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成空

　　那年的春天，杨树的絮花像一场柔软的雪，慢悠悠地飘着。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在走廊水泥地上画出一块块明亮的光斑。
　　林晚抱着一摞作业本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刚走到楼梯拐角，乒乓球台那边的笑闹声就钻进了耳朵。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下来，目光不由自主地追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江屿和三个男生在最边上的球台打球。轮流上场，赢了留在台上，输了就到后面排队。江屿刚下来，靠在斑驳的球台边，随手用校服袖子抹了把额角的汗，就加入了另外两个排队男生的闲聊。
　　“你们想想，要是隆美尔在阿拉曼有足够的油，北非的局势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江屿的声音在春日午后格外清透，带着一种林晚从未听过的笃定。
　　她悄悄往旁边那棵粗壮的白杨树后挪了挪，透过树干间的缝隙看过去。江屿一边说，一边无意识地转着手里的乒乓球拍，那拍子在他修长的指间听话地翻着跟头。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接话：“但我觉得德军在北非败了，根子上还是补给的问题...”
　　“不止，”江屿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眼神因为专注而格外亮，“关键是蒙哥马利的‘欺骗计划’，他把德军完全唬住了，根本摸不清主攻方向...”
　　林晚怔怔地站在那里，怀里的作业本忽然沉了不少。她看着江屿谈起历史时眉飞色舞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在教室里，江屿总是懒洋洋地窝在后排，数学课被点名回答问题，声音都带着没睡醒的味儿。可现在的他，像换了一个人。
　　乒乓球“啪嗒、啪嗒”地在绿色台面上弹跳，清脆的声响和那些听起来很远的历史名词——“闪电战”、“装甲集群”、“补给线”——混在一起。林晚感到一阵眩晕，不只是因为那些听不懂的术语，更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她偷偷看了这么久的男孩。
　　那天晚上，林晚写完数学作业，打开了家里书房那台电脑。听着机箱里风扇“嗡嗡”的启动声，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着，模仿着午后听到的乒乓球声。她在搜索框里，小心地输入“阿拉曼战役”、“隆美尔”、“蒙哥马利”。拨号网络刺耳地响过之后，屏幕上慢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原来他喜欢这些啊...”她小声咕哝着，拿出一本新笔记本，在扉页上一笔一画地、工整地写下“二战历史笔记”。笔尖擦过纸面，沙沙作响，陪着她稍微快了那么一点点的心跳。
　　接下来的几周，林晚的生活悄悄变了样。每天做完功课，她都会匀出一两个小时，扎进二战的历史里。起初，那些绕口的战役名和错综复杂的时间线看得她头疼不已。可每次想放弃的时候，江屿说起这些时发亮的眼睛就会在脑海里闪过，于是，她又定下心，打起精神，往笔记本上添上几行新的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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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二早上英语课下课，林晚正低头整理笔记，忽然感觉椅背被人轻轻碰了碰。她回过头，撞上江屿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
　　“那个，林晚，橡皮借我用一下行吗？我的不知道滚哪儿去了。”
　　一瞬间，一股热流“轰”地冲上脸颊，林晚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断了线。她手忙脚乱地翻开笔袋，掏出一块崭新的白色橡皮，几乎是塞到江屿手里，“给。”
　　江屿好像还想说什么，可林晚已经飞快地转回了身，只留给他一个绷得直直的后背。心脏在胸腔里敲锣打鼓，直到上课铃响，她才慢慢缓过气，然后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百遍——怎么连句“你用吧”都说不利索？怎么每次他一过来，自己就跟个死机的电脑一样？
　　更让她想钻地缝的是周四的历史课。
　　老师讲到中世纪欧洲时，随口提问：“有同学知道十字军东征一共进行了几次吗？”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林晚刚好前一天晚上在书里瞄到过，她犹豫着，慢慢举起了手。站起来回答的时候，她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自觉地偏过头，正好接住江屿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和……赞许？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险些忘了自己说到哪儿。好不容易说完坐下，耳朵根还烧得厉害。
　　下课铃一响，江屿经过她座位时，脚步停了一下：“你也喜欢历史啊？”
　　林晚觉得脸上的血“呼”地一下全涌了上来，“啊？”她只会点头，挤出一个短促的“嗯”，就慌忙埋下头，假装在书包里找东西。等江屿走远了，她才慢慢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把“是啊，觉得挺有意思的”、“特别是二战那部分”、“你有没有什么好看的书推荐”……这些句子翻来覆去排练了好多遍。
　　哪一句，都比她刚才那个傻乎乎的“嗯”好上千百倍。

