们初来乍到，本想在殿里乐不思蜀，结果被几个花草精灵跑出去告了状，在神官们赶来路上便一起将关山炸了个焦黑。
　　当然血阵也不是那么轻易起阵的，血阵需要耗费大量血液魔气，二十几个毛头小子神官们打得落荒而逃。唯有年纪最小且生母为竹子精的首乌，因为功力不足不仅没有逃成，还化成了一截小笋埋在了土里。
　　自此上天庭的禁制变得多了起来，等到关山花了一年多修缮好，首乌也没办法回到魔界，直到两年后千灯飞升，入住关山。
　　那日千灯第一次以自身灵力供养关山，神识布满了整座山，忽而感到一股不属于上天庭的气息，便寻了过去。
　　等站到小笋面前时，千灯抬手将它变为了人形，“怎么混进来的。”
　　被识破了的魔族小孩赶紧跪在地上，“仙人饶命！我…我是…两年前来的，但是…但是境界太低没回得去……”
　　“可有名字？”
　　“……首乌。”
　　之后千灯将他留在关山干了一段时间活，看他年纪不大，心性老实，便在有一日问道，“想回去？”
　　首乌被这突然一问弄的愣了半天，反应过来后直点头。
　　“某可以帮你回去，且传你一套心法。但你要为某做一件事。”
　　首乌闻言立即跪在地上，“仙人请说！”
　　“你回魔界之后，要帮某查一人……”
　　千灯交代完后，首乌问道：“可是仙人，日后我该如何传信给您？”
　　“某听闻酆都结界常受魔族骚扰，日后自会想办法去酆都，你只需在功法达成后将结界劈开一条缝，留下你的魔气即可。”
　　首乌闻言有些蔫巴，“……仙人，等到那时候起码都三四百年了……等到那时候我的魔气可能都有所不同了。”
　　见他失落，千灯了拍他肩膀，“无妨，尽力而为。”
　　“我知道了，仙人放心，首乌在此对魔族老祖立誓，此去若违背仙人意志，神魂便消散世界。”
　　千灯看了他一会，开口道：“运功。”
　　首乌一听这话立马盘坐地上运起了功，千灯也随之掐指起诀，给他传输心法。
　　待到傍晚传完心法，千灯便将他带到了传送阵法之中，首乌跨入之前，千灯忽然开口。
　　“在凡间首乌意为长寿，你的名字也是如此？”
　　“嗯！魔族以强者为尊，我血统不纯，功法比起同族人还是差劲很多，如果可以我还是想活个不错的年纪。”首乌长着七八岁的脸，说话也真挚，在千灯眼里看来其实是个很讨喜的小孩。
　　千灯也点头笑了，“走吧。”
　　“仙人！我走了！”
　　望着首乌的背影，千灯想起自己曾经送过一个人。那时他对那人说“你会长寿的”，“你要平安归来。”
　　可那人却早早故去，消失在了世间。
　　所以阵起的一刻，千灯又说了一句话。
　　“我会认出你。”
　　少年郎，我不祝你平安，是怕你日后举步维艰，觉得平安二字荒谬；我不祝你长寿，是怕日后你若遭遇不测，临走前仍有执念。
　　所以，这些愿望凝聚在一块，我只说，我会认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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