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过载

　　星澜美院的冬雪总是来得悄无声息。夏星眠踩着薄雪去307画室时，远远就看见沈知意站在香樟树下，黑色大衣上落了层白霜，像尊安静的雪雕。她手里捏着个烫金信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怎么不进去等？”夏星眠跑过去，把暖手宝塞进她冰凉的手里，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转瞬即逝。

　　沈知意没说话，只是把信封递给她。封面印着“国际青年雕塑展组委会”的字样，拆开时，夏星眠的指尖都在发颤——沈知意的《共生》系列，拿到了最高金奖的提名。

　　“提名就意味着……”夏星眠的声音里带着雀跃，“有机会去米兰参展？”

　　“嗯。”沈知意的声音很轻，目光掠过画室紧闭的门，“但需要家属签字同意行程。”

　　夏星眠的喜悦瞬间淡了大半。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沈知意必须再面对沈砚之。自艺术展那天不欢而散后，父女俩已经三个月没联系，连张教授从中斡旋，都被沈砚之一句“我没有这种离经叛道的女儿”挡了回来。

　　“要不……”夏星眠咬了咬唇，“我陪你回去一趟？”

　　沈知意摇摇头，睫毛上的霜花簌簌落下：“我自己去。有些事，该了结了。”

　　她转身往校门口走，黑色大衣在雪地里划出利落的弧线。夏星眠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共生》里那尊带着凿痕的雕塑——看似坚硬的外壳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隐忍。

　　沈砚之的工作室在城郊的艺术区，一栋带着庭院的老洋房，院墙爬满干枯的爬山虎。沈知意站在雕花铁门前，犹豫了三次才按下门铃。开门的是张妈，家里的老保姆，看到她时红了眼眶：“小姐，你可回来了。”

　　客厅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雪茄混合的味道。沈砚之坐在红木书桌后，背对着门口，正在修改一尊等身雕塑。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回：“不是说死也不踏进这个门？”

　　“我来拿签字。”沈知意把参展同意书放在桌上，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下月初去米兰，需要监护人许可。”

　　沈砚之终于转过身，鬓角的白发比三个月前又多了些。他拿起同意书，目光像淬了冰的刻刀，在“国际青年雕塑展”几个字上反复切割：“为了那些不男不女的东西？”

　　“是为了我的艺术。”沈知意迎着他的目光，“就像当年您坚持要做抽象派雕塑，被爷爷骂‘丢尽沈家脸面’时一样。”

　　沈砚之的手抖了一下，雪茄灰落在昂贵的地毯上。这个比喻像根针，刺破了他维持多年的威严。“你跟我当年不一样。”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我从没让你学雕塑，是你自己非要……”

　　“是您非要我成为第二个您。”沈知意打断他，眼底翻涌着压抑多年的委屈，“从我妈走后，您就把她的芭蕾舞鞋锁进储藏室，逼我学您的刀法，用您的材料，连握刻刀的姿势都要一模一样。您以为我不知道？那尊摆在客厅的《传承》，根本不是您满意我的作品，是您满意我‘终于像您’了！”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张妈端着茶水进来，见状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走廊里的挂钟滴答作响，像在为这场迟到多年的爆发计数。

　　沈砚之盯着她看了很久，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手里的雪茄掉在地上。沈知意下意识想去扶，却被他挥手打开：“别碰我！你既然选择跟那个舞蹈系的丫头混在一起，就别认我这个父亲！”

　　“我从没不认您。”沈知意的声音哽咽了，“我只是不想再做您的影子。”

　　她从包里拿出个旧相册，翻开泛黄的内页——是沈知意十岁那年的照片，扎着羊角辫，穿着芭蕾舞鞋，在客厅里踮脚尖，旁边站着个笑靥温柔的女人，正是她早逝的母亲。“我妈当年放弃舞团首席位置，不是因为她不爱跳舞，是为了陪您搞雕塑。可您连她的舞鞋都容不下，连我想跳她教我的舞步，都被您说成‘不务正业’。”

　　沈砚之的脸色惨白如纸，他看着照片里的妻女，喉结剧烈滚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共生》里那个光洁的雕塑，是您期望的我。”沈知意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凿痕的那个，才是真正的我。我们本来就可以共存，您为什么非要毁掉一个？”

　　她把参展同意书往前推了推：“签不签字，您自己决定。但我会去米兰，哪怕是以自费的名义。”

　　说完转身就走，手刚碰到门把手，就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沈砚之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沙哑：“米兰的冬天比这儿冷，让张妈给你收拾件厚大衣。”

　　沈知意的脚步顿住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她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推门走进了漫天风雪里。门内，沈砚之看着那张签好字的同意书，指尖在“父亲”两个字上反复摩挲，雪茄的烟雾模糊了他眼底的红。

　　夏星眠是在舞团签约仪式上接到沈知意电话的。聚光灯打在她身上，签约笔刚落下，手机就在礼服口袋里震动起来。她走到后台接起，听见沈知意带着哭腔的声音：“他签了。”