　　五月中旬，天气暖得恰到好处。历史老师把全班分成了几个小组，讨论“丝绸之路的历史意义”。林晚看到分组名单上自己和江屿的名字排在一起时，心跳当场漏了一拍。更让她紧张的是，小组围坐讨论时，江屿就坐在她斜对面。
　　讨论到一半，江屿弯腰去找掉在地上的笔。旁边的李强看准机会，恶作剧地把他的椅子往林晚这边猛地一推。江屿猝不及防，身子一歪，胳膊肘轻轻擦过了林晚的手臂。
　　“哎哟，江屿，你这是故意的吧？”杨帆挤眉弄眼地起哄。
　　旁边几个男生也跟着低低地笑起来。林晚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声音绷得像拉紧的弦：“上课呢，认真讨论。”
　　江屿脸上也浮起一丝尴尬，他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继续讨论吧。”
　　林晚低下头，手指死死攥着那支笔，指节都泛了白。她怕江屿看出自己心里那点见不得光的秘密，更怕在同学那些意味深长的笑声里，自己小心翼翼藏了这么久的心事，会彻底暴露在阳光下。
　　可是，当放学后，她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漫天飞舞的杨絮像雪花一样，慢悠悠地落下，回想起下午讨论时江屿条理清晰的发言，还有他偶尔看向自己时温和的眼神，心里又忍不住冒起一点点甜丝丝的气泡。
　　她开始更拼命地看书，不只是二战的、军事的，什么都想了解一点。每次在书里看到觉得江屿可能会感兴趣的东西，她都认认真真地记在本子上，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像个没事人一样，自然地跟他聊上几句，而不是像现在，只要他一靠近，就立刻死机。

　　五月末的体育课上，女生们三三两两坐在树荫下聊天，男生们在足球场上奔跑。林晚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正在带球过人，动作算不上多标准，却有种随性的洒脱。
　　当江屿偶然回过头，目光穿越半个操场，和她对上的那一刻，林晚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低下头，心跳得厉害。她假装弯腰系鞋带，手指却有点不听话地发颤。
　　“林晚，你水给我喝一口，我的喝光了。”同桌张舒羽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来，把她从那种无所适从里解救出来。
　　林晚点点头，把水壶递过去，趁机悄悄做了几个深呼吸。等她再偷偷望向球场时，江屿已经跑远了，好像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只是她的错觉。
　　可就是那一瞬间，已经够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回味好多天了，像吝啬的小财迷，珍藏起每一粒微不足道的糖。
　　放学后，她独自走过空荡荡的乒乓球台。夕阳把球台的影子拉得老长。她停下脚步，仿佛又听见了那个午后江屿清朗的声音，清晰而笃定。
　　她从书包里拿出那本已经写满大半的笔记，手指轻轻抚过有点磨损的封面。这些密密麻麻的字，让她觉得安心。这是她偷偷搭建的、通往他那个热闹世界的一座小小独木桥，即使她还没有勇气真正走过去。
　　暗恋大概就是这样吧，她想着，一场只有自己知道的、漫长的跋涉。而她现在看的每一页书，写的每一个字，都是在为那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明天，悄悄准备着一份小小的礼物。
　　这个念头，让她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她把笔记本仔细地收好，抱在怀里，踏着满地温柔的夕阳光，一步一步，稳稳地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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