　　“真的？”夏星眠捂住嘴，才没让哽咽声传出去。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幕墙落在她身上，像《共生》里那道透明的光。

　　“嗯。”沈知意的声音里带着笑，“他还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想请你吃顿饭。”

　　夏星眠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满了星星：“我现在就有空！”

　　舞团总监走过来拍她的肩：“小夏，媒体在等你采访呢。”

　　“抱歉总监，”夏星眠笑着鞠躬，眼里的光藏不住，“我今天有更重要的约会。”

　　她提起裙摆往台下跑，白色的纱裙在阳光下翻飞，像只急于归巢的蝶。身后的掌声和闪光灯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心里只想着那个在画室等她的人。

　　307画室的门虚掩着，暖黄的灯光从缝里漏出来。夏星眠推开门，看见沈知意正在给《共生》最后一尊雕塑收尾——那尊雕塑手里捧着的雏菊，被染上了淡淡的鹅黄色，像真的吸饱了阳光。

　　“回来了？”沈知意转过身，鼻尖还带着点红，“刚接到组委会电话，说我们的展签可以自己写。”

　　“我们？”夏星眠眨了眨眼。

　　“嗯。”沈知意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呵气，“他们说，《共生》的灵感故事里，必须有你的名字。”

　　画室的角落里堆着几个行李箱，其中一个粉色的明显是夏星眠的。“你这是……”

　　“米兰的展期有一个月，”沈知意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机票，晃了晃，“舞团给你批了长假，张教授说这是‘艺术交流’，不算旷工。”

　　夏星眠看着机票上的日期，突然想起昨天舞团总监递来的推荐信——原来沈知意早就拜托张教授打点好了一切。她扑进沈知意怀里，把脸埋在她颈窝，眼泪蹭湿了她的毛衣：“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

　　“说了你又要担心。”沈知意笑着揉她的头发，指尖沾着的石膏粉蹭在她发间，像落了场温柔的雪，“我查过了，米兰有个百年舞团的开放课，正好适合你……”

　　“我不去。”夏星眠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要去看你布展，看评委怎么夸你的雕塑，看你站在领奖台上……”

　　“然后呢？”

　　“然后，”夏星眠踮起脚尖，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声音甜得像裹了蜜，“我们去斯卡拉歌剧院，我跳《回声》给你一个人看。”

　　沈知意的心跳漏了一拍，低头吻住她。画室里的石膏气息混着窗外飘进来的雪香，在唇齿间酿成了醇厚的甜。《共生》的雕塑在灯光下静静伫立，仿佛也在微笑着见证这场属于她们的圆满。

　　出发去米兰前，沈砚之果然请她们吃了顿饭。地点选在一家老字号的本帮菜馆，包厢里的暖气很足。沈砚之看着夏星眠熟练地给沈知意剥虾，眼神复杂，却没再说什么。

　　“知意小时候不爱吃虾，总说剥壳麻烦。”他突然开口，语气缓和了些，“她妈在的时候，天天给她剥。”

　　沈知意的动作顿了顿，夏星眠把剥好的虾放进她碗里，笑着说：“现在有我呢。”

　　沈砚之看着她们相视而笑的样子，端起酒杯喝了口酒，眼底的坚冰彻底融化了。“米兰的展，别给沈家丢人。”他说这话时，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是给我自己争光。”沈知意回敬他一杯，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叛逆。

　　离开菜馆时，沈砚之叫住她们，从车里拿出个长盒子：“这个，给你。”

　　盒子里是双缎面芭蕾舞鞋，粉色的缎面有些褪色，鞋头却保养得很好。“你妈的。”他别开视线，声音有些不自然，“当年她总说，跳舞的人，脚是第二颗心。”

　　夏星眠看着沈知意眼里的泪光，悄悄握住她的手。有些和解，不需要轰轰烈烈的道歉，只需要一句“我记得”。

　　去机场的路上，雪停了。夏星眠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突然想起第一次闯进307画室的那天。那时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扇厚重的门后，会藏着这么多温柔的秘密，会让她找到真正的光。

　　“在想什么？”沈知意握住她的手，指尖温暖。

　　“在想，”夏星眠转过头，眼里的笑意像融化的糖，“我们的故事，是不是该叫《光隙里的共生》？”

　　沈知意笑了，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带着阳光的温度：“不，该叫《我们》。”

　　飞机冲上云霄时，夏星眠从舷窗往下看，星澜美院的红砖墙在雪地里像条温暖的丝带。307画室的窗口亮着灯，那是她们共同的起点，也是永远的港湾。

　　她闭上眼睛，靠在沈知意肩上。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画室里未完成的雕塑，排练厅交叠的影子，公告栏前紧握的手，舞台上重合的光影……原来所有的相遇，都是命中注定的共生。

　　沈知意轻轻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画了个小小的雏菊。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像个温柔的承诺。

　　未来还有很多未知的风雪，可只要身边有彼此，再冷的冬天，也会开出温暖的花。就像《共生》里那两尊雕塑，终将在属于她们的光里，永远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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